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壹拾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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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说到贾琏使人送信道次日还家，第二天众人自早上便开始候着，眼巴巴盼到午错，果报“琏二爷和林姑娘进府了”，不多时贾琏并黛玉进来，先拜见贾母，见了面好一番悲喜交集，先是黛玉扑进外祖母怀里，老少两个大哭一阵，旁人也陪着掉泪，好容易止住了，黛玉又致喜庆之辞，贾母方才转悲为喜，搂着黛玉坐下说话。
其时宝钗也在一旁，见自黛玉进门，宝玉便恨不能把眼睛黏在她身上，一味痴痴看着，实在好笑，冷不防一旁探春轻轻碰了她一记，示意她看宝玉呆相，她也就一笑完了。
那厢黛玉与贾母备说一路见闻，贾母问及黛玉自扬州带来的行李物件如何发付，听说带了许多书籍器具来，便一叠声地叫人打扫屋子去。
然则近日贾府事多，如此叙话未及多时，便有人来报说镇国公府上的夫人来走动，于是李纨便带着一干年轻姑娘转去了里间。
是说先前黛玉初来时，贾母将她暂安置在碧纱橱内，本想日后再打扫别处与她住，不想黛玉禀赋柔弱，时常犯病，贾母放心不下便不叫搬远了，而其时宝玉住了碧纱橱外头，外间里间一墙之隔的，是以与黛玉最是亲近。后来宝玉到底挪去了他的绛云轩居住，黛玉则还在碧纱橱住着，今番回来，贾母益发怜她，更不叫另择地方了。
此刻因之前有贾母吩咐，黛玉进了里间，碧纱橱内已是一派忙乱，紫鹃带着几个丫鬟婆子正理物件，黛玉便叫紫鹃开了箱子，取出些纸笔之类的文房用具分送众姐妹，宝钗得了些玉扣纸并宣德纸，她接了说谢，讲些“难为你记挂”的客套话，一边则暗中细细打量黛玉。
方才贾母面前人多，她看得不分明，如今离得近了，才觉出黛玉身量又拔高了些，气韵神态越发飘逸出尘，只是眉宇间忧色愈重，想是丧父之痛一时间难以淡去。
她欲待安慰，却又念及黛玉与自家并不算十分相投，若言论人父母似乎不妥，是以她虽然素日有口才，此时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宝姐姐看什么？”倒是黛玉见她出神良久，不解问道。她回过神来一笑：“没什么，只是想果然一方水土一方人，颦儿回了南边一趟，出落得越发好了。”
却见黛玉脸上一红，啐了一口，“才多久不见，姐姐也学了这般口舌来取笑人。”当下便不理会她，转身指点紫鹃替惜春找颜色去了。见黛玉着恼，她也不禁后悔方才自家唐突，心里又不免纳闷，怎么那样不得体的话，不假思索地就说了出来？
之后因黛玉初到，诸事忙乱，她与众姐妹略坐了坐就退了出来，自往王夫人房里去寻母亲，到了荣禧堂，薛王氏正与王夫人说话，讲什么从梨香院搬出去，她听了心下一惊，以为母亲要回自家宅院居住，只是怎么自己竟一些儿不闻风声？及至进了屋，王夫人见她来了倒也不避忌，看着她笑说：“那院子虽然清净，屋子却有些旧了，这次另择他处，总要选个更好些的地方给你们娘儿俩。”
随后她在旁听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了前因后果——是说近日总风闻什么省亲不省亲的，却原来是当今天子并太上皇、皇太后降了不世出的恩典，特旨诸椒房贵戚，除二六日入宫之恩外，凡有重宇别院之家，可以驻跸关防之处，即可启请内廷鸾舆入其私第，以便宫中妃嫔才人等可与父母略尽骨肉私情，天伦中之至性。
有此恩旨，贾府便动了接元春鸾驾一降的念头，已经议定了借东府的花园起重新丈量土地盖省亲别院。而与薛王氏所说从梨香院搬出来，则是因着要训练家班的缘故，想着梨香院自成格局，正好安置将来那些伶人教习，是以与薛王氏商议空出来。
如此她才暗暗松了口气。
而此事既是王夫人所提，薛王氏当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满口应下，复又说了许多好听的话，无非是讲元春今日之尊荣，来日之前途未可限量，王夫人听得频频颔首微笑，极是受用。
只是她却觉出，母亲心里，并不如面子上看着那般高兴。
果然回梨香院的一路上，薛王氏都是冷着面孔的样子。偏回了院里薛蟠又来说，东府那边正商议起什么园子，贾蓉贾蔷一力撺掇他来日帮陪几样入眼的古董云云，薛王氏听了眼见怒意更盛，却似乎不便在儿子面前发作是以三缄其口，及至薛蟠又不知被什么人喊走了，薛王氏方才冷笑，“贵妃娘娘驾到，好风光，当旁人都是耳聋眼瞎呢。使那些钱盖院子，也不怕折了福！”
她不明白母亲做什么生气，更不明白这话里头的意思，便只叫莺儿沏了安神茶来，亲自送到母亲面前：“母亲休恼，但凡有事的，说给女儿听听就是了，何必发这虚火。”
却不想薛王氏看她一眼，守口如瓶，“为娘不过瞎叨叨一句，你好好的女儿家，休要管这些腌臜事，就没有不沾血的，听了没得污了你的耳朵。”
闻此句她不由得惊心，但见薛王氏毅然决然，也只得熄了追问的念头，按下不提。
此后几日因着要搬出梨香院，薛家上下人等着实忙乱了一阵，终是牵至府内东北角一处僻静所在居住，宝钗直到诸事完全方才有了些空，这日过府请安，远远的瞧见宝玉迎面而来，待到近前，她一眼瞥见宝玉腕上还缠着那鹡鸰香的念珠，心道凭宝玉的性子，见了黛玉必要忙不迭献宝，哪儿能挨到此刻？如今念珠还在，多半是叫黛玉嫌弃了。
心下好笑，她正要打趣，却见宝玉面上有些惨色，方才想起日前兄长无意中提起秦钟身故一事，想来宝玉心中怀念故此忧愁不乐。便按了打趣的心思，唤声“宝兄弟”，点头致意便罢了。而宝玉虽也点了头，人却似失魂落魄一般，闷闷地就走过了。
宝玉如此神游物外的，她见了也只有心下纳罕，又想他这般情状，不要说此时府中人人为着省亲的事喜气洋洋，他独个儿忧思哀绝的不成样子，就是叫黛玉见了又有什么好处？念及此处，她忽而醒悟方才宝玉似乎正是从黛玉处过来，莫不是又有了什么口角？
于是便去了黛玉哪里，难得的黛玉正做针黹，见她来了便将手里的东西往针线篓子里一放，“姐姐怎么有空来了？闻说这几日院子那边正搬着。”
“前几天倒是忙，如今都已好了，我在那里反倒碍手碍脚的。”她笑说，“方才我瞧见宝兄弟。”
提宝玉自然是为了看黛玉神色，不想颦卿却是一脸莫名，“他又怎么了？这些天也不见人。”她当下明白自己想岔了，便几句撇开话题：“可不是呢，我也是几天来头一回打照面，不想他也不理我径直去了，想是忙得很。”
黛玉闻言冷笑：“他是有名的‘无事忙’，姐姐还不知道？”
她轻笑出声，信手拿起针线篓子里的活计翻看，却见黛玉方才正绣的如意云纹花样，描好的样子像是要做荷包的，宝蓝的缎面上拿月白绣了如意纹，中间云气上又加了金线攒珠，甚是精巧好看，不禁赞道：“好心思，这精致玩意儿给谁呢？”
她这一问其实原是空口白话，还想着或许来日自己也做个小玩意儿与黛玉换着戴了。却不想言语方出，黛玉便将那活计劈手抢了去，抢罢似乎又觉失态，低头讷讷道：“也不给谁的，做着消遣罢了。”
这话自然是哄人的，黛玉体弱，姐妹们都知道她不耐针黹繁琐费心，所以也容易想见，谁还能叫她这般耗神？只有宝玉了。
她后悔自家怎么早没想到，却又为着黛玉行止有些讶然，换做往昔怕不是一句“这是做给宝玉的”即刻出口呢？如何换了此时这般遮遮掩掩的？
只是若问下去恐怕黛玉就要恼了，她便只得干笑一声，又说些切勿耗神太过的话，便起身要走。
“姐姐慢走。”临去黛玉还抓着那活计，抬眼看她。
总觉着，与往日有别了。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壹拾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