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江山》湘香

15、天家亲情（待续）

　　这一日，正午刚过，天气晴好，仁寿宫中虽有暖炉安置，但房间依旧有些清冷，思瑶毕竟是客，亦想低调度过这段宫中时光，自然不好过多麻烦服侍的宫女，榻上辗转反侧后，亦没了午睡的闲情，决定出去走走。

　　在明湖之畔，御花园不远处有座凉亭，素日里很是清净，思瑶自从发现这个所在，便常独自一人来此转转，虽然宫中诸人对她极为客气友善，但她仍需谨言慎行，不若在侍郎府中方便，闲暇时，她正需要这样一个清净的地方，梳理思绪，对于未来有太多的不确定，但想起纳兰离去时的温暖笑意，顿觉安心不少。

　　她沿着石道绕过一个个回廊，往明湖而去，远远便见凉亭上一个挺拔的身影，思瑶脚下一顿，正犹豫着是否前行，悠扬的笛声自亭中传来，曲调婉转缠绵，在冬日的午后分外撩人心绪。思瑶本擅长此道，一听之下便移不开步，那乐声虽处于深宫之中，曲调却已超脱于四海之外，有种卓然出世的味道，音同其人，调同其人，乐声也同笔墨般能穿透人心，思瑶便如久旱闻甘露，下意识的被乐声吸引，向前走去，走到切近，借着花丛掩映，只见青衫男子面对波光粼粼的湖面，抚笛而奏，莹玉的笛身在他修长的手指抚弄下，沉醉的乐音袅袅而出，从思瑶的角度只能看到抚笛之人的小部分侧颜，只觉得此人周身清冷异常，身形俊雅，眼角眉梢的弧度刚好微微翘起，自有一番文人雅士的韵味。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思瑶半响方惊觉得自己偷听的行为欠妥，见那人将玉笛收起，负手望着湖面，并未留意这边的动静，忙悄悄调转身形，想借着花丛的掩映离开，刚刚抬步，隐含笑意的清朗声音传来，“既来之，则安之，来而不往非礼也。”

　　思瑶一惊，顺声回头，只见那男子已转过身形，剑眉微挑，眸光平静得似深潭湖水般望向她，他嘴角含笑，简洁的青色对襟长衫，为他更添了几分清冷的雅致，腰间一块璞玉，晶莹剔透，修长的手指把玩着玉笛，莹润的玉色在他手掌间翻转，更衬得人面如玉，思瑶已知行藏败露，看清来人面容，有些尴尬的上前几步，矮身行礼，“太子殿下。”

　　东方御微微一笑道，“郡主几日不见，到是懂了几分规矩。”他语带调侃的转身坐在凉亭的石几上，道：“相请不如偶遇，郡主进来坐吧。”

　　思瑶笑笑，知他言语中所指的是她初入昭阳宫时，两人间的对话，那会她尚不知他的真实身份，言语颇为轻慢放肆，此刻不觉有几分汗颜。她点点头，撩裙摆沿石阶而上，浅笑道：“殿下宽宏大量，自是不会与我计较，我被笛音吸引而来，却不知是殿下在此。”

　　思瑶在他对面坐下，见石桌上是几盘可口小菜和一壶酒，淡笑道：“原来殿下是个雅人，如此清净之地，抚笛而奏，浅斟酌饮乃是一大乐事，自是比在那些繁复艳丽的花花草草间行走要来的惬意。”

　　东方御打量着她艳丽的容色，伸手将面前的酒杯斟满道：“郡主是御的知音之人，如此难得可满饮此杯。”

　　思瑶接过酒盏，用长袖轻掩，一饮而尽，只觉得酒入喉咙的那刻，比想象中要烈许多，但以她喝酒的程度却还能接受，不禁笑道：“这酒醇厚热烈，但比起‘龙泉’却还是稍逊几分。”

　　东方御修眉一挑，而后了然一笑道：“乾朝能喝酒的女子并不多，想不到郡主便是此中豪杰。”

　　“独饮不若对饮成趣，今日无事，我便陪殿下如何？”思瑶对他的惊讶并不以为意，乾朝女子多不善饮酒，她并非乾朝人，自然例外。

　　两人边喝边聊，多是些轶事奇闻，借着酒精的作用，东方御的话渐渐多起来，言谈之间带着淡淡的书卷气，见闻广博，胸襟开阔，周身清冷的气息在不觉间散去不少，思瑶托腮听着他的讲述，心中亦是激荡非常，东方御见酒壶已空，忙命内侍重新取来几壶，两人谈天说地，均觉心情舒畅。

　　几壶酒下肚，思瑶觉得胃中有些灼热，但思绪依旧清晰，她细细打量着东方御如玉的面庞，一如初见，即便饮酒后，依旧有淡淡轻愁笼罩在眉眼间，他是那样儒雅俊逸的男子，完美得几乎无懈可击，为人更是平和。那日在昭阳宫脚下偶遇，若非后来知晓他太子的身份，谁能想象的到，在他形若云烟的言行举止下，掩盖的是如此至高无上的荣耀和地位。

　　思瑶忽然有些心疼他这样的男子，明明是云淡风轻的性格，却深陷于王城之中，拥有着一生都摆脱不掉的身份束缚，思瑶淡淡一笑，借着微醺的酒意，不经思索的话脱口而出，“太子殿下独自饮酒背后是否隐藏着什么难以的心结？”

　　东方御晶亮的眸色望来，有些不可思议的打量着女子醉人的媚色，一身白色羽衫的女子，微微红润的面容已是世间绝色，心思竟也如此剔透玲珑，不觉道：“我常以为自己掩饰的极好，却不想还是瞒不过郡主的眼睛，知我笛音者必知我心境，这也难怪。”

　　思瑶默然望着他，不置可否，媚色嫣然的眸光中透出淡淡的困惑之色，东方御深深望进她的眼底，不知为何忽而有了言说的兴致，他嘴角溢出一丝极难察觉的苦笑，将酒一饮而尽，道：“人人以为，我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尊贵无比，其实每日里众多的应酬和奉迎，却让我越来越厌恶这种虚伪的生活。我自小母妃死得早，父王对我宠爱有佳，无论读书，打猎，射箭，无一不是他亲自传授。母妃去世那年，五岁的我被父王封为储君，他以为这是对我母妃极大的尊重，更是对我最大的荣宠。这些年来我在人前努力维持着太子该有的威仪，我勤勉用功，可没人知道，这于他人而言梦寐以求的位置，对我却是最无情的枷锁，如果有可能我宁愿做一闲散之人，朝饮木兰之坠露，夕餐秋菊之落英，守一方清净之地，度过此生。”

　　东方御的言语低沉，似是倾述，又似是自我劝慰，言毕，他清浅一笑，面容间渐渐现出落寞之色，思瑶心中轻叹：即便是帝王家也有着太多的无奈和身不由己，这世间的每一个人又何尝不是，难怪他总给人浑身笼罩在迷雾中的清冷感觉，难怪他曲调中有种超凡脱俗的清丽之色，原来只因他陷在这华丽的牢笼枷锁中，便似长鹰折断了翅膀，再飞不高，只得扼腕叹息。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那说的不过是种意境，亦是种心境，常言道：一叶一菩提，一花一世界，殿下何必将自己困于世俗纷扰之中，殿下肩上担负着太多不可推卸的责任，但即便如此，若能时刻保持一份赤子之心，便是身处朝堂，亦能怡然自得。便若我与殿下在此浅斟酌饮，已是难得之事，试问这世上有多少人每日为俗务所扰，惶惶不可终日，以殿下的心境，得失自不会放在心上，自然比其他人快乐许多，不是么？”思瑶叹口气道，连她都有太多的身不由自，更何况是太子御，身为王族中人若想求一方清净之地，谈何容易。

　　“说得好，今日此番畅谈畅饮，不想我与郡主竟如此投缘，他日郡主远嫁兰昭，御便送一份大礼如何？”东方御此刻轻松一笑，面上的忧虑渐去，将多年压抑心中烦恼倾泻而出，心下说不出的畅
　　快。

　　“殿下厚爱了。”思瑶看出东方御乃性情中人，故也不作推让，以免扰了此刻相谈甚欢的兴致。

　　“御听闻郡主琴音乃当世一绝，不知今日可有幸听郡主弹奏一曲。”东方御挑眉，语气中隐有期待之意。

　　思瑶很大方的笑道：“刚才无意中听殿下一曲，受益匪浅，便回赠一曲也是应该，只可惜琴音再美，亦不及殿下超然于世外的笛音，来得高明，只怕会落了下成。”

　　东方御颇有兴致的道：“郡主，不必过谦，我那皇弟和兰昭世子求娶郡主之事，整个乾都已传得沸沸扬扬，据闻，我皇弟便是听得郡主一曲，才倾心相恋，不想御今日也有此等耳福。”

　　思瑶笑笑，不再推辞，起身接过内侍递来的古琴，面对静幽的湖面，盘膝于地，指尖微扬，悠扬的曲调缓缓而起，比之以往，酒后的琴音更加肆然旷远，女子淡墨般的剪影定格在冬日午后静幽的明湖之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