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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舞低杨柳楼心月(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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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心月也回我一笑,痛快的打开了大门,院落打扫得很干净,这院落像是春天迟到了,桃花已经开得正艳,纷纷扬扬的撒落,几瓣娇嫩的粉红色花瓣懒懒的飘落到树下的井里。
“楼姑娘可否与金陵那两起夺心惨案还有今天这杀人未遂的事情有关?”我盯着她的眼睛,严肃地问道。
楼心月将身上的袍子拢了拢,抿嘴笑道:“夫人何必纠结于这件事情上,我并非是那杀人夺心的恶人。”
她的语气渐为转凉,我也毫不在意,继续说道:“我看过金陵这几桩案件的文案,在这些事件发生之前,你都曾出现过。”
她瞅着我的眼神颇为戒备,道:“可真凶并非我,我的种种出现,只是巧合罢了。”
“听闻东厂有种毒,叫嗜星血咒,听说毒发时疼痛难耐,若想摆脱这毒咒,除了解药,还有一种方法便是女子吸食阳气,男子吸食阴气。可这吸食之法,也并非人人皆可习得,我听闻,万妖宫有一法术,便是这吸食之法。”
我炯炯地看着她,从她半蹙半笑的表情里,我似乎已经得到答案。
她自嘲地笑道:“我虽不是凶手,却也是这些事情的源头,东厂当年给我们一一种下了嗜星血咒,我小时曾偶遇机缘,逃离了那人间地狱,我逃到了万妖,可又恰逢血咒发作,幸得万妖宫主相救,她虽能救我一时,却治不了本,只能将这几乎消失人间的喜迁鹊教授于我。我吸食阳气,对那些男子其实并无大碍,左右也就是几天不适,或许那鼠精便是看上我吸食阳气后,那些男子变会昏睡,便借此作案。”
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个前因,这鼠精竟然如此顺手牵羊。
她挑眉淡然问道:“夫人不仅仅是昆仑山弟子好管闲事这么简答吧。”
我作揖道:“在下六扇门捕快向晚晚。”
不知道是我介绍里,是六扇门还是捕快,使得楼心月楞了楞,她疏浅地微笑着,将被微风吹乱的发丝朝后挽起。
似乎因为我身份的坦白,空气凝结,正事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我一个没忍住,还是问了出口:“你和世无双认识?”
内心有个小人,默默地蹲墙角去了,怎能如此八卦。
楼心月被我这突兀的一句话弄得又是一愣,她细细抚摸着掌上的扇子,像是陷入许久以前的回忆,半响,幽幽答道:“我认识他罢,他,可能如今也记不起我了。那时我还不叫楼心月,叫风生岚。那年也是春天,春日里的阳光极好,父母约好世家一同出来踏青,赏春,我和双儿。”她闭上眼,努力收回眼眶里的泪水,苦涩道:“他对我说,‘岚儿岚儿,带我长大,娶你可好’也是那一夜,我们寄宿兰若寺,想不到的,居然是一场灭门惨案,处处是火,处处是尸体,我看着我爹娘和他爹娘死在那帮土匪山贼手里,我拼命地哭,他拉着我拼命的跑,可我们当时不过是个孩子,怎会跑过那些恶人,他护在我前头,只记得一个歹徒拿着一根粗壮的木棍,狠狠地敲向了他,他倒地时满头的鲜血,我看傻了,想冲过去看看他是不是还活着,却被那些恶人掳走。”
这段不忍回首的童年,触目惊心的往事,她如今再忆起,又是将旧时伤口撕开。本想探听风月之事,没想到却再惹人悲伤,年少失怙,又亲眼目睹双亲和挚爱死在眼前,那在东厂的时日,相比又是一段伤痕累累的过去。
陷入了短短的沉默,她吸了吸鼻子,望天而道:“你说他要是死了,那该有多好,我也现在这般苦恼。但他是逍遥观的仙,江湖上人人赞扬的大英雄,而我却是万妖宫的妖,尘世里人人避而远之的妖女。自古仙妖殊途,看得到得不到,从前的许多诺言,也就变成了一纸空文,这样的相见不如不见。”
我也闭上眼,让时光静静地流去,让细雨慢慢的湿润我的脸,时间是治疗伤口最好的药,我慢慢感受着心里那处伤口乖乖的愈合。
须臾,我长叹一口道:“太晚了,楼姑娘,我们回去了。”
“慢走。”依旧闭着。
我扯了扯身后的相公,相公轻声道了句:“楼姑娘再见。”我们便离开了她在杨家镇暂居的小院。
一只脚才踏出大门,尖锐的耳朵灵敏的捕捉到她仿佛对着微风轻轻一叹:“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眼前出现白日里楼心月与世无双的相遇,温馨过后的凄凉,总是格外疼痛,像是她说的,相见不如不见。
又是默默无言的一路,各自进入各自的沉思,到了客栈,换了衣服准备上床入睡,这回可真是困了。
“娘子,你打算怎么交差?”她半撑着身子,表情像是这个问题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了出口。
“照实写呗。”我掀开了被子,准备爬进去。
她急忙一个起身,焦急道:“不会吧,娘子,风姑娘看上去是个好人,她的过去还这么凄惨,你总不会叫人家更凄惨一点吧。”
我把她按下去,道:“再不睡觉我明天会长得很凄惨,至于这个事情,那不就是一只白鼠精作祟,楼姑娘和我们一起出力,将它拿下。”
得到我的回复,她满意的扯过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的包裹好,心满意足道:“嗯,这样写很好,娘子,我睡了。”
我在被子里将自己卷作一团,闭上眼睛,尽是过去,如同一片盛开的桃花。
“娘子,你有没有觉得风姑娘给自己起的别名很美,楼心月,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我小时读到这句便格外喜欢。”相公突然在我背后幽幽地说道。
默默念了一下,诚然颇为文艺。曾有个少年在那样的画里抚琴,无根柳絮自轻薄,月色溶溶梨花白,那吹绿了江南两岸的春风,吹拂起他乌黑的发,一树一树的桃花下,他曾许我一个承诺。一起种下的枇杷不在了,他也不见了,我紧紧闭上眼睛,抑制住想要逃跑的眼泪,淡淡回复道:“她的名字的确很美,可我觉得相公名字也是极好的。”
“笙易安么?”她颇为委屈的说:“娘子可道是,生意,安?”
思索一番,我噗嗤笑了出来,道:“生意安,这不也很好么,你现在做生意,只有生意安好,才有钱嘛。”
深夜的时光像是潺潺的流水,缓慢且温婉地慢慢流逝,短暂的沉默让我们各自陷入自己的沉思。
良久,我叹息道:“相公,你有没有过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她翻了身,看着我,道:“应该是没有,我有青梅竹鹿,我小时候在童姥天山迷路,遇到一个少年,他送了我一只鹿,那只鹿甚为可爱,与别的鹿大不相同,粉嫩嫩的。”她兴致勃勃地说了起来。
我无奈地翻了翻白眼,打断她道:“那个少年方可说是青梅竹马的马,怎么又扯上一只鹿!”
她眨了眨眼,认真道:“从小一起长大的男孩和女孩才叫青梅竹马,那个少年我就见过他一次,笑得傻傻的,我估计把小鹿给他照顾他指不定一饿就拿来烤来吃了,我就勉为其难的收下了。娘子,你还没听我说完,那只鹿倒是只公的,还一直陪着我长大。”
外面的雨声渐渐变小,我打着哈欠道:“嗯嗯嗯,果然是青梅竹鹿,好了,好了,睡觉了,再不睡天就凉了。”
我一个翻身留给笙易安一个背影,只听到身后相公颇为怨念地嚷道:“娘子,娘子,你还没听我说完,娘子,我还有问题没问你。”
闭着眼睛揉了揉头发,困倦地答道:“有什么问题我们明天再进行讨论吧。”
深宫怨妇地哀嚎了几声,见我并不搭理她,便还是乖乖抱着被子睡去。
听着她的呼吸愈发均匀,才不到片刻,便能从亢奋到深眠,不得不感慨,她的睡眠质量真是令人妒忌。
我睁开眼望向一片漆黑的窗外,青梅竹马,我也曾有过,家破人亡,也是我过去的故事,我和风生岚,皆有那不堪回首的过去,她找到了他,却不能在一起,我找不到他,或许根本没有未来。
眼皮极是沉重,夜里的雨并不大,睡得不安稳,那慢慢从屋檐流下的雨水打着芭蕉的声音听得便也清脆。像是做些许梦,旧曲萦绕,老居未变,少年弹琴,少女树下翩然,亭外植枇杷,亭内教下棋,倚花独眠,他执笔而画。像是醒来了,他微笑着唤我,正想起身向他走去,却发现前方是血染红的向府,高高挂起的灯笼上像是一朵朵鲜艳的桃花,刺冷的空气血腥的味道,后院连绵的大火将深夜的天空点亮,像是东方既白,又像是黄昏未落。
在一晃眼,明晃晃的日光直射入眼,黑暗到光明颇为难受,相公一张脸又突兀的出现在眼前,噩梦之后有是一个惊吓,寿命一定短了几年。
此时笙易安已经变回男人,她叼着个馒头重新整了整衣服,狠狠咬了一大口,腾出一只手拿着剩下的半个馒头,道:“娘子,你做噩梦了?”
合上眼手轻轻抚上,眼角泪迹还在,转身抹干。
“娘子怎么了?”她坐在我身旁继续追问道。
我回头看着她,扯出一丝微笑,道:“没事,一个噩梦罢了。”瞅着他已经穿戴整齐,但并未将行李收拾,好奇地问道:“今天不走么?”
她摸了摸头,傻笑道:“今天楼姑娘说要跳舞给大伙看,我想着,娘子,不如我们看完再走?”
“以前她在魅香楼跳舞相公你没见过?”我颇为惊讶的问道。
相公努力回忆道:“我许久未曾踏进魅香楼,而风姑娘却又是最新才崛起的当家舞姬,娘子,你这么一说,我便记起,我许久未见飘雪和念草了,此次回金陵一定要去见见。”
天灵盖又被劈了一道,嘴角微微抽搐道:“相公,你给我记清楚,你是个女孩子!”
刚刚啃完馒头,她双手甚是空闲,便一把扯住我的手,顺路将刚才那只拿着馒头的手上的油水往我手里一抹。
义正言辞道:“娘子,我错了,在你面前我不该提别的女人,但是你要相信,你是我此生最爱,除了你我不会再有别的女人了。”
嘴角的微微抽搐已经扩张到整个面部的抽搐,我将双手抽出来,像极了一个温柔体贴的夫人,含情脉脉地为相公整理衣衫,一个顺手,再把油抹回去,和蔼地说:“能有此夫,夫复何求,你若另寻新欢美人,明日金陵乞丐,人手一个人肉包子。”
对面坐着的笙易安打了个寒战,起身讪讪笑道:“娘子,该起来换衣服了,去晚了抢不到前面的座位,听说七镇八乡的人都正在赶过来。”
她又冲着镜子整理头发,美美得瑟了良久,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她急忙嚷嚷道:“娘子!娘子!为何我的衣服有一块油渍?”
我扯过衣服,不换不忙地换上,答道:“该是你刚才吃馒头的时候不小心弄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