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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结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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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二年,三年,四年——她竟熬了四年!左阡瑟环手伏在桌案,茫然地看着远方,忽然感到深深的倦意。
然,一次,二次,三次……六次——冯佑锡竟已是第六次雇了杀手来谋害自己!左阡瑟冷冷一笑,强烈的恨意又飞快地涌上心头。
院子外面的街道上传来孩童嬉闹的笑声,遥远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左阡瑟慢慢闭上眼,似乎看到了那个世界里的自己——与父亲顶嘴,与母亲撒娇,还有总是恭恭敬敬立于一旁看着她逐渐长大的师叔。
师叔——左阡瑟的神色竟变得痛苦不堪,夹杂着浓烈的悲愤,在西下的夕阳里显得触目惊心。
悠然庄,这个响彻武林的门派在众人眼里是经久不衰的。历代庄主都是出类拔萃的人物,善行医济世,且武功高强。父亲左自萧便是这标准的庄主吧。然而师叔冯佑锡——在外人看来同样完美无暇的武林泰斗,骨子里竟是如此卑鄙与猥琐。毒死师兄,逼死师嫂,还要这样不留余地地截杀自己——左阡瑟不禁万分失望与心寒。
窗外清风吹拂,红枫切切,柔和的光线里显出一抹倩影——一个袅娜的女子,玲珑的身线,妖娆的脸,还带着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甚是诡异。左阡瑟不自觉地提高了警惕。
“我是罂,左大小姐。”那女子边说着边推门进来,可左阡瑟也没有阻止,只是防备地站了起来,退到墙角。
“果然是生得俏丽,怪不得影都下不了手。”女子细细看她,忽又吃吃地笑了起来,“不过你也被他迷住了不是,要不又怎会授他解毒之法呢。”
左阡瑟皱了皱眉,却是纹丝不动,待看她有何动作。罂却仿佛感觉不到空气里的僵硬与生冷,自顾自地端起茶盏,悠闲地喝了起来。
“冯佑锡的第七条狗?”左阡瑟禁不住讽刺道。
“哈哈——第七条狗?”罂并不生气,反倒觉得好笑,“暗影并非归他所有,他也不过是主人的一条狗罢了,况且——”说到这里,她又故意顿了一下,留心看左阡瑟的脸色,“我是影的搭档,是一体的,要算,也同是第六条吧。”
左阡瑟冷哼一声,并不说什么。罂自觉没趣,便懒懒道:“其实我同他没什么,平日也不大说话的——”
“你到底来做什么?”左阡瑟终是沉不住气,不耐烦地打断她。
“我——”罂有些惊讶,又忽然回过神来,“我不过是来看看你罢了。”
“对了,我该走了。”说罢,女子一甩衣袖,轻盈掠出。左阡瑟正欲跨步追去,待奔至案前,却又顿住,脸上是掩盖不住的惊颤与恐惧。
方才罂纤纤十指抚过的茶盏旁伏着一只褐色的蜘蛛,僵硬地张开四肢,不复动荡,显然已经死亡。左阡瑟楞楞得望着,突然狠狠将茶盏,烛台等通通扫到地上,发疯似的捶打着桌案,眼神混乱而无望。
又是这样的蜘蛛!她永远也忘不了父亲死时的那般不甘与痛楚,而在僵直的躯体边上,又是伏着多少骇人的死蜘蛛!那么多年了,她不曾一刻放弃过调制解药,然而也是那么多年了,她却犹未成功。其实,恨意之中,她也有着敬佩与羡慕,毕竟连父亲那么高明的医者都未能察觉的毒,配制它的人一定也有着极高的天赋了。
只是她想不到今天却被她撞上了,罂——这个诡异的女子,无人可匹的用毒高手,竟是他的搭档!这份不争的事实便是这样残酷地剥去了她的自信与坚持。她苦苦支撑着的一点希望与未来,还有那不甘的挣扎与不懈的努力而今看来竟都是毫无意义的。显然是她输了,彻底的输了,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她仿佛看到自己走在一条苍茫的不归路上,环顾四周,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竟是这般无助与凄凉。
“不——”她咬牙,恨声道,“我不会被击倒的,我要活下去,不管怎样,我要活下去——冯佑锡,你不会得逞的!”
暮色降临,天边的飞鸟也陆续停栖。佩剑男子长身玉立,凝视远方。一旁传来女子暧昧的笑声:“我见过她了,不错的姑娘,倒是可惜了。”
男子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长剑,没有吭声。半晌,忽而又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们早就知道会是这样,是不是?”
看着他带着些微的恼怒,罂隐去了笑容,严肃而冷漠:“别忘了这也是对你的考验。影,你还不算是一个合格的杀手呢。”说到这里,她又吃吃地笑了起来,半是讽刺,半是悲悯。
影冷哼一声,扬长而去,眼神却是从未有过的明亮与决绝。罂浅浅一舒眉,双足一蹬,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左阡瑟仍是不紧不慢地配着解药。茶盏边的蜘蛛已被她碾碎混入药末中——又是一次新的试验。瞥见投在地上的两道人影,左阡瑟瞟过房梁,淡淡道:“待我配完这副药如何?”
“自然可以。”见她有条不紊地调配着药粉,罂爽快地答应了下来,索性来到一旁,欣赏起她的动作来。
“果然没错,你倒也聪明。”罂拿过药瓶嗅了嗅,也有些惊讶。“只是毕竟太晚了些。”她不无遗憾地叹息道。
“也不晚。”左阡瑟接过瓶子放入袖中,忽然目精光一闪,右掌顺势带出,口中大喝一声:“都来吧,让我一次杀个痛快,也好替爹娘报仇。”
罂见她神色矩变,也料得其中缘故,便借着掌力向后一滑,重新掠到房梁上,嗔怪道:“我不过是来观战罢了,左姑娘何需如此动怒。”
话未说完,影翻身而出,长剑直扑阡瑟心房。左阡瑟一跃而起,躲过一击,转身对准影后背就是一掌。影闻得风声乍起,扫剑回挡,足下一记“惊神腿”欲弹阡瑟下颚。左阡瑟见他动作刚猛,也知道不能硬接,便轻挥衣袖,闪身后退。带起的风将烛焰吹得东倒西歪,几乎要熄灭。影暗自运气,紧跟而来,一招“横扫千军”来势汹涌,激起的剑气迅速向四周破开,直逼阡瑟面门。左阡瑟慌忙跃起,急急躲避,剑气便檫着她足心荡过,攻向石墙,撞起一带火花。
左阡瑟略一松口,却不防影又是一剑回刺,至快至狠,她躲闪不过,只得硬起头皮去接。哪晓得影的力道竟是这般大,左阡瑟硬接不下,踉跄后退,长剑步步紧逼,毫不留情。目睹了他的冷酷与煞气,左阡瑟只觉得心凉如水,不胜寒意。
长剑势如破竹,呼啸而来,千钧一发之际,左阡瑟不禁脱口惊呼:“卓陌——”
恍然如梦,只觉得那一声叫唤是如此遥远而不真实,影身形一滞,犹豫之间,手中的长剑也在不知不觉中慢了下来。
“啊——”一阵巨痛传来,影闷哼一声,低头望去,只见右臂尺骨已被左阡瑟趁其不备用针刺穿。影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她。她长发舞动,手正飞快地变换着招势,眼里却是执着的狂热与冲动。他好象忽然间明白了什么,轻轻叹了口气——既是如此,成全她也罢。
他大喝一声,提剑来追,身形快得不可思议。左阡瑟正欲腾起,却被他一剑勾住脚裸,进退不得。阡瑟回过头来,又要发针,影抓着剑向后一拖,她便失了重心,站立不稳。影也片刻不待,长剑刺出,正中心脏。
一切似乎都已结束,只听见液体溅落在地上的声音。左阡瑟扶着墙角慢慢坐下,任凭长剑扎在肉里,左右摇晃得生疼。
影不顾罂的诧异,沉默地陪着阡瑟坐了下来,抓过她的手,紧紧握着,仿佛在虔诚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我并不知道你是左自萧的女儿,只道你是阿瑟。”影俯在她耳边低语,像是要努力地去澄清什么。
左阡瑟寂静的脸上忽然有了一丝动容:“卓陌——”她轻轻唤着,有些难过地看着他。
“恩。”他微笑着回望她,瞳孔里却涌出猩红色的血雾来。
左阡瑟吃惊地看着他,又闪过父亲死前的眼神——竟与他现在的一模一样!她想要开口,撞上一抹恶毒的笑容——是罂在他的背后对着她笑,仿佛是感谢,仿佛是嘲讽,又似乎是成功之后的狂喜。
她下意识地要去取怀中的药瓶——那个被罂碰过,并且抹上了至毒的药瓶!她竭力伸手,却是不行;想要开口,告诉他解药就在她怀里,却已然发不出声音来。她想要挽留什么,却无能为力了。惟有眼睛里汹涌的波涛在诉说着她的不舍与愧疚。那么浓烈,那么触人心弦。
“卓陌——”她急促地唤他,却是含糊不清了。朦胧中,她的头偎在他肩上,意识逐渐委顿……
良久,他缓缓起身,将剑轻轻拔出,顾自离去。罂也紧随其后,不吭一声。
行至门后,又是一股巨痛袭来,他猝然倒下。终于费力地拄着剑慢慢坐起,他的神情却渐渐委顿。
“针上有毒,我解不了。”罂出奇地冷静。
他仿佛没有听到罂的话,只是痴痴地望着阡瑟,不曾言语。
“你……狠她吗?”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狠,是只对活着的人才有意义。爱,也是一样。”他痛苦地喘息着,却是一字一字清晰地吐出了仿佛是珍藏已久的话。
闻得此言,罂如遭雷击,呆立片刻,忍不住夺门而出。庭院中,月光泻了她一身,罂忽然泪流满面:“冯佑锡,无论有没有用,我都是为你做了这么多。可是,在你心里,我可曾活过片刻?”
三天了,阳光照过,清风拂过,花香溢过,却都是扫兴而归。这屋子似乎是尘封已久,没有一丝生气。
墙角边,端坐着一名女子,面容清丽。神色安详,仿佛是睡着了一般。然而,仔细看去,却发现她的眼珠正在转动着,好象片刻之后便要醒来。门口僵坐着的男子却是死去多时,身侧围着大大小小死去的蜘蛛,让人忍不住想要呕吐。
左阡瑟浓密的睫毛忽然颤了颤,紧接着睁开了眼。她挣扎着要站起,却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无力地靠着墙,直眼望去,便见卓陌拄剑而坐,神色痛苦,姿态僵硬。左阡瑟的心忽然开始了猛烈的跳动,却是痛得厉害。
时光好象回到六年前的那个午后,懒惰的阳光下,
他不解地问她:“为什么我被刺中心脏却没有死?”
“因为剑正好刺在你的‘不死结’上,每颗心都有一个‘不死结’,被刺中了,不是非得死的。”
“‘不死结’,在哪儿?”
他好奇地用手按着刚恢复的心房,却是笨得怎么也点不对。
她看不下去,忍不住伸出手去:“在这儿呢,笨家伙。”
她的手指轻轻按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指间便传来他有力的心跳——“扑通”,“扑通”,“扑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