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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舞低杨柳楼心月(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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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舞的地方是杨家镇的戏台子,简陋的戏台子经过精心装饰,虽然算不上富丽堂皇,但也颇为温馨可爱。
由于昨晚和风生岚有过并肩作战的经历,风生岚特地再前面给我们留了两个上座。当表演准备开始的时候,我捧着茶杯朝身后看去,黑压压的一群人,人头攒动犹如海浪翻滚。许久以后我再听闻这件事情,据说风姑娘表演那天有几条路被踩坏了,先别提有多少人挤在那戏台前面,就那些小贩们靠卖茶水和瓜子的钱都可以生活十天半月了。
听闻今日本就是杨家镇摆戏台子的日子,风生岚就借着这表演后的戏台跳舞给大伙看。瓜子点心茶水都吃了一道,再续了一道,台上还是依旧无聊的花旦唱戏,我环顾周围,大伙的神色都是不大关注,私心感慨道,唱戏的赶紧结束下台吧,今天的主角不是你们。
在我剥了一地花生后,这冗长无趣的表演终于结束了,几个小童将戏台打扫一番,风生岚穿着一袭华丽的红衣,滚边的金丝在和谐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双手各执一扇,那绯红的扇子看上去与她衣服相得益彰,打量了一番,我的得出一个结论,魅香楼待遇丰厚,这身衣服价值不菲,若那天风姑娘不在魅香楼登台,就把这衣服卖了,也能后半生衣食无忧。
她微微欠了欠身,道:“心月此番在杨家镇休养,颇得大伙照顾,这一舞,是心月为感激大家而跳,由于来杨家镇养病,并未带上乐师,未有丝竹悦耳,愿心月的舞蹈依旧能让大家满意。”
佳人一个倾倒众生的微笑,我听到在汹涌的人潮里,不断传来口哨。双扇一展,灼灼金光里,她像是一只翩然起舞的蝴蝶,并没有琴音相伴,她也自在如蝶,不同于我寻日里所见到的舞蹈,她舞姿轻盈,却又步法稳重,媚态百生,万花盛放。
忽听远处传来一阵清扬的笛声,世无双翠笛横吹踏风而来,笛声昂扬如石破天惊。风生岚行云流水的舞蹈突然一滞,看着白衣泱泱的世无双毫无预兆的出现在这简陋的舞台,像是一个霸道的入侵者,没有打过招呼,就闯进她的心里。朝世无双微笑的人儿,未拭胭脂却已面若桃花,发簪上的流苏不知道是因为她的舞步而颤动还是因为她急速跳动的心房。
笛声婉转如明月出海,云袖破空而出,十八个旋舞连贯像是桃花次第绽放,或许是这叹为观止的舞蹈太过吸引人,我竟没发觉,戏台对面什么时候又出现了个抚琴的紫衣男子,容貌由于距离太远并未看得清晰,身材高大却是能肯定的,他弹琴极是认真,并未在意周围的陆续而来的目光,琴音飘渺,如昆山玉碎,芙蓉泣露,百凤争鸣,兰草浅笑。
我记忆里也有那么个人,树下弹琴,落英缤纷,天地万物,犹如唯他一人。
不知道是不是风生岚施了法术,舞台旁边的几株桃花开始纷纷飞舞,漫天飞舞的香雪桃花,风生岚像极了一只轻巧的蝴蝶。
如梦如幻,看得我如痴如醉,心月一舞倾人城,如梦一曲传九国,不知道那传九国的曲子有多么悦耳,我只知道,我面前的人和耳中的琴,必定让我今生难忘。
我看向世无双,他吹笛的动作似有凝结,他灼灼的目光紧紧的跟随着风生岚,她的美她的媚,她的一姿一态,他仿佛都像纳入眼里。
我忽然明白,这曲舞,我们都只是陪客,对风生岚而言,真正的观众只有一个,就是那吹笛的白衣少年。她怕她和他最后沦为过客,像是用尽全力的跳转,让世无双此生难忘。
她的苦心,不知道少年是否明白。唉,有些事,事在人为。我唤过小厮,嘱咐了几句。
小厮走后,相公探头小声问道:“娘子,这场桃花雨可美?”
我瞥了她一眼,道:“原来是你施的法,我还以为是风姑娘自己施法的呢。”
“唉,我这不也如同娘子一般,成人之美嘛。”相公盈盈笑道:“你这等会约风姑娘和世公子一同用餐,无非不就是像给他们一些机会么,我这施法花海,也不过顺着风姑娘的心意,让世公子一辈子记得她么。娘子,我们真是心有灵犀。”
微笑着帮他打理被风吹乱的衣衫,道:“草儿已经先行回府打理事物了,没有人帮相公做些琐碎的杂务了,既然相公和我心有灵犀,又怜香惜玉,我想你必然明白,那件沾了油的衣服该如何处理。”
一直在点头微笑的相公突然一愣,道:“娘子,你说啥?”
我拈过一枚梅子,送进嘴里,酸甜爽口,十分过瘾,待到吐出梅核,我朝着相公笑道:“我说,今晚你就把你衣服给洗了吧。”
笙易安一张笑脸顿时皱成了苦瓜,她犹豫了半响,迟缓地开口,道:“娘子,不带这样的吧。”
冷眸一瞥,道:“你希望娘子帮你洗?”看着戏文,信手又拈起一枚饱满的梅子。
“没,没,我只是在想,我今天早上怎么把油带到衣服上,真是,太苯了。”
再吐出核,睥睨地看着笙易安,道:“知道就好。”
舞尽人散,我举目望去,方才楼上弹琴的男子此时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等着人潮渐渐退去,相公携我一同往客栈走去,春日里的阳光笑得像是无邪的孩子,小桥下流水潺潺,桥边柳树持镜梳妆,树荫里水草荡漾。
“相公,我觉得江南极美,若能待上一辈子,那该多好。”
笙易安侧着脑袋道:“娘子是没去过金陵和杭州吧,江南里最繁华的就是金陵,秦淮河畔,吴侬软语,夜夜笙箫,还有孔子庙,吃不断的美食,人人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春日里的金陵,胜过我去过的所有地方。还有杭州,苏堤春晓,西湖佳境,阳春三月,杨柳满长堤,花明路不迷,碧桃吐艳,绿烟彩雾,十里长堤,红霞满地,坐在画舫里听那黄鹂轻啼。”
想象这这些画面该是如何的绝美,不禁感慨道:“不知道这个时候是不是还能看到这么美的景色,都已经暮春了。”
笙易安拍拍胸膛道:“娘子,明年我带你去看如何?其实那些并非初春才美,不同的时节,不同的时间都有它独特的美,只要娘子想看,我们就立马收拾行李动身。”
明年,不知道明年我是否还能在江南,长远的事情,谁都没有办法保证,把握好当前,是我唯一能做的。
肩膀传来一阵疼痛,似有重物重击。侧目一看,紫衣男子背着一把紫色的蝴蝶琴从我身边走过,他走得颇为着急。琴这一下,撞得不轻,他顿时回首,估摸着他琴伤到的姑娘该是我,便朝我作揖,道:“这位姑娘,方才多有得罪。”
我猜到他是谁了,一定是刚才在楼上弹琴的那个琴师。心跳漏了一拍,酥酥麻麻的像是电流在那颤抖的一瞬间蹿入心头,嗓音纯正,低沉却也富有磁性。一双凤目极是漂亮,冷情却不绝情,狭长却不桃花。可惜的是,这一双美眸却长在了一张平淡无奇的脸色。柔软细长的乌发被一只梨木簪子随意绾起,粉色薄唇轻抿,再一瞥那双作揖的手,漂亮的手指十分修长,不愧是弹琴的好手。
我愣了几拍,挣扎地从迷离的状态里抽出魂魄,我讷讷答道:“无,无妨。”
薄唇微翘,他微微一笑,眼神里忽显暖暖的笑意。脚瞬时软爬了下来,我能明显感觉到相公的大掌将我摇摇欲坠的腰稳稳托住,我眼里如同只有他这一人,我目送着转身离开,目送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
仿佛过了许久,我听到耳边传来相公咬牙切齿的声音,她跺着脚,道:“娘子,骨气!骨气啊!不就是能弹一首好琴么,至于你这么花痴迷恋么,你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相公还站在你面前呢!”
我缓过神来,再回想,那人容颜与我这挂名的相公相差十万八千里,我作此花痴之状,必然极为打击她男人,不对,女汉子的自尊。
谄媚一笑,道:“相公,我只是仰慕那位公子琴艺高超,又仙曲凡显之感,至于这容颜,他哪能比上相公一分!”
被我这么一说,原本还气呼呼的笙易安缓和了许多,便念叨道:“娘子,不是我吹牛,我变为男儿身,也是金陵响当当的一号美男。”忽而想到什么,语气又转怨念,道:“但是,听闻魅香楼最近来了个琴师,曲子弹得极好,人也俊俏,还有些少女居然说,容貌胜潘安,我堂堂金陵第一美男的称号难道要被他夺取了?最近的姑娘是不是疯了,听说有人愿意千金买他一笑,又听闻他周围的女子皆会因他多了一点点的关心而争风吃醋。”
将我一拽,怒气冲冲,道:“这简直就不能直视啊,娘子!”她一路哀怨地絮絮叨叨,一路加快了步伐,我估摸着被他拽住的那手肘一会,一定是一片桃色。我想她或许忘记自己其实只是个女子,再过几年就可以出阁嫁人,并没有必要与一个俊俏的男子置气。
“相公何必要和金陵那些寻常女子的一般见识计较,相公风流倜傥,岂是他能比下去的。”再不久的以后我在金陵遇到诗如梦,我方才明白,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心里默默道,相公我收回我曾经说过的话。
我拍了拍笙易安那并不宽的肩膀,心平气和道:“好啦,好啦,相公别恼了,等会就要和风姑娘与世公子用膳了。”
他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了,娘子,我不会失仪的。”
推开门,一,二,三,三,二,一,数了一遍又一遍,的确多了一个人,在那卷桃花流水的图卷下,坐着的,不就是刚才撞对我的琴师!
风姑娘起身,介绍道:“抱歉,这位我师兄羽落,未曾和笙公子商量便冒昧地多带来一位客人,希望笙公子别介意。”软软糯糯的声音并不矫情,听得我十分舒服。
笙易安作揖介绍道:“在下笙易安,金陵人氏,这位是内子,向晚晚。”暗地里踩了我一脚,提醒我别失态。
我狠下心掐了自己一把,让自己保持清醒,福了福身。
他亦站了起来,道:“笙公子,早就听闻你年纪轻轻便有所作为,久仰大名。”目光朗朗地看向我,微笑道:“原来是笙夫人,方才不仅误伤夫人,还误叫姑娘,真是多有得罪。”
像是磁铁南极遇到了北极我被他的目光深深吸引,看着他的眼睛,就不再想移开。心里默念,决不能如此失态,又是恶狠狠地掐了一番自己。
眼尖的世无双,嘴角上扬,嘲笑道:“哎哟,笙夫人,这么狠心地掐自己,这是做什么呢,笙公子,听闻一向你怜香惜玉,你娘子此番自虐,你也不阻止一下?瞧瞧,这么白的皮肤,一下子就红艳艳的一片,等会小二上来,还以为你家暴了呢。”
被他这么一讽刺,我方才注意到他的存在,相公将我一扯,拉入酒席之间,眼神向小厮一使,淡淡道:“上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