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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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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樑收拾东西到半途的时候,不期然瞥见那本棕黄色厚牛皮的笔记本。他放下手中的衣物,心情更加恶劣地翻开笔记本。
收拾东西跟谈恋爱一样,你从来不知道那么多细微的东西竟能延伸到无数偏僻意想不到的角落。
打开的那一页日期标着:2008年8月7日。蓝黑色的字迹在时间里无声地陈旧,却更有力地渗透。一瞬间,数不尽的酸楚拦住了他的血液,心痛的无以复加。他恶狠狠地合上书页。
自知此番情状又是做给谁看,事到如今,一个观众也无。自怜的姿态,甫一露出端倪,便被悄悄拂去,可是心痛却是真真切切的。
沾着灰尘的手指在光鲜如初的牛皮封面上摩挲,无奈地想到当初的情愫早不知何时蒙上一层灰尘,加上总无人拂拭清扫,再也不复当初模样。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打开笔记本。
盛夏的天气,耀眼的日光与浓重的树荫,还有怎么都无法消减的明媚,建立起一座绵长直接的甬道,让他倏忽而至往日的情怀。
“他答应我了。
今后,我就是他的男朋友,他也是我的男朋友。”
董樑即使在五年后的现在仍能清晰地感受到当时的感受。可是被一同唤醒的更多的是心痛。
“这就是生命的圆满吧?如果是梦,也请不要让我醒来。”
他不能不嘲笑当时的心情。从来就没有梦境,有的只是谎言。而谎言往往短命。
“我会一直爱他。爱到无法再爱的时候。”
董樑看到这句话,鼻头一酸。他立即睁大眼睛,露出可耻的神情,哪怕没有人看见他哭。
对于蒋谷川,他从来没有失言。无论是说出口的,还是铭于心的。
他爱他,终至再也不能的时候。
“我会慰藉他的心灵,温暖他灵魂的孤独。我会陪着他。”
董樑合上日记本,和他的书打包在一起,如同任何一本其他的书,毫无奇特又带着不可抹杀的独特。
董樑在店门外站了好久,久到他突然觉得自己冲进去质问是否是愚蠢的自取其辱。
蒋谷川在林清平对面笑的真纯粹,割得他心都疼了。他一直以来觉得他已经和蒋谷川融合一体了,刹那间这种亲密的想法便被轻轻地撕裂了。
董樑太明白自己对林清平怀抱着的厌恶,一如他面对蒋谷川时的好感。
林清平完美的令人厌恶,和蒋谷川般配的令人害怕。而他自己,抬举说来,也只不过是个中等优秀的凡人。理所应当地忌惮着一个天人。
所以他眨眼间的一个念头就可以认清自己和蒋谷川建立起的琴瑟和谐实际上有多么不堪一击。
董樑的第一个想法不是愤怒,而是退却。
林清平离开去洗手间,蒋谷川目送他的背影,满含情谊。董樑感到深深的恶瞬间在心中滋长。这种沉迷的纵容的目光,蒋谷川拥有这么多,却向来对他吝啬。
林清平的背影没入拐角,董樑终于决定要找蒋谷川理论。至于理论的重点是什么,他自己脑海中完全是一团浆糊。
爱情、欲望和嫉恨是纠结、混沌而又芜杂的事情,董樑日日浸淫其中,却从来不懂章法。因为不够通透,所以懂得收敛。而今天,一切都隐隐到了失控的边缘。
他敛气朝爱人走去,而蒋谷川浑然不觉即将出现的麻烦。
董樑径直入座,看到他脸上的惊讶和莫名其妙的神情,不知怎的,突然觉得无比厌烦。
他像一个局外人,等待中,蒋谷川调整了神情,扯出了微笑,用一种敷衍的客套的温柔的从容不迫的俯视者口气,说:“你怎么在这里?”
董樑面无表情,拒绝往日的温顺。“我翻看了你的短信,特意来这里找你。”
蒋谷川眉头微微一皱,“你偷看我手机,为什么?”
“因为林清平回来了,你又会跑来向他求欢啊。”
“你他妈的住嘴!说什么屁话。”
董樑在心里对自己说:看吧,他对自己喜欢在乎的东西向来护短的很,容不得任何人一丝的置喙。
“你想不想和林清平在一起?”
蒋谷川不知如何回答这种直接的问题,就他来说,这只是一种模糊的意向。而对面好整以暇端起咖啡细嘬的人,让他升起一缕难以言喻的陌生和不适。
“说啊。”
蒋谷川冷笑:“不关你的事。”
董樑没有愤怒的反驳,也没有露出受伤的神色。他低着头,手中的汤匙机械而缓慢地搅动着咖啡,形成悠长的漩涡。“五年了。”
蒋谷川哼了一声。
“我以为你的爱情即使不在我的手上,也已经离我很近了。”董樑抬头看他,正撞入他满脸的不耐里。蒋谷川举起左手,装模作样地看了看时间。
“我和林清平还有正事要谈。你先回去。有事回家再说。”
董樑摸了摸自己左腕上同款的劳力士,有了把它扔的远远的冲动。“你还知道有家?”
“我叫你滚!”
董樑微讶于他突然的暴怒,回头一看,林清平已经出现在视线中,看到自己之后脚步顿了顿,接着坚定不移地朝他们缓缓走来。
“很久没有见到他了,真是想念啊。”他口中这么说着,心里却想林清平如果消失就好了,最好是在某个未知的角落悄无声息地消失。继续喝着咖啡,更加全神关注二人的反应。
蒋谷川想要骂些难听的话,最终被理智拦住。他拍着桌子,愤然站起,疾步越过他,拉着林清平转身便走。
林清平似乎认为他们没有走的理由,负隅顽抗,只直直的静静地盯着董樑。蒋谷川大声吼道:“走啊!”
董樑出于惯性心肝颤了颤。他对于盛怒的爱人有着本能的害怕。于是强装镇定,内里更升起一股悲哀。如果蒋谷川拉的是他,他早就听话地走了。林清平与蒋谷川的气势旗鼓相当,在他眼里,是一种平等的体现。自己被低看,在此时尤为难以忍受起来,因为早就时过境迁了。
林清平挣脱了蒋谷川的钳制,挪到董樑面前,眉眼弯弯,跟他说:“董樑,好久不见。”
董樑扭转了目光,没有回应。他早在心底刻下了讨厌,关于温柔,洁净,眉眼弯弯与不可侵犯——那都是林清平不可抹杀和无从模仿的特质。
林清平并不在意他的刻意冷淡,毫无芥蒂地同他攀谈。
“留在国外不好吗?为什么要回来。当年你那么坚决要走,他无论如何留你不住。言犹在耳,你的誓言被狗吃了吗?”董樑对着他说,余光瞥着一边的蒋谷川,几乎要为他悲哀了。
林清平微微笑着,缓慢而清晰地说:“董樑,我当初要走是自己的意愿,现在回来也是因为我想要回来。你要明白,没有人能够左右我的决定。如果你以为我回来,是蒋谷川的原因,那我明确告诉你不是。”
董樑听了这番话,并不觉得稍许开心。林清平凑近他耳边,过近的距离生出一种恍惚和蛊惑来,“你对我回来那么痛斥,是为自己担忧还是为蒋谷川呢?”
董樑一言不发。接着悄声说:“你根本就不明白。”完全没有底气。
林清平低声笑了笑,像讥诮,“撇去你爱他不谈,你也永远为他反应过度。蒋谷川哪怕只是微微颔首,你也觉得折损了他骄傲的尊严,比玉碎还要痛心。那你再看看自己,可是低到尘埃里去了。”
董樑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在那一刻暗中舔舐自己的痛脚:“可是我求仁得仁。”
林清平接着说,不理会他妄图的反驳,“你为他不值,因为你早看清我不会爱上他,就如同你太清楚自己和他之间的距离。我们再优秀匹配,也永远只是两个相似到一致的个体。他懵懂不知,你却了解这之中有多残忍。”
“你得到了想要的,可一切更加步履维艰。蒋谷川甚至根本没有为他追求的付出,却已经要丢掉他原本拥有的了。”林清平直视他,沉静如海,仿佛在嘲笑他的蠢且笨。
“这就是爱的代价啊。”
被忽视的蒋谷川看着他们,眉头紧蹙仿佛聚集世间所有的阴霾,最终泄气般重重地坐在座椅上。
董樑记得窗外阳光灿烂,而他们之间的什么已然发生变化,无可逆转。
他的思绪先于眼睛醒来,看到灰尘在午后的光中飞舞,那种隽永似乎永不会有落定的一天。时光无比和缓,却吞噬了他那么多感情。所有珍视的,宝贵的,都被锁进它独有的保险箱中,属于他的钥匙却再也找不回来。
收拾旧物带出的尘土味道包裹着他,有一种温暖的安心感。此时此刻,对蒋谷川的留恋显得有些多余。
他,蒋谷川和林清平,他们三人的关系并不是一成不变,而是随着时移而变换。但是董樑定位不了这种改变,他只看到一片泥泞。如果说,他力图将三个人从这种境况中解脱,蒋谷川努力追求与林清平的情缘,那么林清平呢,董樑觉得他似乎好整以暇地看着原有的关系崩乱,也无意重建。
如果董樑哪怕稍稍低看一点点林清平,他就会认为对方抱着极大的恶意。
但是他明白绝不是。他坚信这一点,甚于蒋谷川。
董樑揉了揉眉心,从几个箱包的包围中跳出来,中断方才梦中的情境和思绪,继续将没收拾的洗漱用品打包。他收拾的过程中,一直担心蒋谷川会突然回来,动摇他要走的决心。现在他成全了自己,董樑却忍不住要埋怨了。
一切完毕,他站在门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带着空落的心情离开了业已不再完整的房子和情谊不复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