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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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
此断章得来两句，乃唐人力咏长安之繁华气象。管中窥豹可见一斑，由此为证从来帝乡所在自是天下第一等的去处。及至本朝，龙脉会于都中，集九洲冠冕受万国朝觐，气象自不必说。南去却又有一风流富贵之地唤为金陵，其乡素重脂粉，一方水土天然作养女子，故常有闺阁中人，钟灵毓秀生成，天生多情，从而引出多少琐碎细腻之风月故事。
闲言休表，今单道金陵薛府旧闻，闲情偶适，阅而一笑。
只说薛府最盛之时，族中共有八房居在金陵，此族系紫薇舍人薛公之后，现领内府帑银行商，南北通货水陆两便，无不至之地，无不鬻之货，商贾之流至此可算已极，乡中童子亦言：丰年好大雪（薛），珍珠如土金如铁。
八房中掌事的如今仍住薛公旧宅，家主乃是薛公嫡出长子，弱冠之年娶了都太尉统治县伯王公家的二小姐，蹉跎了数年总算得了个儿子，两载后又生了个女儿，儿女双全倒也算有福。
却不想薛家主这儿子生得错了，既无其祖好学致知之风，又无父亲营商获利之慧，所长者无非蛮横凶霸，五岁上就性情奢侈，言语傲慢。家主自也管教，奈何那薛王氏得子不易，十分溺爱，是以屡教不听。
而常言有道“三岁看老”，薛家主见长子如此做派，不免时时忧愁来日之事，所幸那小女儿倒是好的，生就肌骨莹润，又有一派天然聪明，小小年纪便见得是灵慧非常。到了发蒙之时家主教之读书识字，其颖悟竟高出兄长十倍，自此家主益发酷爱此女，也不外聘西席，只每日寻空亲自教授女儿，权充半子之想。
却不想因此缘故，日后竟致此女毕生之恨，想来也是夙孽所引，非人力可以逆之。
此时只说这薛家小女儿乳名唤作宝钗，因着父亲宠爱，自幼读书习字自在而为，一应教习直如其兄无异。薛家主自以为是从其天然不令拘束，却是忘了古人教训。
古人云：女子无才便是德。盖因女子本多心性不定，教之读书，难免不涉猎诗词歌赋，乃至儒释道三教之典籍，这些事物最能移心易性，闹得闺阁中人反倒将女红针凿等安身立命之事抛下。更可恶的是还有那一等邪物，专誊些风月旧事，艳情故文。满纸的崔莺文君，红拂紫烟之流，将好好的女孩儿家引逗得坏了，正是第一等的罪过。
然这些都是薛家主想不到处，又因宝钗毕竟年幼所涉有限，故还未觉出不妥。又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宝钗交六岁这年，其父因巡检商事出行，途中因淋了雨感了风寒，初时不以为意，谁想小痼就此而成大疾，竟就在路上一病而逝了。
灵柩运回金陵，薛王氏哭得晕死过去几回，薛蟠宝钗虽然年幼，丧父之痛也是懂的，亦是放声大哭。
家主身故，薛家诸房得了信自然忙不迭地过来，诚心吊唁的，打探虚实的，立心看热闹的，一时间将老宅挤了个满满当当。
不想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当夜里宝钗忽然犯了病。身子发热的厉害，看似热症，女眷们看了有说是年幼经不得伤心的，有说是撞客的，薛王氏立时命人请了素日请脉的太医来瞧，却也诊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开了一剂清心败火的方子，几味吃不死人的药。
满宅子的人熬油费火的折腾了一夜，宅中好歹起了灵堂，却又凭空生出一件蹊跷事来，有个丫鬟连夜偷偷逃了，宅中总管发现后立刻使人追了回来，押到薛王氏面前。
此时薛王氏新丧了丈夫，女儿又在病中，正是哀痛慌乱之时，但这等奴婢私逃的事并非等闲，又是在这样的尴尬时候，若不严加惩戒恐旁人有样学样，便是埋下祸根了。
薛王氏深明此理，少不得打点精神拷问那丫鬟，谁知几句逼问下那丫鬟伏地痛哭，只道自己活不得了。薛王氏见情状有异，即刻屏退了闲杂人等，只留几个心腹一并在内堂问话。闹到再不言实情便要抬出家法杖毙的地步，那丫鬟方才说出，昨夜曾见薛二爷动了自家少爷小姐的夜点心。
这薛二爷正是薛家主的庶出兄弟，为人八面玲珑颇有才干，甚得兄长倚重，平日里也常来此走动。薛王氏闻说此言沉吟半晌，先着人将这丫鬟关进柴房由专人看管，复叫来薛蟠宝钗的奶妈丫鬟查实，恰巧昨日兵荒马乱的，薛蟠破天荒的没用夜点心，他奶娘便吃了些，剩了一半还搁在那里未动。
当下请太医来验过，道是里头多了些不按君臣的药，大人身骨壮吃了不妨，孩童若是用了恐有不妥。
事情到了这地步，薛王氏便也顾不得了，将那丫鬟绑了，带上那些个物证，去到薛氏族长，昔薛公之三弟那里告了一状，只说是她家二叔意图谋夺长房财产，毒害兄长子嗣。眼看人证物证俱在，兹事体大，薛王氏又闹得厉害，薛三太爷便开了祠堂，拘了薛二爷来问话。
薛二爷自是喊冤不迭，只是人证物证俱在，这谋害长房嫡嗣的罪名实是难以洗脱，薛王氏一方孤儿寡母令人怜惜，更兼薛家主方逝，百万家私在那里着实打眼，各房不免有自家算盘，如此一来二去，最后竟将薛二爷自宗族中除了名，一百二十杖惩戒，赶将出去永不得归乡。
责罚既定，众人里也有心惊的，也有称愿的，各自不提。只说这行杖之时，这位二爷除却初时呼过一声痛，其后竟是一些声气儿不闻，众人还道晕了，末了却见其一身血迹斑斑的来辞行，倒好惊了众人一回。
倒只有薛王氏，镇定自若，纹丝不动。
待薛二爷去了，三老太爷趁着一干人等惊魂未定，言语中很是敲打了一番，只说是薛家主去得突然，如今薛王氏虽是妇道人家，薛蟠亦未长成，然孤儿寡母亦非可欺，族中各人等应但凡能的便帮衬一二，若起歹心，今日这老二便是榜样。
族长之言谁敢不从？众人自然唯有喏喏而已。
恰好此时家中奶娘来报，道是宝钗醒了，薛王氏顾念女儿，匆匆辞别长辈归家。进了屋里见床上宝钗已坐起，少不得哭一声儿，立时上前抱住。
却不想她哭了半日，宝钗竟一声不吭，定睛看去，只见女孩儿目直口呆，嘴角流涎，不复素日之灵动乖巧，唤过几声一无应答，更似连自家母亲也不认得了。当下心内大痛，恸道：“我的儿！你若有个好歹，叫为娘指靠谁去！”
如此痛哭了一阵，宝钗也不见好些，到了下半夜忽又咳嗽起来，一阵紧似一阵，一直咳到天明，嗓子都哑了。
此时早有人去请了太医来，望闻问切一阵，却说不上是什么毛病，开了止咳的药，灌下去几副也不见大好，往往白日里咳嗽叫药压服了下去，到了夜间又沉重起来。
如此几日过去，金陵城中有名望的大夫倒泰半都来瞧过，却都说不准是什么毛病，吃的药药渣子也快堆成了山，却还是止不了咳嗽，女孩儿也还是那般目茫神痴。这样一来，下人中有嘴碎的难免多口，只道是小人儿家没福当不得这富贵，恐要夭折了云云。
只苦了薛王氏，丈夫新丧，女儿又病得要死，还有儿子顽劣需待管教，偌大家业要人支撑，千头万绪，哪一件都是劳心损神，煎熬了这些时日，眼看三十许的人竟似四十岁的光景。
这日早上，薛王氏看着宝钗吃了药睡去，自己又往灵堂上守着，心里头思念丈夫，忧心女儿，珠泪涟涟的正泣，忽然有个媳妇儿来报：“外面来了个癞头和尚，说什么专治无名之症，听意思倒是专为了咱们姑娘来的，门子不敢放进来也不好赶跑了，特来请太太示下。”
说来也是前生有缘，薛王氏往日从不偏信释道之流，奈何眼下宝钗的症候儿不见一点起色，常言道病急乱投医。家中又是多事之秋，她难免疑心莫非是平日怠慢神佛之报，当下便说快请。
那媳妇领命去了，此一去又如何引出后事夙缘，且待下回分晓。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