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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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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分,唐枭坐在木桶内,戳了戳浮在墨黑色水面的各种虫子的尸体,瞥了眼身边正在闭目念经的道信,瞬间有种自己被炖煮的错觉。
白日里,道信通常都会带着唐枭在外头给他讲讲自己以前的故事,两人的经历大相径庭,每每说到逗趣之处时,两人便相视而笑。唐枭笑起来甜甜的,两个酒窝窝刻在两颊,让道信不免感叹少年心性。唐枭的两手始终闲不得,体力眼力虽不如前,但是还是喜欢把玩小暗器,于是道信就伐了些树桩子,给唐枭制了些短小的,如先前唐枭胸前摆着的短刃供他耍弄。自然的,那些个东西暂时还伤不了人。正午时分,阿酉就端了一碗看起来就极难下咽的汤药过来,带着两人去里屋,吩咐着何时下锅浸煮,何时喝药,何时添柴,何时起身。
“闻着如何?”唐枭抬起手臂凑近闻了闻皱眉,抓了一只蜈蚣尸体丢向道信。道信微微侧了侧脑袋,继续闭着眼睛捻着珠子,只是嘴角的弧度泄露了他的心思。
“唐枭,你明日还是随我抄写经文,学着怎么气定神闲,可好?”
“……不好。”
日落的时候,道信会带着唐枭沿着河边看那萤火虫,星星点点的,别有一番风味。唐家堡也能看到一些,只是远不如这边的多。虽然两人能够走动的地方有限,但对唐枭来说,这种清净特别的惬意。入夜,两人便抬头望着天数着星辰,那时候,什么都是渺小的,耳边只有虫鸣鸟叫,只有身边那人轻轻的呼吸声。秋去冬来,冬去春来,道信已经不会带着唐枭在夜里出来了,即便巴蜀之地的冬春季并不像中原那么寒冷。
头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唐枭定睛望着道信的唇良久,日日夜夜的朝夕相处让唐枭淡忘了一些事情,就那么一瞬,他又记起来了那个“三年”之约。
“丰敬延……”唐枭低喃着道信的俗名,拇指轻抚过道信的脸颊,想要在人眼底看到些除了淡然笃定之外的情感。
“你的毒去了大半,高兴么?”道信淡笑,满目温柔,伸手握住唐枭的手腕自脸颊边移开。
“嗯。”唐枭的毒解了大半,至少从面相看起来已恢复了昔日的苍白,身子骨也健壮不少。若以前是少年,现如今唐枭就已成长为一个俊朗青年了。
“你笑起来才好看。”道信伸手揉了揉唐枭的发顶。
“嗯。”唐枭露出两个酒窝,笑。
现下唐枭状况大好,两人闲来无事之时便切磋武艺。唐枭用镖,道信使棍。夏日里跑去山里纳凉,站在山头俯瞰整个五毒便是两人最爱的事情。夏风徐徐扑面而来,唐枭又不免想到了唐家堡堡顶的凉风,驾着风筝在天空翱翔,那便是小时候最开心的事了。
“丰敬延,我给你做个大风筝吧。”唐枭转头望向道信。普度众生了那么久,是不是有人为他做过什么事呢。
“你行不行?”道信摸了摸自己的光脑袋,挑眉。
“你说我行不行?”唐枭学着道信的表情,甩了甩马尾。
三个月后,道信架着风筝,飞在半空望着那个小蓝点,确信那个人此刻的神情定是骄傲的。
那年冬天五毒下雪了,细细的,掉在地上便化了。
阿酉说,这场雪冻坏了不少药引子。
“丰敬延!”唐枭站在雪下,戴着半面的面具,托着他自己做的千机匣。
道信立在树下,想起了那日的昆仑,那日的唐枭。
“你还是不戴面具好看。”
“哈哈,出家人也会说好听的。”唐枭几个翻滚站定,食指牵动千机匣匣扣,本就光秃秃的树干上的几片干枯的叶子便消失的像是本就没有存在过般。
这是道信最后一次站在屋子外头。
这是第二年的冬天。
“过了白露,他就死了。”阿酉蹲在院子里喂鸡,背对着身后的人说话。
“那时我便杀了你陪葬。”唐枭面无表情,口气平淡的好像在拉家常。
“呵呵,中原人果然不可信。”阿酉冷笑,“不过那个和尚看起来不像是会背信的人,你还是乘早给他准备棺材吧,又或者把他炼成尸人?”
想杀却不能杀。唐枭盯着阿酉的后脖颈,咬紧牙关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如今的道信与初来五毒的唐枭的状态差不多,他到也淡然的接受这一切,每日打打坐,抄抄经书,案上的宣纸一摞又一摞的叠的很高了。唐枭就站在门口定定的望着道信,再过不久,这人便死了,三年的朝夕相处,这人始终陪伴在自己身边,无微不至的照顾着自己,然后,以后这个人就没了。唐枭知道,唐枭看到过很多次别人死在自己眼前了,苦苦哀求的,大义凛然的,但却没有这边淡定自若的,好像他不是去死,而是去远游。
“你舍得么?”舍得这个俗世,舍得丢下我这个还没被度化的杀手么?
“有舍才有得。”我只是路遇此地,顺手救起你,接下去的路,该由你自己走。
“你有什么要交代的?”
“贫僧有三件事情相求。”道信闭着眼睛,捻着佛珠。
“说。”
“一,你要好好活下去;二,把我葬在白龙口的流云寺;三,不要杀阿酉。”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