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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冬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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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冬彦
第六天土方去找冲田的时候,他正坐在祠堂后面的草地上,和一堆摊开的书本大眼瞪小眼。
“你在干什么?”
“等着京极堂的家谱晒干。”
“我是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等着京极堂的家谱晾干。”
“因为有一个老人家不小心打翻了水桶,然后就变成这样子了。”冲田懒洋洋地坐在竹帘子边上,“京极堂还真是个历史悠久的大家族啊,家谱都能排到好几百年前去。”
“确实比想象的要久啊。”土方小心翼翼地掀开前面湿得不那么厉害的纸页,有些泛黄,不过仍旧保存得很完好。
“他们还有关于族人的传记,据说每隔三五年就会修改一次。”
“果然是大户人家么。”土方也坐下来,“话说回来,这几天安静得很啊,攘夷派完全没有动静。”
“也许近藤只是想给我们放个假吧。”冲田戴着眼罩看不出什么表情,“不过也许按兵不动是他们的战术呢,对付攘夷派那些人,一定不能掉以轻心。”
“这正是我想对你说的……”
然后土方听见冲田极小声地嘟囔了一句:“……我又不是冬彦。”
“喂,这个好像干了啊。”
“是吗?”冲田把眼罩推上去,“我去拿给宫部先生好了。”
“嗯。”土方卷起一本刚晒干的传记随便翻翻,“你看这几页,都被水泡得看不出来写的是什么了。”
“是吗?”冲田拿过来一看,果然原本写着字的部分已经完全晕来,一片模糊。他抖了抖那本东西,基本全干了,除了土方给他看的部分,字迹都可以轻松地辨认出来。
“这下宫部又要费一番劲了。”冲田盯着模糊的页面,“应该只有还留着底稿的京极堂家的人能把这部分的内容补上吧。”
土方没有说话,他和冲田一起看着京极堂的家谱,准备点打火机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总悟,这里……写的好像是冬彦啊。”
“是吗?”冲田似乎并不在意,“反正待会我都要去找宫部先生的,顺便问问好了。”
土方那天下午去后院的时候比平时显得更加沉默,不过好在冬彦没有发现他的异常,小孩子总是很容易开心起来的,即使土方这一次留在他那里的时间并不长久。
冲田没有告诉土方,他走了之后自己按照传记的位置对了京极堂的家谱,那一页写着的名字确实是冬彦。
京极堂冬彦,二百多年前那一代京极堂家的长子,去世的时候年仅五岁。
那个冬彦,应该就是最近很黏土方的孩子吧?冲田枕着双臂躺下来,真是笨到家了,果然摄入太多蛋黄酱会影响人的判断能力呢。
所以他决定今天把辣椒酱全部换成激辣的辣椒酱。
土方先生,我就不指望你会感谢我的良苦用心啦。
“打扰了。”下午晚些时候,冲田抱着一摞有些皱的京极堂系列去找宫部真一。这位老人虽然并不姓京极堂,但是他负责京极堂家的资料记载已经很多年了。
“请放在哪里吧,多谢你。”宫部先生阴暗的资料室里面只点了一盏老式台灯,这让冲田不禁产生了一种这个家族整个都在穿越的错觉。
“有的地方模糊了,真是抱歉。”冲田拿下最上面的一本翻开,“这里的部分,还可以补救吗?”
“没问题。”宫部顺着冲田的指示看过去,“这里啊……”
“这里,原来写的是冬彦?”
“嗯,只有名字勉强能辨认出来了吧。”
“别的都好好的,泼水的重灾区也不是这里,但是这几页却出现了问题。”冲田像是在自言自语。
“冬彦啊……”宫部先生长长地叹了口气,“那个孩子,在京极堂家的历史上,一直被我们称为鬼之子,出现什么异常的现象也不算奇怪呢。”
冲田睁大了眼睛:“您说……鬼之子?”
京极堂冬彦原本并没有居住在这个家里的权限。他的父母皆是离当时的家主很远的旁支,但是那一代京极堂家的子嗣极为稀少,在他上面倒是有一个姐姐,不过身体状况不太好,经常生病,大夫对她的评价也不乐观,于是经过冬彦生父贺三郎的同意,他被过继到当时的家主,京极堂恭一郎和他的第二个妻子千代名下,成为京极堂家候选的继承人。
总体来看,冬彦着实是个不幸的孩子:他的生母阿鸢在临盆前被一辆马车撞伤,导致冬彦并不足月便来到了这个世界。大出血和难产让阿鸢在痛苦中去世,甚至有传言说冬彦是在母亲死后很长一段时间才出生的。
“直到自己的母亲死去才出生,那大概就是鬼之子这个说法的来源吧。”宫部这样讲。
直到两岁之前,冬彦都和贺三郎相依为命。来到本家之后,从小没有母亲的冬彦和继母千代以及恭一郎第一个妻子所出的姐姐鹤子很合得来。家里的人们对这个乖巧可爱的小弟弟宠爱有加,而冬彦也完全没有普通市井家庭的小孩子可能染上的陋习,这让大家对他很有好感。
在冬彦三岁的时候,京极堂家经历了一场大劫难——恭一郎的弟弟二郎被人刺杀身亡,京极堂的生意一下子一落千丈。就在这个当口,秋天转凉的一场感冒大潮里,鹤子患了严重的肺炎,整整一个冬天都没有转好。这个自小体弱多病的女孩在春天来临之前去世了,这对于她的母亲美奈来说是个相当沉重的打击。
“鹤子去世之后,冬彦的生活有了很大的变化。有人开始质疑冬彦的身世,下人之间嚼舌头的事总是传得很快,鬼之子这个说法也开始被提出来了。”
也许是出于保护而让冬彦远离那些不愉快的谣言,也许是真的害怕这个孩子给家族带来更多的不幸——恭一郎当时的想法后人不得而知,但是从冬彦四岁那年的暮春开始,他和千代就搬到了京极堂家的后院,再也没有离开过。
夏天如期而至,本家得到消息,冬彦的生父贺三郎给人送货时摔下山崖,说是生死未卜,不过大家心里都清楚得很,怕是凶多吉少了。
“那时候大家开始惧怕这个孩子,京极堂怎么看都是在走下坡路,冬彦身上隐隐现出的诅咒的力量开始强大起来,他的存在给家族蒙上了一层阴影。但是恭一郎也拿他没办法,这么小的孩子,没有了父亲母亲,除了本家,他还能去哪里呢,他们是他最后的亲人了。”
“这样说未免太不公平了吧。”冲田看着宫部一笔一笔誊写缺失的部分,“四五岁的孩子失去了那么多亲人已经很不幸了啊。”
“现在看来当然是这样啊。只不过,”宫部去蘸了一点墨水,“面对恭一郎做出的决定,我们这样说说能改变什么呢——当年只有四岁的冬彦又能改变什么呢。”
冬彦又能改变什么呢——冲田仰起头,昏黄的灯光与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某种光芒重合。
真奇怪,那好像是,晚上土方叼着的烟卷的光啊。
接下来的故事大部分都在冲田的猜测之中:冬彦四岁那年的秋天,继母千代去世。恭一郎找了一位老佣人,已经五十多岁的弥生婆婆来照顾冬彦,自从贺三郎出事之后,他再也没有亲自去后院看望过那个孩子。
冬彦的死亡完全是个谜,没有任何征兆,后来的家庭医生也说看不出疾病的痕迹,但是一年后樱花刚刚绽放的时候,弥生婆婆送早饭过去很久都没人应,这才发现京极堂家的大少爷已经在自己的房间里静静地死去了。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安葬了冬彦之后,京极堂家的一切事务都开始好转起来。先是被判断为不可能再怀孕的美奈怀孕并产下一个男孩,再是二郎被刺的事情终于调查清楚,京极堂家不仅追回了二郎手中原有的商股,还获得了一大笔赔偿。身为家主的恭一郎自然高兴得很,只是偶尔还会想起过去三年沉重的不幸和与不幸一起来临的冬彦。他严禁家中的任何人接近冬彦居住过的后院,只派几个新来的仆人定期去打扫。
“您说的后院,是西南角那个后院吧?就是有点偏不太好找的那个。”
“应该是的。”宫部说着看了一眼旁边的手表,“啊呀,居然过了这么久,耽误您的时间,实在抱歉啊。”
“没关系。”冲田笑起来,“要放回原来的位置吗?我来帮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