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缎(修文中）》如风自在

1、第1章 引子

　　深蓝的天空中缀满明亮的星子，好像是天使撒落在绸缎上的一片水钻，若不是火光染红了天边，根本没有人会记得这个深秋的夜晚所传来的沁入骨髓的微凉。

　　燥热一浪浪传来，刺鼻浓重的烟雾味道灌向围观的人的口鼻。图书馆沦陷在一片火海中，高耸的火苗从窗口蹿出，肆虐地舔食着白色的屋檐，砖瓦被烧的通透，瓷牙咧嘴地滋滋作响。许多男生提着水桶进进出出，空气里氤氲着潮湿的水气。

　　“昭祥，你不能去，火势太大了，图书馆随时都有可能坍塌！”卓舒安死死地拽住林昭祥的衣角。

　　“可是她在里面，她在里面，你明不明白？”男孩的眼睛里布满淡淡的血丝，瞳孔漆黑如墨，他高大的身影在夹杂着热浪的风中颤抖，声音歇斯底里。

　　他身边的女孩子柔声安慰道：“大哥，你冷静一点，也许逸澜姐姐根本就不在图书馆。”

　　女孩的声音其实并不像她说的话那样镇静沉着。

　　“我知道她偏偏有那个习惯！”他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慌张地从裤子的口袋里翻出手机，拨通了那个他熟悉得不能在熟悉的电话。

　　短暂的忙音，占线。他咧开嘴唇苦笑，指甲深深陷入手心，连咒骂的心情都没有。

　　红色，周身都是红色，她的眼睛里倒映着跳跃的火苗。衣服仿佛被烤干了，皱巴巴地裹在身上，她跌跌撞撞地跑向出口，却发现大门早已经被锁死，求生的意识使她奋力敲打着门板，一股热气从门缝中吹进来，她心里一惊，空荡地漏跳一拍，终于停了手。

　　她只是知道火势正在从楼下蔓延上来，宽敞的屋子里弥漫着烟雾，她看不清楚还有多少人被困在这里，屋里隐隐传来女子嘤嘤的哭泣，弄得她更加心烦意乱。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这里，不，应该不会，他只会出现在跆拳道道馆而不是图书馆，她这样安慰自己，她也不知道消防员是不是来了，阅览室已经和外界完全隔绝了，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坚持多久，能不能活着出去。

　　如果不能……她咧开干裂的嘴唇苦笑，她的父母早年逝世，如果真的有人会为了她的离去而掉眼泪的话，那么可能也只有雨晴了。至于他……与其说她对他不报任何期望，不如说她对自己不报任何指望。

　　她突然想给他打个电话，就算是最后一次再听听他的声音也好。她胡乱地从口袋里翻出手机，手机屏幕发出暗暗的光，提示着现在的时间，还好没有在这个时候戏剧性地电量不足，她修长的手指颤抖着迅速按下了那一串数字。

　　忙音，居然是忙音！简短急促得仿佛是她的呼吸。他还在和别人通电话。她默默地挂断，心里是说不出的忧伤和失落，她实在没有勇气再次打过去，她抱着头静静地蹲下。

　　然而她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个多么错误的行为，二氧化碳的密度大，以至于她一蹲下就憋得心慌气短，手机突然开始在她的口袋里振动，她费力地站起来，看到黑暗中闪烁的三个字：林昭祥。

　　她几乎想也没想就接通了，听筒里面静静的，有男子轻微的呼吸声。

　　“喂，你好，我是向逸澜——”她像往常一样客套地说。

　　“你在哪？”

　　“什么？”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我说你在哪儿？”他强忍着微薄而又莫名其妙的怒意，压低了声音重复着。

　　“在外面。”

　　“哪个外面？”在电话这头的他对于这种高智商的对话彻底无奈了。

　　不过，好在看来她还是安全的……电话这头的他紧握的拳头渐渐松开。

　　她不是不知道他的精明，要想把一个谎言在他面前圆得滴水不漏实在是有些困难的，“就是那个……学校外面。”

　　“哦，那就没事了，我挂了！”他放心了，继续表现出平时的冷漠和无所谓。

　　“等等，“她慌忙地叫住了他，装出不知情的样子，“你给我打电话就是为了问我在哪里吗？”

　　“学校里出了点事，不出24小时你肯定能在报纸上看到。”

　　废话！她能不知道吗？图书馆起火，有多少人被困在火海里还不清楚，他居然说是“点事”？

　　“是逸澜吗？哥你把电话给我，我要和她说话。”林玮祥说话的声音很大，在电话这头听到他声音的向逸澜有些头痛。

　　“玮祥要跟你说话。”林昭祥的声音闷闷，不知是在和谁赌气。

　　“别。”她惊慌失措的喊叫，一股浓烟猛地被吸进口鼻，她转身趴在墙上，一只手捂住手机，一只手捂住嘴巴，压抑地不住咳嗽。

　　该死！她竟然忘记了这里还在着火！她勉强睁开眼睛，环顾了一下四周，已经完全被一片浓烟笼罩了，她还能听见被困在这间屋子里的其它人无休止的咳嗽声，此起彼伏。

　　手机还在振动着，她还没把耳朵凑到听筒那边，就听见了一个人如猛兽般的咆哮：“向逸澜，你说话啊！他妈的，你到底在哪儿？！”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擦干了被浓烟熏出来的眼泪，轻轻地说：“你嚷嚷什么呀，我在外面，挺好的。刚才被烧烤摊子的烟熏到了，才咳嗽了一会儿。”被烟熏到了，那是真的，不过是不是烧烤摊子的上的烟，那就很难说了。她突然觉得她终于撒了一个如此巧妙的谎言。

　　林昭祥敢肯定，他不止听到了一个人的咳嗽声：“向逸澜，你要是敢骗我，我――我就以大哥的身份好好的教训一下你这个弟媳。”

　　她轻轻地笑了，她知道这个时候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就说明他现在的心情很好，很好。

　　“我都说了多少遍，我和林玮祥一点关系都没有，你的想像力怎么和咱们学校的八卦校刊的女记者一样丰富。”

　　“可是玮祥可并不这样认为，他还是头一回带女孩子回家。”

　　“林昭祥，你有完没完？”她心中燃起愤怒的火苗：“把我推销给你弟弟就是那么一件让你值得高兴的事情吗？我们是三年的同班同学，一年多的大学校友，你没来由地把我往一个我认识还不到两个月的人身上推，你――咳……”

　　她实在不想把生命的最后几分钟用来和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谈论这么无聊的问题，然而说出这番话的同时她就后悔了，她根本没法保持平稳的呼吸和通畅的气流，又继续捂住嘴咳嗽起来，她依稀记得有人说过：人在葬身火海的时候第一死因不是被烧死的，而是被浓烟活活熏死的。

　　现在，她开始对这种说法深信不疑了。

　　林昭祥又开始和自己赌气，他好像真的正在把他喜欢了很久的女孩子推销给自己的双生兄弟。

　　“林昭祥，你还在听吗？”她捂住鼻子，扯开火辣辣的嗓子问道。

　　“嗯……对不起……”

　　向逸澜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也许吧，反正她现在的脑子一片混乱，脑子里竟然开始想到那些没有做完的微积分、因式分解、物理建模等等。

　　她觉得自己无疑是个胆小的人，当烈火把地板烧成一个个无底的深渊时，她才真切的感觉到有一根扯不断的线把她和死神连接在一起，一种从灵魂深处开始蔓延的恐惧包围了她尚澄澈的瞳孔。

　　手机的外壁滚烫，焚烧着她冰凉的指尖。

　　“林……昭……祥，好热……”她神经质地呓语着，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相片，你怎么了？”他刚刚轻松下来的心情突然紧张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下子会生出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你真的只是在烧烤摊子旁边吗？！
　　”
　　电话的信号极为不好，林昭祥感觉好像有个人拿着一个塑料袋在电话那头摩挲着，发出刺啦刺啦的噪音。

　　“向逸澜，你倒是说话啊！”听不到她的声音，他的心口隐隐地疼痛着。

　　她还能听到电话那边他惊慌失措的喊叫：“林昭祥，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不是不喜欢你，从那年你转学到我们班的第二十三天起，没错，我记得是二十三天，我就喜欢你了，或许比你喜欢我还要早。和你考到同一个城市的同一所大学里，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你说喜欢我的那个夜晚，我快乐得哭了，可是你说，我们现在还能回到从前吗？”

　　他本应该高兴的不是吗？可是他居然没有那种心情，他不明白为什么她要没头没脑地讲出这些话来。他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一种支离破碎的绝望，他能觉察到平时一向冷静镇定的她现在的情绪反常到离谱。

　　她虚弱地笑了：“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他静静地听着，电话里，就那样出现一片忙音。

　　图书馆的大楼轰然倒塌，所有人都惊恐地看着昔日一座漂亮的校舍变成一片废墟，其中，也包括他，他瞪大了眼睛，突然明白发生了什么。

　　可是，就像她刚刚说过的一样：

　　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一滴滚烫的泪水从男孩坚毅的面容滑过，无声地坠落在地上，灼烧了一片泥土。幽深的黑眸调节不出焦距。男孩的手臂决然地垂落下去，手机从他的手中甩出去，擦出一道弧线，砸在地上，碎成几片。几个慌张的声音同时响起。

　　“哥！”

　　“大哥！”

　　“昭祥！”

　　“林昭祥！”

　　“昨天晚上七时许，本市恒远大学内发生一起严重的校园火灾，死亡457人，其中有392人是在校学生，消防员在火灾发生第十七分钟达到，共救出生还者32人，目前火灾原因正在进一步调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