4、翰林书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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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冬的晨，像怎么都亮不透的天，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雪，所以今晨愈发的冰冷刺骨，样貌出众，灵气斐然的蔺淼澄照例按时睁开眼睛，快速穿戴完毕，简单的伸展了下拳脚，于鸿雁阁用完了早膳，在寒风中一边打着哆嗦，怀里夹着一本《黄帝道原经》，在还黑漆漆的天色下，迅速朝外走去,走着走着，她隐约发现远处有个人…
“小年，起这么早做什么？怎么不多穿点？”蔺淼澄解下身上深色的披风，将它利落的披在已是等在侯府大门口许久，脸色早已冻得发青，看起来惶惶不安的冉莫年身上，她自己，只剩那一身纯白的衣袍，似乎比雪还要洁白…
“澄儿姐姐…”冉莫年低着头，整个人依旧在瑟瑟发抖“我知道不可以不去…但是我能不能和你一直呆在一起…”
那有些沙哑却温顺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让像个小大人一般的蔺淼澄心中泛起了一丝酸涩，蔺淼澄一把搂住冉莫年，紧紧地圈着她坚定的往外面走，声音温柔而坚定“小年别怕，就当姐姐带你出去玩…”
在最信任的人的陪伴下，随着两双小靴子有些踉跄的抬起，冉莫年生涩的，艰难的，第一次，跨出了侯府的大门，外面的轿夫一直侯在那搓手取暖，蔺淼澄将她拉进的轿子里，随即挥了挥手，轿夫立刻麻利的抬起轿子，加快了脚步，以让身子热起来。
冉莫年一直呆呆的，好像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她出府了？她真的出府了？她终于可以去书院了？而且是临安最好的书院，是很多富家子弟想进都不可以进的神圣之地？她昨晚兴奋的一夜都没有睡好，同样，她也对那个未知的世界感到恐惧，尤其是昨夜就寝前，夫人温柔的向她交代过很多事情，千万遍的嘱托自己一定要谨言慎行，谦恭有礼，能忍则忍，切莫给自己惹祸上身，因为那里面的孩儿并不多，却个个都是不能招惹的天潢贵胄，她虽然没见过大的世面，但对于权贵和皇族，也是知道规矩的，她想象过翰林书院中无数个不同的景象，想象过智慧渊博的先生，想象过那些骄傲的王孙公子，甚至想象过那些人会一直注视着她，让她局促不安，不敢抬头，可是…
为什么，为什么书院会是这个摸样？
蔺淼澄将门口几近于石化的冉莫年拉进了不能说乌烟瘴气却也是不伦不类的翰林书院，在她耳边低语“天天都是这一个样子，你习惯就好，只管读书，不用管别的…”
冉莫年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她白着脸，看着立在高山流水的屏风前，声音比蚊子都小，还一直在胆战心惊的偷瞄第一排左侧那个伏在案上打瞌睡的女子的表情的先生，心中的问号，已经一篇接一篇，怎么理，都理不清了…
“公孙先生…“蔺淼澄和那被称为公孙先生的人一样，都尽量压低了声音，小声道”这就是蔺大人要我新带来的学生…“
公孙亚本是想开口说些什么的，但当他瞟到第一排那抹秀美的脸庞上有些微皱的眉头时，吓得大惊失色，立即一手捂住了蔺淼澄的嘴，随即冲冉莫年指了指后排的一个座位，示意她坐过去，千万别再出声，冉莫年呆呆的点了点头，随即蹑手蹑脚的路过各种形形色色的景象，除了第一排那个呼呼大睡的，还有拿着镜子一直在理着头发欣赏自己的，左手一个鸡腿右手一个猪蹄吃的好不痛快的，待她终于走到了属于她的那个位置上，她轻轻的坐了下来…
她清晰的记着，刚才走过来的这一路，只有两个人在看她…一个是同样和她坐在最后一排，看过她一眼后就不再看她第二眼的锦袍公子，另一个，就是和蔺淼澄并肩坐在第三排，那个肤色偏暗，发型有些古怪，但五官精致绝伦的女子了，她看自己的眼神，让自己有些害怕，有些锋芒在刺，却又透着一股深意，好像她们二人今后，定会有什么注定的缘分一般…
不过这些不是重点，冉莫年是来读书的，所以她拿出蔺淼澄前一天晚上给她准备好的书，摊在桌上，努力的去从呼噜声和吞咽声中辨别公孙先生讲的内容，然后，记下了今日的功课，结束了这第一天，在翰林书院的日子…
蔺淼澄说的对，翰林书院的日子，果然是永远都一副样子，从未改变过…
而当冉莫年在蔺淼澄的指点下，摸清了前面每一个入座人的身份和嗜好后，也就不再去钻什么到书堂一定要尊重先生好好读书的牛角尖了，她也渐渐耳濡目染，将第一日的震惊，化为了以后的事不关己，风轻云淡，只管安心做她的功课，读着先生的唇语，日复一日的习惯了翰林书院的规矩…
这个神奇的书院，这个不平凡的书院，注定给了她不平凡的成长经历，首先，翰林书院的先生公孙亚，也曾是个中过探花的举子，他博览群书，知天文晓地理，但因性格软弱而不适合混迹官场，被左相遣来这里与王子公孙传道授业，从此公孙亚就一入书院深似海，过上了水深火热的生活…那独自一人靠窗坐在第一排，总是处在沉睡状态的穿着青莲色华服的少女，便是经常翘课玩先生，行为不端的尚仪公主林月芜，也就是，她所居住的静湘侯府，已故的静湘侯的亲生女儿，这个被惯坏了的公主，每天清早定是被一群人簇拥的凤辇抬到门口，还没睡醒一般眯着眼睛，由一个高大的男子连扶带抱，一副活死人的样子，坐到毡子上便倒头就睡，若是期间公孙亚的讲解声吵到了她，她一定闭着眼睛摸索着案几上的砚台，然后朝着声音的源头狠狠的砸过去，再换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去，所以公孙亚讲课的声音，一直比蚊子还要小……第二排，坐在尚仪公主身后的，那个从小便俊美不凡且爱美爱到极致的祁王世子，茹谦，永远拿着那块他从不离身的铜镜，一直从上课照到下课，也照不够；而与他同排，对美食情有独钟，每每都喜欢带着一个篮子的饕餮，毫无避讳的大快朵颐的公子，便是佑王世子，像他母妃一样敦实强壮的叶子桓；到了第三排嘛…坐在叶子桓身后，唯一一个能和先生谈天说地的，经常能把先生辩的哑口无言，耳朵听着公孙亚的论语，而膝盖上早就铺着资治通鉴和易经八卦在埋头探究的人，便是唯一能让冉莫年安心的蔺淼澄了；而坐在蔺淼澄身边，从她出现的第一天，偶尔一直在不时回头扫她的那个发饰奇特的少女，她的来头，不仅不小，还有着十分重大的意义，甚至关乎着家国的命运，她就是女真族领袖益瑹的三女儿，生在大银而长在临安的质子，布晋哈吉翎叹，她以后，注定会是大衡某一个世子的王妃；到了第四排，除了冉莫年自己，她身边的那个锦袍公子，可以称得上是这个书院里最正常的一个人，他便是有些胆小，处事圆滑，与他父亲心境如出一辙的右相吕书怀的小儿子吕三思，他会偶尔听听先生教诲，看些正儿八经的书，可惜他总是改不了围在公主和世子屁股后面拍马溜须的恶俗习惯…
所以这些人，每一个，几乎都是有着不凡的出身和强大的靠山…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打发时光的方式，而这一切，和乖乖读书的冉莫年，毫无关系，而她，承袭她一贯的风格，继续做着那个，被遗忘的角色，她没有蔺淼澄有天份，不像尚仪公主那样有圣上宠着天不怕地不怕，没有什么高贵的出身，不像茹谦那样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她太平凡，所以她注定是那里，最不起眼，从来都没人会多加留意的孩子，可是冉莫年不介意这些，她很珍惜她拥有的一切，她只管读书，做好她该做的，她逐渐习惯了书院的生活，不再将自己一个人闷在侯府里，她每日必是在晨鸟欢鸣的破晓中第一个到学堂，规规矩矩的坐在那，在五花八门各种争奇斗艳的环境中，全神贯注的将先生说的话一字不差的记在脑子里，于迟暮的黄昏里，安安静静的将那些案几上歪歪斜斜的砚台摆正，理好散在四周的坐毡后再最后一个离开…
她很享受这份平静，也享受老天赐予她的可以改变和蜕变的机会，蔺淼澄十分欣慰于冉莫年的成长和变化，也逐渐放下心，去探究那些更加高深莫测的东西…
人生的变幻，往往是出其不意的，而变幻，也许只需要一次，就可以摧毁一份本来已经固定的生活方式，很不幸，冉莫年的这份平静，终于在她于翰林书院读了一年书之后，被难得的打破了，而且，她付出的，还不是一般的代价，也预料了她的人生，终究是要天翻地覆的…
作为一个教这些王孙子弟的倒霉先生，好歹是个探花出身的公孙亚不只一次在尚书台和当朝左相姜钰诉苦，他这个形同虚设的先生，到底还该不该继续浪费大好年华，他应该把一腔热血放在江山社稷上，而不是这些难伺候的小祖宗身上，每去教一次书，公孙亚都能被气到吐血三升，每一次留的功课，他只能收回一份，给他面子的那个人，永远都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孩儿，公孙亚总是扪心自问，他是不是该辞官回去养鱼割麦，否则等这些小祖宗出师了，他也该入棺了。
偶然一天，祁王移步去尚书台，路过内堂时不巧间听到了公孙亚的抱怨，得知了世子桓在书堂的“良好表现”，气的冲回府就对叶子桓大发雷霆，对他下了军令状，若是再不好好读书，按时做功课，在先生面前给自己丢脸的话，那他以后就天天吃素，没得一点肉星，这可吓坏了嗜吃如命的叶子桓，所以第二天，当他苦着脸到达书堂时，他难得没心情去吃那篮中的美食，而是打量了一下身旁这些，他从来没在书堂上有任何交流的书友们…
谁能帮他写功课呢？叶子桓左瞄右瞄，四处张望，在心中盘算着，后座的吕三思哼，无聊的马屁精！后排的蔺淼澄？还是算了，太神了，一看就知道不是我写的。发型奇特的翎叹郡主？估计汉话都说不清…旁边照镜子的谦哥哥？唉…恐怕他只会画他那张脸…最前面那个是谁来着，公主姐姐？叶子桓顿时额头冒汗，艰难的吞了下口水，去找公主姐姐？！除非自己去找死…他苦着脸，觉得希望全无，忽而他愣了一下，转过头，当看到那个角落里，每次都安安静静的将一页写的密密麻麻的纸卷放到先生案上，用头巾包着头发，穿的十分简洁干净的小公子时，叶子桓脑中灵光一闪，不对，等一下，他是谁啊，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他叫什么来着？脑中冒出了一堆问号，叶子桓翻了个白眼，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你就去求人家帮忙？
不管了，肉重要啊，丢不丢人能怎样？再说，他怎么都是个世子啊，叶子桓想到就要做到，他一个箭步，冲到吕三思身边，朝他挑了挑眉，吕三思会意，十分有眼色的让开了位置。
坐在冉莫年身前，长发悬束，向两边垂直散开，身上带着一股兰花芬芳的翎叹，察觉到了今日书院中不太寻常的一幕，她不经意的回了下头，还是挂着以往那副想要说什么，却又什么都不会说的表情，她那双极为清澈漂亮的眼睛，落入了刚刚抬头的冉莫年的眼里…
“嗨，兄弟…你听得挺认真啊“叶子桓的态度中带了三分傲慢七分诱惑，十足的滑稽，顺便，他还打量了一下这个小公子，瘦瘦小小斯斯文文的，一看就不会打架，咦？一个公子怎么有双狐狸眼呢，像个女孩子家，整体倒是看起来还挺顺眼的，一点都不突兀…
“见过世子爷，不知世子有何指教“冉莫年鼓起勇气，和那高深莫测的翎叹仅仅对视了一小会，便转过脸，微低着头，态度十分恭敬有礼。
“哎呦！你知道小王是谁？那就好办了，兄弟，一起读书这么久了，你也知道小王不是读书的料，但是我父王又拿不给我好吃的来威胁小王读书交功课，小王真是苦不堪言啊，不知兄弟可否赐个方便，每日做功课时，也替小王做一份，当然了，好处嘛，一定少不了给你…“
“世子爷切莫客气，举手之劳，在下应了便是“看着叶子桓十分期待的目光和圆嘟嘟的脸蛋，冉莫年弯起嘴角，毫不介意的就应下了这件既能顺利的解决掉麻烦又能提升自己学问的事，不想，这一个答应，竟然将准备好了对他威胁加利诱的叶子桓感动的不轻…
叶子桓张大了嘴，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就解决，他一跃而起，冲上前将瘦小的冉莫年抱在怀里，同一时间兴奋的大叫着“兄弟，你真是太好了！！“
冉莫年被叶子桓抱住的一瞬，她在翎叹那双清澈的眼睛中看到了不同寻常的惊色，也看到了除了蔺淼澄，前面所有人都白着脸转了过来，吃惊的看着他们…包括公孙亚…显然，叶子桓这句本是由衷表达谢意的呐喊，不巧的将前排正在睡梦中微笑的尚仪公主吵醒了，要知道，为了不挨砚台，公孙亚讲课的声音都十分的微小，可想而知，叶子桓这么做会遭受什么后果…
一个巨大的暗器在空中飞旋的响声，闯入了耳畔，随之，为时一年，她第一次听到了前排那个总是不时的看她，拥有像湖水一般澄澈的眸子的翎叹郡主的声音，未曾想，那是一句竟然比中原人说的还要字正腔圆的汉话，嘹亮清冽，直击心灵“你们快闪开！！！”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翰林书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