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是谁的我》一丨丿丶乛

1、第一日（1）

　　说起来，李小溪与顾子轩并不是在那种令人开朗心情愉快的地方相见的。
　　那是在苏源的遗体告别仪式上，殡仪馆的女司仪声泪俱下的请到场亲友围着苏源的遗体缓缓瞻仰一周后，亲友们都回到两侧无语站立。李小溪身着一袭黑色正装，黑色发卡将长发盘在脑后，胳膊上挎着黑色提包，总而言之吧，这套打扮对于出席这种场合时再合适不过的了。
　　李小溪盯着水晶棺里的苏源——她也不知道那透明的玻璃是不是水晶棺，但是她觉得，也就只有水晶棺能配得上苏源高贵的气质和优雅的性格。所以她宁愿那是水晶棺。或许是好久没见了吧，也或许是葬仪师并不知道往生者生前的性格，眼前那个脸颊铺满腮红，头发侧分整齐的苏源，竟让她觉得距离好远。当然了，苏源已经在极乐世界了，可是李小溪自己还要面对着悲惨的世界，李小溪已经不知道是该为苏源的离世感到难过，还是为自己的苟活感到悲哀。司仪话筒传出嘈杂的声音让她有些恍惚，她仿佛看到了穿着围裙手中拿着切好的苹果扭回头朝着她笑，清脆的问她“你要吃吗”的苏源。“这种场合真不适合他”，李小溪心里想，如果他也在，一定会离开的。
　　不，他压根儿就不会来。
　　在李小溪胡思乱想的时候，旁边有人轻声说了句话。
　　“也不知道他去西藏的梦想实现了没有。”
　　嗯？
　　李小溪一愣，扭过头看着这个轻声说话的男子。比她高出去一头有余，长着一张二次元的脸。不是李小溪宅，而是她实在是找不出用来形容他的外貌的词语了，难道要说英俊高大、面容姣好么，太恶心了吧，苏源那才叫面容姣好。这个人……算了，就是一张二次元的脸。
　　李小溪一撇嘴，轻声回答道，”如果这也能算做是梦想的话，那就应该实现了呢。”
　　“是么，”这个男子轻轻上扬了一下嘴角，抬手轻挠了一下脖颈的头发，“那就真是太好了。”
　　嗯，李小溪想，真是太好了，和他一起去真是太好了，没想到这是他的梦想。李小溪以为苏源吵来吵去的要去西藏，是看了杂志之后一时兴起的玩笑话，没想到那天竟然将车票都订好了。
　　嗯。如果李小溪说其实去那里之后给自己的感觉除了天高一些云白一些空气干净一些，其实也没什么了。倒不如说自己没有眼光和品位。不过苏源倒是玩儿的异常乐呵。他的高原反应挺强烈，需要时不时吸着氧气，有时候看他不在屋子里又半晌不回来，多半是倒在外面了，李小溪就额外担负起盯梢的工作。
　　在回来前一天的日落时分，苏源围起围巾站在屋前的台阶上望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天。李小溪披上一件衣服站到他的身边，陪着他一起向远处望去。嗯，真的很美。就算有“其实也没什么”的想法，但是真的很美，真的很美。微风拂过，是和所居住的城市不一样的味道。是什么味道呢，她也说不出来。
　　“小溪。”苏源眼望着远处轻声叫她的名字。
　　“嗯？”她背手抬起头望着他。看着他的头发被风吹动，乳白色的围巾轻微起伏，喉结上下摆动，瘦削的脸挂着如王子一般高贵的微笑。李小溪觉得自己很词穷，她感觉自己再也不会用其他词语来形容苏源了。对于她来说，就算成天厮混在一起，他也是存在于人之外的存在，只能是用来仰望的。
　　“小溪。”苏源这次转过脸轻低下头叫她。“你觉得这里美么。”
　　“美。”李小溪呼了口气，一抿嘴将与他相视的眼眺向远方。“真的很美，我都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看见过这么澄澈的天空了。”
　　“嗯，的确是很澄澈，很干净。”他伸出双臂伸了个懒腰，使劲儿吸了一口气。“好想一直待在这里不回去了。”
　　李小溪一撇嘴，“算了算了，这个想法你就尽早放弃吧，你的小身板还不够你折腾的呢。”
　　“哈，说的也是呢。”苏源哈哈一笑，“我还是回去好好的上班吧，这里空气太干净了，搞不好会中毒。”
　　“呀呀，这不是中毒的问题，是你缺氧的问题好吧。”李小溪紧了紧披在肩上的外套往屋子里走。“要吃晚饭了，再待在那里小心吹感冒。”
　　“好。”他双手插进裤兜里，一缩脖子跟在她的身后往屋里走。院子里狗吠的声音，稀稀落落的响起。
　　李小溪只能回想起这么多，因为这一段印象太深刻，尤其是阳光下苏源的脸。她闭上眼睛，头脑里回想起这画面的时候，感觉真是太好了，便不由得嘴角向上扬起，脸上露出幸福的神色。身边这个男的看着她露出一脸的满足感，伸手推了推她笑着低声问道，“你是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了吗？”
　　她睁开眼，自嘲似的摇了摇头，“没有，就是想到以前的一些琐事，现在想想挺有意思的。”
　　“感觉你和苏源关系挺亲密的。”这个男的说道。
　　“应该算是挺亲密的吧……我想是。”李小溪想了一下，回答道。
　　男子“哈”了一声，“我是苏源的朋友，叫顾子轩，算是半个至交，结束后我们一起喝杯茶聊聊天吧。”
　　搭讪？
　　“哦，别误会，我不是有什么别的想法，我是想既然都是苏源的朋友，感情又都这么好，或许一起想想和苏源的往事也挺不错的。”
　　这样。
　　李小溪不知道这个名叫顾子轩的男子和苏源的关系到底有多好，因为苏源从不向别人说起他都有什么朋友，关系好到什么程度，平时都做些什么之类的。他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只会和你聊和你发生过的事情，只会聊你和他都认识的人发生过的事情，其他的只要你不问，他不会张嘴说。也是，这种场合能到来的，大概都算作是至交了吧。
　　结束后，李小溪站在大厅的落地玻璃边看着一拨又一拨神色凝重的人进去，一拨又一拨哭天抢地的人出来，哀乐声响起，又落下，响起，又落下。她扭过头看着玻璃外面，也不知道怎么，今天的阳光异常明亮，植物也愈发鲜艳。这是难得的好天气，平常这个时候，大概应该是和他在公园里闲逛才对。苏源是很喜欢逛公园的，即便是雾霾严重的天气，他也会去溜达一圈。他喜欢看河边垂柳被风吹起时飘荡的样子，喜欢闭着眼睛坐在石凳上听着刷拉拉的声响，喜欢听着河岸边上钓鱼的老爷爷开着的收音机，喜欢追着放学回家骑车远去学生的背影。
　　“他喜欢一切安静的生活。”李小溪端起果汁，叼住吸管嘬了一口。屋外有车呼啸而过。
　　“哎——”顾子轩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拿着锃亮的勺子搅动着面前的咖啡，歪着脑袋看着窗外。“原来苏源还有这么消遣的时候。”他取出勺子放到一边，伸手端起来抿了一下，有点烫，轻轻吹了几下，吸溜着喝下去了一点。
　　“你说你们已经认识了十年了啊，这么长的时间。”
　　“高一开始就认识了，中途有几年没见，不过有电话联系。”李小溪看着他说道。
　　“我认识他有四年啦。”顾子轩笑着说。
　　这有什么好骄傲的。李小溪心里想。
　　“可是，他从没有和我一起去过公园，也没和我看过垂柳飘荡，没跟我一起听过柳叶刷拉，没跟我一起听过钓鱼老爷爷的广播，也没有一起看过学生放学的背影。”顾子轩收起脸上的笑容，双手握紧温热的咖啡杯，食指沿着杯边滑来滑去。李小溪看着他眼睛一眨一眨的，想问些什么又觉得是不是很失礼，终究是没有问下去。但是她似乎是有一点开心的感觉，好像他在的时候，有一些事情是只有她才能与他一起分享和共有的，这种回忆也只有她才能时不时的仔细怀念一下。就算说出来给别人听，那也仅仅只是一种想象，而不是像自己一样，闭上眼，那些场面像电影一样，一张张的翻了过去。
　　苏源，不管别人，我好想你。
　　真的真的好想。
　　再也没有人像你一样约我一起去逛公园，给我做拿手的蚝油鸡翅，抱着我晒着阳光睡午觉，吃着薯片窝在床上看新番，心烦意乱时听我抱怨，温柔的看着我给我微笑。
　　再也没有了。
　　“啊，对了。”顾子轩好像恍然大悟的样子，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机，“我们加一下□□吧，或许以后有事没事还可以聊聊天。”
　　“好吧。”李小溪回过神来，打开挎包拿出手机，解锁，登陆，一气呵成。
　　“你说吧。”
　　手机喇叭”滴滴滴”响起后，李小溪把他添加到友人一栏里，备注则改为“二次元君”。敲完这几个字李小溪忍不住“嗤嗤”笑了一声。李小希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笑着问道，“我的□□名字和签名很有意思？”李小溪这才觉得刚才的笑是乎是有点失态，赶忙放下手机挥了挥手，“没有没有，你的网名和签名都挺正常，也起得很不错，我笑是因为我想起了一个有意思的事，不是因为你。”
　　说谎。
　　李小溪心里这么想，看了一眼手机，笑着说，“中午了，我请你吃饭吧，你都请我喝饮料了。”
　　顾子轩一摆手。“这怎么好，让女士出钱，岂不是显得我很没风度的样子。”
　　“没有没有。”李小溪脸上依旧挂着笑容。“本来就应该是礼尚往来才对，况且我们又不是在相亲，更没有理由让你一个人花钱了。”
　　顾子轩“哈哈”笑出声来，说道，“你还真是有意思，就听你的吧，再勉强下去就没意思了，不过下次一定要我请客啊。”
　　“好好好。”李小溪一边应答着一边站起身，然后问他。
　　“想吃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