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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月亮像一枚银币,挂在漆黑的夜幕上,干净得很。
      云层后回荡着若有若无的飒飒声,奥登一溜烟地跑上了楼梯,脚步声在古旧的台阶上哒哒直响。
      “啪”,楼板猛地碎了一块,奥登一脚踩了个空,扑地倒在楼梯上,碰了一头的灰,背上的冷汗唰一下流了出来。
      不过他总算没大叫起来。奥登小心地看了一眼黑黝黝的楼下,一个人影也没有。幸好。他赶紧把靴子从楼洞里拔了出来,顾不得拍身上的灰,又往楼上跑去。
      以后捉迷藏都来这儿躲着,那些胆小鬼谁也不敢来。奥登心里乐滋滋的。转眼他已经快到顶楼了,月光顺着楼梯照下来,让他的每一步都踏在苍白的光芒里,他回头一看,自己的影子越拉越长,形状古怪。
      仿佛村里的老人吓唬他的---玫瑰花园里那栋毁坏的城堡是鬼屋,摇摇欲坠的楼梯是魔鬼的指节,你走着走着,等走到他手心里了,他一捏……
      “咝——”
      万籁俱瑟之中,突然传来一阵毒蛇吐信般的金融磨擦声。奥登心里格登一下,有点发毛。他站在黑暗里侧耳倾听着。那金属声钝挫了几下,好像乐师演奏前在找调,紧接着,美妙的乐曲声如柔顺的发丝般哗地流泻出来,铺满了台阶,响彻了整片黑暗。
      奥登惊异地四下搜寻。“有人吗?”他大叫起来。“有人吗?”
      乐曲声嘎然而止。
      “有人吗?”奥登叫道。
      “谁?”顶楼的黑暗里传来一声盛气凌人地喝问,听口音不像本地人。
      “谁在上面?”奥登一边慢慢往上走,一边压低声音问道。
      “你是谁?”黑暗里反问道,这下奥登心里有底了,分明是个小孩子的声音嘛,多半是哪个同伴在捏着鼻子装神弄鬼。
      “别装了,康利,快出来!”奥登叫道,大踏步地跑上了顶楼。
      屋顶早已经破烂不堪,雪白的月光照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迎面是一扇没有玻璃的窗户,半敞着。
      “康利!”奥登大笑起来。“你躲在哪了?”
      “康利是谁?”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奥登急忙转过身,身后站着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半大小孩,穿着一身红色钉金扣的衣服,衣服看起来是崭新的,却沾满了各种污泥混合出的斑痕。头上戴着顶式样奇怪的帽子,把他的脸遮得严严实实,只能看到一双明亮的眼睛灵活地打量着自己。
      “小鬼,你胆子倒挺大的。”那人笑嘻嘻地说道,但说话的语气里依然流露出一丝倨傲。仿佛他是个王子似的,高高在上地夸奖自己的臣民。
      奥登不高兴了,在村里他一向是孩子王,大家都听他的,今天晚上倒被这个小毛孩给耍得团团转。“别扯了,你自己也是个小鬼。”他一伸手,掀掉了那人的帽子,“大晚上的你戴个帽子怕晒月亮啊?”
      那人一愣,奥登就把他的帽子揪了下来。
      心里出了一口小气,奥登正有点得意,但定睛一看,却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月光把那人的脸照的清清楚楚,他左眼上有一块巨大的胎记,那胎记的形状和颜色都很古怪,像是一只蝙蝠的幼崽被活生生地烙在了眼睛上。那人恶狠狠地看着奥登,湛蓝的眼睛里盛满了凶光,像马上要扑上来咬他一口似的。
      “说句老实话,”奥登脱口而出道,“你生起气来真够难看。”他做了个鬼脸,“就像这样。”
      “可恶…”那人咬牙切齿地说道,捏紧了拳头。
      奥登又定睛看了他一眼,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其实还算得上英俊,但眼睛上那块可怕的胎记完全吸引了别人所有的注意力,让他的面孔显得非常狰狞。可怜的家伙,没人肯跟他一起玩吧。奥登叹了口气,把帽子重新扣到他头上。
      “走,下去吧,康利他们肯定已经找疯了。”
      那人的脸又沉浸到了黑暗之中,没动静了。
      奥登说道。“你不走我走了噢。”
      那人“哼”了一声,说道。“你们在玩捉迷藏?”
      奥登一脸“原来你也知道啊?原来你会玩?”的表情,点了一下头。
      “那有什么好玩的,傻瓜。”那人说道,“我给你看真正好玩的东西吧。”
      他拿起手中的乐器,刚才那优美的乐曲声又一次,更宏亮地流淌出来,仿佛潮水一般,铺天盖地。奥登有点崇拜地看着他手中的乐器,那乐器长得也有些古怪,乍看像村里老师的小提琴,但半透明的琴身却粗了很多,里面灌满了淡红的液体,上面盖着一个很大的伞状银盖子,琴身上也没有弦,只有一排金扣子。
      弓在金扣子上灵巧地滑行着。
      奥登目瞪口呆地看着演奏者,那人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看窗外。奥登扭过头,窗外的景象让他惊呆了。
      夜幕中望不到尽头的红玫瑰盛放着,在月光下艳丽得像要滴下血来,浓郁的芬芳一直传进了他们呆的屋子里,甜腻得像小河里打翻了蜂蜜。
      奥登眼睛都眨不了了,他清楚地记得,玫瑰花园早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衰败了,村里的老人告诉他,那年花园里起了一场大火,把玫瑰丛烧得精光,连花园里的土都被烤成了焦炭。从那以后,玫瑰花园就只剩下一个地名了。
      奥登瞥了那人一眼,那人迎着月光站着,隐约可见帽沿下的面孔,漠然中透着一股陶醉,他注视着黑暗,仿佛对月光下的某个角落有着莫名的眷恋,他的眼睛沉浸在音乐编织的自由世界里,连那只恐怖的蝙蝠都变得柔和了。
      “喂,”奥登拍了一下那人的肩膀。“你该不是鬼吧?”
      那人吓了一跳,显然被人打断了自己的动人演奏令他十分不满。
      “你放心,我对你没兴趣,懒得害你。”
      奥登呵呵地笑起来,“你要是鬼,我就把你捉起来交给村长。”
      那人“哼”了一声,望着窗外不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奥登说。
      那人没理他。奥登皱起眉毛。“没名字?”
      “你才没名字呢。”那人说道。
      “我叫奥登。”奥登说,“你呢?”
      那人朝窗外一孥嘴,奥登说。“玫瑰?”那人点了一下头。
      “玫瑰?”奥登哈哈大笑道,“你叫玫瑰?你好像是男孩吧?”
      玫瑰没吱声,奥登笑了一会儿,说。“怎么不发怒了?”
      玫瑰说道。“懒得。”
      奥登没词了。
      他们一起向外张望了一阵,玫瑰说。“今天的月亮是十二年来最大的。”
      奥登说。“嗯,挺好看的。”
      玫瑰啐了一口,说。“傻瓜,月亮会把恶灵召唤起来的。”
      奥登说。“你迷信。”
      玫瑰说。“你不信?这屋子下面就有一个,被封印起来了。”
      奥登说。“你当我是小孩怕鬼啊?”
      玫瑰说。“你没有听到乐曲声里的怨恨吗?那就是它的心声。”
      奥登摇摇头说。“我觉得挺好听的。”
      玫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奥登说。“怎么了?”
      玫瑰喃喃道。“你没希望了。”
      奥登也坐了下来。“你再拉一次琴我听听,刚一点没注意。”
      玫瑰“哼”了一声,说。“懒得。”
      奥登说。“你刚才都拉了好几次!”
      玫瑰站起身,趴在窗台上,没好气地说。“你当我拉给你听?”
      奥登道。“那大半夜的给谁听?”
      玫瑰说。“我仰慕的人呗。”
      奥登差点又要笑起来了,这小鬼,还仰慕呢!发神经了。“噢,是村里的人吗?”他说道。
      玫瑰没搭话,奥登仰起头,玫瑰拿起琴弓,那只恐怖的左眼向奥登瞥过来,说道。
      “他听得见吗?”
      奥登避开了视线,心里不以为然,但玫瑰的声音听起来过分严肃了点,让他藏在黑暗里的表情显得有些沉重?奥登说。“我不知道。”
      玫瑰微笑了一下,他整了整帽子,欠了一下身,好像窗台下坐着无数听众,正在对他报以热烈掌声似的。像施了魔法一般,美妙的乐曲从琴弓里飘荡开来,向着寂静的夜幕里,沉睡的村镇洒落下去。
      奥登悄悄爬起来,玫瑰背对着他,沉默地拉着弓,苍白的月光下,他穿着的鲜红外套几乎跟那些火红的玫瑰一样,快要滴下血来。奥登站在他身后听着,窗外大片大片的红玫瑰又盛开了,不知是不是因为听了演奏者的话,这次他也觉得这乐曲声有些悲怆,好像混着一丝绝望的空虚,又像是不甘的怨恨,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游荡。
      嘿,你怎么知道恶灵的心声呢?
      奥登刚想开口,突然觉得眼皮沉重,困意止不住地袭来。他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喂,小子,你这样催眠,那个人是听不到的……失去意识前奥登这么想着。
      黑暗里还缭绕着那段悲伤的美妙乐曲。
      紧接着脸上火辣辣的疼了起来。
      奥登睁开眼睛,康利的脸正在他头顶上,跟着自己又挨了一个巴掌。
      “康利,别打了,他好像醒了。”乐福的声音传进了耳朵里。
      “我在哪…”奥登沙哑地说道。
      康利眨了眨眼睛,仔细端详了他一阵,举了两根手指到他眼前说。
      “这是几?”
      奥登说。“二。”
      康利多出了一根手指。
      奥登说。“三吧。”
      四根手指。
      “四?”
      五根。
      奥登闷闷地说。“我觉得是五,你觉得呢?”
      康利松了口气,说道。“你总算清醒了,刚才都快没气了。”
      乐福凑过来说道。“全村人都到处找你,差点把地都挖开。”
      康利说。“最后还是我在鬼屋里发现你。”
      乐福说。“你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康利说。“跟死鱼没两样。”
      奥登越听越生气,猛地坐起身道。“玫瑰那臭小子害我!”
      那两人反而被他吓了一跳,康利摸了摸他的额头,乐福扔过来一袋冰,两人合力把奥登按回床上,异口同声道。“病人别乱动。”
      接着康利端来了一碗药,奥登看着递到自己嘴边的药,头上冒出了冷汗。
      说来从他记事起,这药的味道就一直没变过。据说康利被村长捡来幸福村的时候,身上什么也没有,只带着一张药方,于是作为康利命中注定的死党,奥登从小就有幸体验这药方的威力,只要他一生病,康利一定会逼着他把药吃下去。药究竟有没有用奥登不敢肯定,因为那药实在太难吃,为了不受第二次苦,他只要喝一次病必定全好。
      因为这药方的神气妙用,把奥登带大的德蕾克姑姑对康利的感激之情简直无以言表,只有全权把奥登交给康利来照顾。康利也不负众望,从小就里里外外一把手,村长已经决定等他长到16岁,就正式让他做村里的帐房,至于照顾奥登这点小事,更是康利的拿手好戏。从几点起床到穿什么衣服,从食谱到发型,康利都成了奥登的代理人,所以,别看他们俩一起长大,康利看起来瘦瘦弱弱,奥登看起来强壮如牛,事实上村里人都知道:奥登就是康利“带大”的。
      要是没有康利的药方,奥登早就……
      眼看这要命的灵丹妙药又到了嘴边,奥登脸色惨白,他不止一次想让康利自己尝尝这药的滋味,但康利从来不生病。
      “脸都绿了,”康利忧心忡忡地说,“赶快把药喝了。”
      奥登从药水的影子里似乎看到乐福在拼命忍住笑,那张白白胖胖的脸都憋成了猪肝色……臭小子,幸灾乐祸。奥登郁闷地开口道。“康利,你听我说…”
      一张口,康利眼明手快,马上把药灌进了奥登的嘴里。
      “喝完再说。”
      “咕,咕”奥登在乐福同情的注视下,终于把药喝完了。
      “这下没事了。”康利道。
      “咳,咳”奥登强忍住反胃,对康利报以感激的眼神。不管怎么说,兄弟是为了自己好啊。
      乐福一脸僵笑地看着奥登,道。“你怎么会晕倒在鬼屋里?”
      康利也报以询问的眼神。
      这一问可让奥登想起玫瑰来了,等他气愤地把整个故事讲完,那两人沉默地瞪着他。康利说。“那个人叫玫瑰?”
      奥登点头道。“他自己这么说的。”
      康利耸了耸肩,拿起药碗走了。
      奥登看康利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心里老大不高兴,瞥见乐福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白胖的脸上还带着傻笑。“喂,”奥登说,“干嘛呢?”
      乐福从衣袋里掏出一枝玫瑰,塞到奥登手里,说道。“康利发现你的时候,你倒在地上不醒人事,手里拿着这个。”
      奥登一愣,手里的红玫瑰已经有些枯萎,一抬头,乐福神情暧昧地看着自己,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奥登把花扔到一边,对乐福说。“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乐福脸上笑嘻嘻的,说。“你说的这个故事要是是真的……”
      奥登板着脸说。“当然是真的。”
      乐福也突然严肃起来。
      “那你就是碰到吸血鬼了。”
      奥登说道。“别迷信行不?”
      “不是迷信,”乐福微微一笑道,“而且那吸血鬼看上你了,它会再来找你的。”
      奥登气坏了,坐起身道。“咒我是不是?看我揍扁你。”
      乐福急忙站起身,一溜烟地跑走了,一会儿从门口探出头道。
      “有蝙蝠,是吸血鬼里的贵族呢!”
      奥登一把抓起衣服,三下五除二穿好,跟着跑了出去。
      但乐福早已经溜得不见踪影。奥登一边摇头一边往回走。乐福是村长的儿子,但他们小时候都没见过。前几年被村长带了回来,现在也混熟了。这家伙看着高大,动作笨得可以,但偏喜欢研究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奥登看过他画的命盘,竟然精细得跟绣花差不多。怪人一个。
      除了乐福,幸福村里都是村长收养的孤儿,这也让村长成了远近闻名的慈善家。但康利偶尔跟奥登说,他记得小时候村长说过自己的妻子很早就得病死了,没有孩子,所以才收养了很多孤儿。奥登一点也不怀疑康利的记忆力,如果这世界上有人连你三岁时候用的牙刷是什么颜色都记得,那他记得什么都不奇怪了。也许村长之前说了假话,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也许他以为乐福失散多年,再也找不回来了,所以说自己没有孩子呢。
      不知不觉间,奥登已经走到了玫瑰花园的门口。他停止了回忆,抬头一眼,花园的篱笆早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烈日下,里面满目凄凉,只有黑碳般的土地上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大概自己是做了个梦吧。他把乐福给他的那枝红玫瑰扔进了花园里,转身走了。
      还没走到村口,他就听到康利的声音。
      “奥登呢?”
      奥登吓了一跳,要是被抓到自己发着烧在外面乱逛,少不了又要被康利逼着吃药,他急忙顺着墙角溜回了乐福家。
      刚踏进屋,他就瞅见一个人影,不好,奥登暗暗叫苦,但定睛一看,原来是村长。他背对着奥登,正在凝视墙上的画像。
      村长叫什么名字奥登不知道,连康利也不知道,因为德蕾克姑姑叫他村长,所以大家都叫他村长。一开始孤儿们都住在村长家里,后来孩子们长大了,村长建了新的房子,又陆续有些旅人定居下来,开了不少店铺,慢慢的,成了一个村庄了。
      村长说,他自从来到村里,就一直生活得很幸福,他希望孩子们也是,于是,这个村就被叫做“幸福村”,孩子们的名字也都取了些康啊,乐呀之类的字眼。
      村长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黑色的卷发,皮肤很白,浓浓的眉毛下有双含笑的湛蓝眼睛,不知让多少路过的女子怦然心动。现在,白发已经爬上了他的额角,眼角堆上了皱纹,但一眼看去,依然看得出当年的英俊潇洒。人们私下猜测村长一定曾是个风流少年,多半是惹下了一身的情债,才躲到这个荒凉的地方。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村长与绯闻就如同月亮与向日葵般无缘。从来没有一个女人,或者说,从来没有一个人来找过他,他也从来没有离开过幸福村去拜访什么人,仿佛在世上已经无亲无故,了无牵挂。
      唯一和他有关的女人,就是挂在他卧室里那幅画像。
      那幅画和村长本人一样,远近闻名。画里是个装束奇异的年轻女子,薄薄的红唇,尖尖的下巴,小巧的鼻子,苍白的脸庞上嵌着一双明净的眸子,怎么看也是一位美人,只是神情有些抑郁。她站在海岸边眺望远处的海面,美丽的赫发似乎被风吹散了,肩头站着一只村里人从未见过的红色水鸟,水鸟目光炯炯地注视着画外,仿佛随时会张开翅膀飞过来,啄瞎偷看它女主人的人的眼睛。
      画得好极了,栩栩如生,尤其是那只红鸟,像活的一般,但除了村长,没有人会长时间地盯着画看,也许出于对村长的敬重,也许因为---那幅画有种不祥的气息。
      人们都认为画里的人就是村长早逝的妻子,但康利说,其实村长从来没有说过画里的人是谁,只不过是大家想当然罢了。
      奥登却不以为然。如果那个人不是村长的妻子,她又会是谁呢?村长可没有别的女人。他们悄悄地问过乐福,乐福却神秘地,或者说傻乎乎地笑着,没有回答。
      不知有多少次,奥登看到村长站在那儿,久久地凝视着画里那个站在海边的孤独女子,可他总是背对着门口,让人们永远无法看到他的眼神和表情。
      这当儿,听到奥登的脚步声,村长回过头,看到奥登,他瞅瞅四周,道。“你回来啦,康利正到处找你呢。”
      奥登脸上愁云密布。“我不是故意偷跑出去,因为乐福说…”
      村长朝他扬了扬眉毛,示意他说下去。
      “他说我遇见了吸血鬼。”奥登说道。
      村长似乎有点惊讶,但只是温和地笑道。“那是迷信。”
      “不过,我手里捏着一支玫瑰花。”奥登有点踌躇,“现在似乎不是玫瑰开花的季节…”
      村长略一思索,道。“听说花店里来了新品种,今天我还看见在卖着,多半是谁在跟你开玩笑吧。”
      奥登算是放下了心。
      “奥登?”村长笑眯眯地说。
      奥登“啊”的抬起了头。
      “今天又板着脸了。”村长说。“不高兴吗?”
      奥登急忙咧开了嘴,村长满意地点头道。“笑一笑,十年少,你得经常笑才行。”
      奥登只好讪笑着说。“村长,你真的天天都开心吗?”
      “对啊。”村长笑道,“看到你们我更开心了。”
      奥登说。“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会难过吗?”
      “为什么要难过?”村长说。“难过是没有用的,孩子。”
      “但是,”奥登说,“如果康利生病了,我一定会难过。”
      村长笑道。“但是康利从来不生病啊。”
      “那乐福生病呢?”
      “他会好的。”
      奥登急了,他看了看四周,突然看到墙上的画像。“那她死的时候,你也不难过吗?”话一出口,奥登就后悔了,但像以往无数次他觉得自己做错了事的时候一样,村长完全没有生气,那双湛蓝的眼睛里依旧含着笑说。
      “善良的人死后就进了天国,享受永远的快乐,我们应该为他们感到欣慰。”
      奥登叹了口气。“您说得对。”每次在争论中被村长的快乐至上论说服的时候,他都会不由自主地改口称他为“您”。
      村长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不过,别想太多,你生活得开心就会让我们都很开心了。”
      奥登点了点头,心里依然有点闷。
      “对了,你姑姑来看你了,”村长说道,“快回家去吧。”
      “康利…”奥登回头道。
      “我会跟他说的。”村长朝他挤挤眼睛。
      “那…再见了噢。”奥登转身走了。走到门口,他突然问道。“村长,鬼屋下面镇压着恶灵吗?”
      “嗯,你放心…”
      奥登回过头,看到村长漫不经心的笑脸。“那是迷信。”
      奥登回了家。
      打开门,厨房里飘出一阵饭菜的香味,奥登鼻子一酸,他跑进厨房,德蕾克姑姑正在切蛋糕。她年轻时候是个有无数求婚者的大美人,现在已经上了点年纪,但风度依旧优雅迷人。虽然只是姑姑,但从小被她抚养长大的奥登一直觉得,她就像妈妈那样亲切。
      “姑姑。”他叫道。
      德蕾克转过身,看到奥登她激动得张开双手想把他抱起来,但她已经抱不动奥登了。
      “你都长这么大了。”德蕾克温柔地摸了摸奥登的头,“快有我高了。”
      奥登满脸通红地站在地上。
      德蕾克微笑着打量了他一番,轻声说。“姑姑可想你了。”
      奥登点了点头,道。“我也是。”
      “村长说你是个好孩子。”德蕾克说道。
      奥登抓了抓头,道。“他说谁都是好孩子。”
      德蕾克笑了起来,“村长是好人呢。”她的神情显得很甜美。“跟他在一起总是很开心。”
      她拉着奥登坐了下来。“这次给你带了好吃的。”她拿出杯子,“你尝尝这个。”
      这时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
      “康利来了。”奥登笑道。“我们每天都一起吃饭。”
      他站起身跑过去打开门,天已经擦黑了,门外站着的不是康利,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那人披着很厚的斗蓬,戴着呢帽,脚上的靴子沾满灰尘,显然是徒步进村的。他摘下帽子,露出一张粗犷的脸,像久经风吹日晒,神情中却种奇特的高傲与威严,他居高临下地看了奥登一眼,脸色阴沉地说道。
      “你是谁?”
      声音像砂纸一般,沙哑粗糙。
      奥登听到身后有玻璃摔碎的声音,他扭头一看,德蕾克已经站了起来,唇边的微笑还没散去,眼睛里却充满了震惊和错愕。
      男人看到德蕾克,嘴角边似乎有了一丝笑意,他推开奥登,走进屋道。
      “不欢迎我吗?”
      德蕾克喃喃道。“你怎么来了?”
      男人没说话,在桌边坐了下来。
      奥登呆看着德蕾克,她如同梦游一般走过来,朝门外看了看,确信没有人之后关上门扣好锁,对奥登说。
      “你先去睡觉,姑姑要招呼客人。”
      奥登疑惑地看了桌边那男人一眼,德蕾克似乎有点局促,她轻声道。“对不起,明天再陪你玩,今天早点睡吧。把门关好。”
      奥登“嗯”了一声,上了楼。
      他吹掉蜡烛,躺在床上发呆,楼下依稀传来低声谈话的声音,模糊含混,听不清楚。奥登很快睡着了。梦里他站在窗前,沉沉夜幕里月色美丽非凡,溪水般清澈的月光一直不停流淌,仿佛动人的乐曲,勾魂摄魄,他闻到玫瑰的芬芳,浓郁得像烈火燃烧着一般…
      奥登揉了揉鼻子,忽然醒过来,瞥了一眼窗外,什么也没有。他坐起身来,让晚风吹干全身大汗。夜晚静悄悄,简直能听到村里小河的水声,奥登坐在黑暗里,想起那个奇怪的梦,他又想到那栋屋子里去了,究竟是怎么回事,不弄清楚心里总觉得不安,要不叫康利一起去好了,叫康利一起去吧。
      奥登穿好衣服,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打开房门,忽然从客房里传来一阵古怪的声响,好像窗帘被撕裂的声音,又像有人在挣扎的动静。奥登心里格登一下,想起那个阴沉的路人,该不会是强盗吧?
      他急忙回屋拿了一把匕首,藏进靴子里,摸黑走到客房门口,那阵古怪的声响越来越大,似乎还夹杂着姑姑的哭声。奥登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透过门缝往里看。
      借着月光,他看到德蕾克跪在床边,双手被衣带捆在身后,那男人趴在她身上,疯狂地撕咬着她的肩膀,他们的腿交缠在一起,仿佛在进行激烈的扭打,黑暗里朦胧地传来德蕾克轻微的哭泣和呻吟,混杂着男人含混粗俗的笑声。
      奥登的头嗡一声,他一把拿出靴子里的匕首,踢开门冲过去,一刀狠扎到那男人背上。
      “混蛋!放开她!”
      他听到那男人闷哼了一声,还有德蕾克的惊呼。
      奥登拔出匕首,准备一刀结果那人的性命。德蕾克拼命扭过身,含着哭腔说。“住手!住手!把刀放下…”
      奥登懵了,看那男人已经滚倒在一边,背上血流如注,看样子已经站不起来。他瞥了奥登一眼,好像带着笑,哼了一声道。“很好,像我。”
      奥登没理他,用匕首割开德蕾克手上的束缚,他刚想说话,德蕾克就扬起了手,但又没打下去,人早已经哭成了泪人儿。
      男人挪动了一下身子,德蕾克急忙抱住他,道。“别动,我去叫人。”
      男人微微叹息道。“不能叫,会被发现的。”
      德蕾克收了泪,看起来有点着恼。“你宁愿死在这儿?”声音依然是温柔的,但却带着讥讽。
      男人脸上全是汗,显然疼痛难忍,德蕾克眼看着又要掉下泪来了,她说道。“被发现也是命了,我现在就去找医生。”
      男人紧皱着眉,道。“不要找医生,叫凯文过来,叫凯文…”
      德蕾克回过头,对奥登轻声说道。“你快去叫凯文过来,不要惊动其他人,就叫他一个人。”
      奥登迷惑不解道。“凯文?”
      德蕾克的眉微微跳了一下,道。“就是村长。你到他卧室外面,在窗上敲三下,他就会出来了。”
      奥登“噢”了一声,走到门口,听到那男人对德蕾克说道。“你竟然跟他也…”语气古怪得很,其间的不解更甚于惊奇。
      “别胡说。你知道不可能。”德蕾克温柔地打断他道。“夜里叫人不都这么叫的吗,书上是这么写的。”
      奥登出了门,他头脑里已经成了一团浆糊,看起来自己似乎捅了大篓子,但又一时想不清楚祸从何起,匆匆忙忙赶到村长家,他照德蕾克所说的,在玻璃上敲了三下,果然不一会儿,村长披着衣服出来了。看到是他,似乎也不惊讶,依然笑嘻嘻地说道。
      “小朋友,这么晚,有什么事?”
      奥登道。“姑姑让你过去。”
      村长仍问道。“有什么事吗?”
      奥登只好说。“有人受伤了。”
      村长笑道。“那应该请医生啊。”
      奥登没辙了,说道。“我也不知道,糊里糊涂把人扎伤了,他们说请你快过去,其他人都不成。”
      村长笑道。“可我不想去。”
      奥登傻眼了。“那…人马上就死了。”
      村长沉吟了一会儿,奥登看到他皱起了眉,眉宇间的神情很痛苦,但笑容还顽强地坚持着,这让他的脸扭曲成了一团。
      “你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吗?”村长说道。
      奥登摇了摇头。
      村长瞥了他一眼,观察他有没有说谎。片刻,天真的笑容又重新占据了那张曾经英俊的面孔。“走吧。”村长拉着他向家走去。
      奥登从来没有见过村长走得这么快的,平时他总是漫不经心地闲逛,从肩膀到腿都动作僵硬,步履也出奇的沉重,好像穿着几千斤重的铠甲似的,可这当儿他健步如飞,简直像一阵旋风,他们来到门口,村长推开门径直冲了进去,奥登跟在后面,看他上了楼,台阶在他脚下发出咚、咚的巨响,仿佛整个楼梯快蹋下来了。
      德蕾克正焦急地等待着,看到他,欣喜地轻声道。
      “凯文…”
      村长停住了脚步,奥登站在客房门口,听到他笑着说道。“克莱德,我说了不要叫我凯文。”
      “对不起…”德蕾克温柔地回答道。
      村长继续道。“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
      “当然没忘。”德蕾克说道,“不接待村外的人;不给村里惹麻烦。”
      村长道。“你破坏了约定,我不欢迎你了。你不能再来看奥登,否则就带着他…”
      “凯文!”德蕾克打断他道,“先救他,你想让他死吗?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屋里一阵寂静,只有地上的人沉闷的喘息声。
      奥登透过门缝,看到村长蹲下身,似乎在帮那男人止血。他的身体遮住了男人的伤口和自己的动作,奥登也看不到他在干什么,只能听见男人含糊不清的呼吸越来越重,跟着痛哼了一声,没动静了。
      德蕾克站在旁边,低头注视着地面,“你是想他死的。”她轻声说道。
      “但我只是想。”村长说道,感觉很轻松。
      受伤的男人一言不发,大概已经昏迷不醒。
      半晌,奥登看到村长背着那男人站起了身,地上留下一滩污血。
      “我会托人把他送回去。”走出门时他回过头,对德蕾克笑道。“你们最好别再见面了,会惹麻烦的。这是我的忠告。”
      德蕾克温和地看着他道。
      “谢谢你,凯文。现在我觉得很幸福。”
      “真够自私的。”村长说道。
      “村长不是说,只要快乐就好吗?”德蕾克回答道。
      村长笑了,这次他笑得很生动,仿佛那幅画上的红鸟般栩栩如生。奥登吃惊地看着,他第一次看见村长笑了,村长从来没有这么对他们笑过,这才是笑啊,浑身的每个毛孔都透出一股轻松,好像阳光一样温暖,让所有人都受到感染。
      就像村里那座被叫做“快乐王子”的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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