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璧S》无水甲醇

80、第七十九章

　　“啊——九天娘娘显灵了！”

　　周围逐渐响起敬畏之言，李良环视其他，目光又落回那尊神像上——现下神像不再眨眼，却是轻启朱唇似为低语。便听那坐在神像下的女子说道：

　　“吾乃先天真仙，授黄帝以兵符印剑、助其制服蚩尤平定四方。再临人间，却见百姓疾苦，冬有冻死骨肉、夏有水患灾疫，九等凡人，皆不能脱免于难。此等现状，皆是国政衰败之故：为权者既无固威于内、又无善权于外，长此以往，社稷坏、宗庙衰、民不聊生、族类离散，故天降惩处于民，使人王警醒。大难不绝，然汝等天下人以我为母，护爱赤子为我终任，凡诚心向善者，吾必保他安生、许他心愿。”

　　当今为政者是非李良无言可评，但至少他所在的苏州境内并不似这神人所说般民生衰败。话音刚落，原本秩序竟然的会场便如锅中热油混入水滴。

　　“九天娘娘请您保佑小人之子金榜题名吧！”

　　“求神仙让我顺利拿到盐务的生意！”

　　“玄女娘娘先实现鄙人的愿望吧——我那重疾的母亲还躺在家中呢！”

　　“功德无量的神明，让今年的河汛不再冲毁我的庄稼地吧！”

　　那些人纷纷诉苦诉愿，恨不得将这女子抢回家中来优先实现他们的愿望。因为在这些人眼中，西海教所尊崇的九天玄女是他们一生中最为信奉的神明，他们多数，或者其亲朋邻居，多少受到这位神明的赐佑恩惠。这位女神同样洞晓凡人心思，并且法力无边，据说曾有人去观里辱骂神像，当场就落得七窍流血而亡的下场。

　　那女子依旧上扬着嘴角，并未应答，倒是那四个老道士中站出一人，敲了下一旁的金钟，让众人安静。

　　“九天娘娘大人已经传达，这要诸位诚心实意信奉、供养，便可替尔等达成心愿。”

　　“什么愿望都可以吗？”清亮的少女声音从靠近神像那端传来，李良心中一顿，只怕柳可西这一回又要闯下祸事。

　　旁边一人应道：“你这小姑娘，怎可质疑娘娘通天之术？自然，凡是不违道德伦常国法，若你能虔心，都是能够给予你的。前些日子正是托娘娘庇护，我家后宅的闹了半年的恶灵才被驱除。”

　　“是呀，”又一人道，“上回我姐姐被恶毒婆婆险些打死，正是玄女大人派长老将她起死回生！”

　　“我妻子失踪了三年也是这位九天娘娘点拨小人地点，才找到了她！”

　　柳可西继续问道：“小女子断然不敢怀疑。家姐数日前突发恶疾，也是托教中道人才脱离生死。”她身旁的那个空位如今坐着的正是沈小公子，李良远远望见他侧颊有微微汗意，但这一回并未阻止柳可西继续说下去。“便是那位道人！”

　　那当日替柳可松治病的长老看向她，仍是面色和善。

　　“那是教中四长老之一的申长老，医术高超，你姐姐能请到他便是你姐姐修来的福气！”

　　“只是——以牺牲一人来换得另一人性命，难道也是西海教的教义吗？！申长老称姐姐身重蛊术，需以人肉做药引，于是不得剜下另一人腿上之肉，令他饱受痛苦，甚至要落下终身残疾！”

　　周围再次响起唏嘘之声。另一旁的柳可松急忙制止她妹妹：“还请神女大人与长老原谅家妹年幼无知，当时申长老只是提起有这种办法可以挽救小女性命，但用的却是其他无害方法。”

　　“姐姐，你还真以为寻找到蛊虫了吗？小良子左腿上明明凹陷下去一块，分明就是按照申长老的法子，把自己的肉割下来供姐姐你做药引的！”

　　“？！”

　　柳可西终究是晓得了么，李良如此想着，心中的空隙虽被填补稍许，但接下来要解决的问题才更令他头痛。他突然觉得身子乏得紧，这时有人冲他惊道：“哎呀，你这是怎么一回事？！”

　　李良低头，却见到包裹住大腿的白袍已是浸染上殷红鲜血，可自己却是毫无疼痛之感。

　　那边申道长回道：“贫道本不想为此事辩解一二，只是这事不光涉及某位夫人清誉，小姐若是错怪贫道，那更是玷污了九天娘娘的圣洁地位。那位女施主爱女心切，却一时找不出其他法子，才出此下策，并且，当事人也是心甘情愿为你姐姐割下自己股肉，毫无强迫之说，如此才挽救下她的性命。小姐若仍是怪罪贫道，那便请仅容贫道个人医术不精进，贫道愿自剜股肉以赔不是。”

　　旁人道：“既能换得他人性命，仅仅掉下一小块肉又有何不是？你这女子，分明是来胡搅蛮缠、败坏西海教盛名！”

　　李良此时真想冲过去辩解，柳可西决不能为他得罪这当世第一神教，只是他完全用不上力道，竟连回应他旁边之人都无法做到。

　　“申长老，可有此事？”圣女终于开口问道。

　　申长老回道：“这本是半个多月前的事情，贫道早已上报过当时日程。”

　　“我教本是劝世人一心向善，你如此做，能够救治他人的确是好的，然而损伤旁人，又有人不满于此，你便该身受惩处！”

　　那老道人听她如此一说满是惊讶，毕竟他在教中地位十分尊崇，又是一直以来鲜少懈怠的，但令他更加感到震惊的命令还在后面。

　　“本教交规森严，现在我以教中圣女身份令你剜去自己十两腿股之肉，现在当众行刑，你可有不服？”

　　申长老姑且是被她这句话吓蒙了，直直地盯着她，却没有任何其他动作，倒是周遭言论霎时乍起，全是向他求情的。

　　圣女语气无一丝迟疑：“这位姑娘，我已下令惩处罪人，你还满意？”

　　柳可西也未料到事情会成了这样，只是缓缓点头。

　　“既然如此，教中其他当事者也要以此为戒。来人，开始行刑。”

　　接下来，李良果真望见从殿外走出一些教徒，将那申长老捆绑在椅子上，用匕首割下他一整块腿上之肉。哀嚎之声更是回荡在整座大殿之上，令人心惊。

　　而李良旁边一圈人却为另一幕吓到了——李良下身染血处已经蔓延至腰际，甚至与蒲团上，都粘着鲜血。可他本人依旧做直着身子，既察觉不到痛处，又无法动弹，唯有感到脸部冰寒之气溢向双耳，虽是大口呼吸却如同被人扼住喉咙。他合上双目，却看到一片火花，再一睁开眼，视线变得十分模糊，如此艰难地吸了两口气，终于无法再支持下去，咚的一声，昏死倒下。

　　与此同时，在玄女观的另一处角落，正有两个身穿白色八卦道袍的男子守候在一条黑暗的甬道前。这时，走过来两个同样衣着的男人，身上所配香包花穗也是无二。

　　“你们可算来了，”前者说道，“今夜九天娘娘驾临，还想快点去祈福呢。”

　　前来的其中一名男子回道：“无需急着，她仍是在大殿里，这会儿过去来得及。”另一人点点头，并未说什么。

　　“赵穆，你今天怎么感觉怪怪的？这么沉默？”看守之人问道。

　　那个与名叫赵穆同行而来的男子回应道：“他母亲这几日旧疾发作，本是想告假回家侍奉她老人家的。”

　　“是这样啊。其实你只要多来拜祭娘娘，你家人的病自会治愈，若是仍未见康复，便是你心不够诚恳。”这二人急着去大殿，便换下他们手中的兵刃，匆匆赶去。

　　待再也听不到他们的脚步声，也分辨不出其他人的存在，刚才回话的那人才换了个声音，轻声开口道：“师兄，恕我多言一句——自从师父与我来到苏州，距五个月前，你真的改变了许多——尤其是今日，同是执行任务间，你却一点也不像是你自己，倒是言行间掺杂着情绪。”

　　柳慈贤冷语应他，也未否认：“难得师弟你洞察明了。只是既然回到家乡，端着现有的身份，所作所为自然顺其改变。而纵使朔风更变，唯有坚守心中之‘道’，便是无愧于万物生灵。你初涉江湖，更应以此警醒才是。”

　　郭健接道：“这点我自然知晓。可是我所说的，是师兄你的心也跟着变了——‘他’根本不需要优柔寡断的人，现在的师兄，哪里还有昔日的狠厉决绝？！若是放在执行任务之时，是百害而无一利。”

　　“你自知现在是‘特殊’时段，却同我谈这些私人之事，难道不是逆了门中教训？”柳慈贤并非要继续作答，而是看向那了无尽头的通道：“是时候了——我们进去罢。”

　　十五的月夜明亮地不似这凡尘中物，总令人怀有希冀又惴惴不安。在苏州城城内他处，灯火昏暗的屋中，四壁都规整地摆放着各类兵器。一名青衣男子坐在首位，他身旁站着一个穿着月白色袍子的男人，面上蒙着一道绢，在那上面红艳的海棠肆无忌惮地绽放着、享用黑夜对于它的特殊恩惠。

　　跪倒在地上的小女孩儿目光颤颤地别过眼前的男子，全身瑟瑟发抖。

　　“那么，点点，告诉我，黑衣人都说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