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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张照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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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张照片——
第四张照片明显比前面几张清晰许多,似乎照相的时间并不算太长。
照片上两人并肩而立,都是军装负枪的精悍打扮,一人漆黑短发,容貌有一种近乎于塞外人的落拓俊朗,盯着镜头的眼神宛如幽深的狼瞳,而他旁边那人却是正正的一副江南人相貌,长发尽数束在脑后,眸如烟笼寒水,看似是秀致无双,偏生气质飞扬艳烈,太过夺人眼球。
而他们身后是巍峨城墙,上面刻着“衡阳”二字。
小桃有些痴迷的看着照片中被时光定格的画面,过了片刻才看到那“衡阳”两字,几乎立刻就变了脸色,“主子!他们守的是衡阳啊!”
“嗯……是啊,衡阳。”可颜辛目光扫过照片,语气悠悠,“这张照片拍摄于1944年,6月19日。”
日||本太平洋战场急骤失利,导致其补给线遭受重创,日||本为扭转时局,由参谋总长杉山元提出“打通大陆作战”设想,意图攻占平汉铁路,进而打通湘桂粤汉铁路线,防止美中混合空军对于日军补给线的打击。
衡阳作为连接东南和西南的战略要地,首当其冲受到攻击。
自西安战役后,司三真正离开崇利明部下成为了战地记者,此次跟随重庆第十军方先觉将军的部队进驻衡阳城,
却不想入城第一日就见到了熟人——或许不算熟,仅仅一面之缘。可战火连绵的年代里,能见到有一面之缘的故人,也该算得上是幸事。
第十军一营营长背着枪站在城门下,身边是冷漠不苟言笑的银发美人,那人看到他的时候略微皱了皱眉眉头,随即转身离开。
【PS:说明一下,韩露还没画到军阀和军||火贩子的部分,所以这段你们当原创看好了OTL,虽然我在猜最新一画里出现的那个还回钱包的美人是不是军阀,不过猜测未定之前,我就按自己的思路写了哟~名字的话,一直“军阀”“军||火贩子”的叫太别扭,于是军阀=苏迟年,军||火贩子=方钧翊。】
1926至1927的北伐战争之后,三大军阀倒了,苏迟年的队伍也被打散大半,在他心灰意冷准备解散弟兄回东北的时候,方钧翊在最后关头拉了他一把,让他的队伍能够收编国军,虽然没有以前自在,比之部队解散却已是好了太多。
为防亲军作乱,他的苏氏原部被打散分插到各部,而他本人,编入重庆第十军190师568团第一营,任营长方钧翊的副营长。
此次任务,是“不惜一切代价,死守衡阳”。
看着方先觉下的任务后,苏迟年扯起一边嘴角冷笑了一声。
——日军十一军约十万人,国军满打满算不过一万五千人,方大将军倒是不妨讲将,这仗要怎么打?
到达衡阳的第三日,日军率先发难。
6月22日,飞机轰炸衡阳城,湘江两岸大火焚天。晚8时,日军68师进抵衡阳泉溪,与国军568团一营交火,彻底掀开了衡阳保卫战的序幕。
6月25日,日军攻占五马归槽及机场,被守军夺回,次日,再次失陷。
6月28日,日军发动第一次总攻吉,张家山高地争夺战,高地易手三十余次,最终由国军夺回,国军阵地无一人生还。
568团团长在战斗中被炸死,一营营长方钧翊作为现存最高级别直接升任团长。
依旧奉命死守衡阳。
7月2日,日军暂时停止进攻。
走出伤病帐,苏迟年抬手按住眼睛半晌说不出一个字,他很深的吸了口气,阵地上散不干净的硝烟直直冲进呼吸里,一瞬间他莫名的有些恍惚。
帐篷里面那些血肉模糊呻||吟声不绝于耳的伤兵,都是他从东北老家带出来的子弟兵,渴望着光宗耀祖成为大英雄,而不是——绝不是——要白白把性命填进徒劳的战争中,成为日后伤亡统计上一个墨色无温的数字!
方钧翊在他身边停下,数日战乱来不及任何清理,那人身上泥土和血迹混杂在腰腹的绑带上,却丝毫不显狼狈。
“钧翊,这仗打完,我们成婚吧。”苏迟年在帐外随便坐在土地上,把枪卸下来用袖子狠劲擦了擦,枪管上的土灰擦得掉,曾沾过的战友的血,却烙在心头,怎么也擦不掉。
方钧翊嘿笑了一声,也在他旁边蹲坐下来,腹部被弹片刮的伤一拧巴,火辣辣的疼起来,不过他现在管不上这个,只是冲那人扬眉一笑,“哟,终于肯跟我回老家了?不容易啊……把你追到手可真不容易,连同行都管我叫‘追着初恋满世界跑的军||火贩子’,看看,我的心可算是天地可表。”
“就丫贫。”苏迟年不去睬他,伤兵帐中传来的声音始终萦绕在耳边,他长长的吐了口气,低头看着手里的枪,“能活着再说吧。”
日军的停战并没有持续太久,7月11日,日军发起第二次总攻击,向衡阳市内投放大量□□毒气弹,次日,攻占虎型巢。
7月16日,市医院南段高地被攻陷,并于次日展开猛烈轰炸。
7月19日,日军再次停止进攻。
苏迟年在帐篷里醒过来的时候是21日,外面是一声声痛苦至极的嘶吼和呻吟,他坐起身停顿片刻,脑海中依旧是最后日军炸弹投下来时他被气浪掀飞的场景,浑身肌肉筋骨无一不叫嚣着疼痛,他起身的动作惊动了正在一旁处理伤员的军医,随即被军医毫不客气的一巴掌推倒,“苏副,麻烦您躺着别给我添乱,底下伤员多着呢。”
苏迟年抬手按了下肋骨,知道没伤了骨头,便挥开军医的手下地往帐外走去。
“少爷!”
那么熟悉的一声,苏迟年停下步子,看到是从老家跟着他一路打过来的一个少年,十七八岁年纪,身上因细菌弹而腐烂的伤口流出脓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他在那小兵身前蹲下,小兵立刻抬头用渴望的眼神死死盯着他,“少爷,救救我吧!”
苏迟年愕然片刻,抬手去抚摸少年尚算完整的脸颊,“小风,会好的,你信不信我?你看,林大夫在这,他会治好你的。”
小风咧嘴冲他一笑,咽喉部已经溃烂,脓血就从口中流淌出来,那少年哑着嗓子笑笑,“少爷就好骗人,从前在东北是……现在,还是……”
他说不出话,只能怔怔的看着曾经跟着他办事跑腿的少年,小风嘶哑的笑笑,勉强抬手,做了个拿枪的动作,“您心疼我,给我一枪,就算救我啦。被细菌弹打中,从皮肤一直拦到到骨头都还没死,这罪……不是人受的啊……”
小风指着自己的眉心,还是笑嘻嘻的,“打这,一枪下去快得很,我就……没痛苦了……”
慢慢拔出枪,苏迟年用冰冷的枪口抵住少年的眉心,小风青白的面容上绽出一个满足的笑容,然后,“砰——”得一声,少年的身体颓然倒在地上,血从脑后涌出,红红白白的一片。
苏迟年转身走向帐外,清冷夜色中血腥气和硫磺的味道一并涌进呼吸。
军靴声响,他抬头,看到方钧翊从另一半走过来,那人面上尘土灰痕血迹与汗淌在一起,肮脏的不成样子,那人见他醒了,似是惊讶了一下,赶了几步走过来,抬手似乎想帮他把垂下的发丝别到脑后,不过手伸出去,见到自己满手的土灰,便又收回来,在军装上狠狠擦了几下这才伸手去碰对方的脸。
“这帮畜生……”苏迟年深吸一口气,却一瞬间再说不出社么。
7月27日和8月2日,空军两次投下蒋||介||石手令,命令方先觉军坚守衡阳。
手令空投下来的时候苏迟年刚从战壕里探出个头,眯眼看了一眼飞远的飞机,淡淡道,“什么玩意?”
方钧翊把手令看了两眼顺手一撕,随即跳下战壕,“蒋光头的慰问书,说是援军要来了。”
“呵,你信?”苏迟年冷笑一声,抱着枪将身子紧贴战壕,准备在日军下一次攻击之前积攒些力气。
“呸,鬼他娘才信!”方钧翊从军装口袋掏出一把烟丝放到口中去嚼,他仰头看着被硝烟笼罩的灰黄色天空,嘲讽道,“衡阳城都快被炸平了,援军要有,早他妈该到了。”
8月3日,日军再次轰炸衡阳,次日发起第三次总攻击,在飞机狂轰滥炸的同时,以四个半师团的兵力从南北西三个方向合围。
炮声震耳欲聋,苏迟年在阵地后方冲着接线员大吼,“你告诉他!前线每一秒死去的都是活生生的人命!不是他纸上的数字!这里,每一秒都有人死于扫射!死于炸弹!甚至细菌弹!”
接线员结束电台通话,用一种惨烈而平静的语气,“苏副,方将军说,国军的军人,就该国捐躯。”
苏迟年瞬间大笑,“为国捐躯?滚他娘的方先觉!老子底下的兵当然肯为国捐躯卫国雪耻,可不能死得连一点价值都没有!他一句话,老子就要拿子弟兵的血肉去填,你明不明白!!!”
8月7日,日军展开清扫活动,在轰炸的同时,地面步兵也伺机而入。
接线员沉默着放下电话,转头看着苏迟年侧脸的血痕,一字一顿,“方将军说,投降。”
苏迟年一抹侧脸上尚还温热的血迹,眼神一瞬间狠厉起来,他启唇,很轻的两个字却说的咬牙切齿,“……懦夫。”
猝然间“轰”的一声,这声炮响离得太近,苏迟年被猛地震倒在地,他爬起身看了一眼炮火的方向,脸色刷白,拎起枪就狂奔而去。
炸弹爆炸而形成的巨大弹坑足矣将附近的人炸得尸骨无存,方钧翊侥幸在炸弹爆炸的外围,依旧被热浪波及,右半边身子惨不忍睹,浑身都是血迹。
苏迟年冲对方跑过去的时候,方钧翊用最大声音冲他喊,“别过来!离得越远越好!滚!”
他步子停了一下,放慢了速度走到对方身边蹲下。
方钧翊转过头,“杀了我,我被细菌弹打中了,救不了。”
苏迟年似是听到什么古怪的话,轻轻笑了一声,“是么?”
他掏出枪,黑洞洞的枪口指着方钧翊的眉心,苏迟年想笑,他想说“你看,阵地上都插白旗了,我们守这么久,有什么意义?”,他想说,“钧翊,你不是要带我回老家么,怎么就食言了?”,他还想说,“你不是说要缠我一辈子么,这就丢下我不管了?”
然而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泪却终于下来了,
苏迟年俯下身,用自己的脸颊温热的泪痕蹭着对方鲜血与烟灰交织的脸,那人依旧是眉眼深刻的好相貌,似乎还是很多年前在那个以自由为名的异国,年轻气盛的愣头青直冲冲跑过来,吹着口哨嘻嘻哈哈搭讪,“嗨美人~要不要考虑当我媳妇儿?”
他拥紧方钧翊满是滚烫血迹的身体,深深的在对方唇上烙下一个吻,他吻得很用心,舌尖细细勾勒着对方口中每一个角落,血腥气在口中弥漫开来,苏迟年中断了那个吻,而方钧翊脸色惨白的冲他笑着,“嗨美人,这次跟我进祖坟怎么样?”
“好。”他轻轻的应,抱着方钧翊的那只手在对方背后心脏的位置扣下了扳机,打空了整整一匣的子弹。
穿过方钧翊身体的子弹没入他的体内,凶悍的横滚撕裂出更大的伤口,苏迟年微笑了一下,贴着方钧翊的脸安安静静的阖上了眼睛。
“8月8日,衡阳沦陷。国军阵亡7600人,负伤6700人,歼敌29000人。”可颜辛慢慢说完最后一句话,唇角一勾,微嘲道,“自古能留到最后的,也就剩了这些冰冷的数字。”
小桃说不出话,呆呆的凝视照片上那个秀致艳烈的年轻人,猝不及防眼泪就滚了出来。
“万里衡阳雁,至此不复飞。”可颜辛说着,放下了手中最后一张照片。
小桃凑过去,时间又仿佛被推前数十年,她看着照片上风华无双的青年,心里一阵一阵揪扯得生疼。
“最后一个故事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