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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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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文谦身穿葡萄绿葡萄纹杭绸直裰,束同色底青边腰封,系青丝绦,缀着玉环,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不含杂质,清澈却又深不见底,头发只用一根羊脂玉祥云发簪随意束起,乌发垂至两肩,泛着幽光。站在那儿,神态悠闲轻松,说不出的飘逸出尘。
徐太太听到圣上二字,马上正襟危坐,严肃的问道:“可是见了今上?”
“之前听说秘密花园有当今圣上之雕像,昨日就是去瞻仰圣像的,果真见那酒楼花园中塑有圣像或站或坐,并有那礼部尚书之亲笔提字。无人敢在圣像面前放肆。”
徐太太瞪了二夫一眼,没弄清景况还来乱说一通,真是可恨。
二夫人顶着太太的压力说道:“虽说如此,却也不能不知会府上一声,就夜不归宿?婶婶们自是信得过谦哥儿不会在明知的情况下坏了老太太定下的规矩,在外花天酒地,却也保不了别人是怎么想的。所以呀谦哥儿做事还欠稳妥,就像昨夜,就合该叫人回来知会,又没行那不可让人言的事,端是让人误会的。”
见二夫人越描越黑,大夫人赶紧道:“母亲,这事儿是媳妇做的不妥,昨日谦儿打发了人来回禀与我的,媳妇未觉不妥之处,也就准了。”
徐文谦接着大夫人的话温声回道:“我本是要回府上的,因着有事耽搁,误了关城门的时辰,也只能在外宿上一夜。”又转头对着二夫人问道:“我记得出城之前侄儿曾在北桥胡同见到过二叔和......不知二叔可提起此事?”
这徐二爷外人可都知道经常夜宿花街柳巷,常不在家。二夫人见二爷常是夜不归宿,也能猜出个大概,却也只能关起门来闹。纸包不住火,也有那风言风语的,徐文谦也就知道了他家二叔在外养了外室,在这大宅园中的二夫人未必知道此事,他也却实知道昨夜徐二爷没回府,既然二夫人那么有闲心,做侄子的当然要为她找些乐子打发时间才是。
昨夜徐二爷没回府,却打发人来说是去庄子上巡视去了,太太还夸他是个有担当的,二夫人脸上也觉得有光,显摆了好一阵。今日听徐文谦这话,他哪是去庄子上了,分明是被人勾住了脚。使劲拧撒手里的绢帕,狠不得马上就去撒了那狐媚子,也没有心思去算计徐文谦了。
二夫人勉强扯出个笑容,“二爷可能是从庄子上回来没赶上关城门,借宿在哪个朋友家里了。”
大夫人与五夫人眼中俱含笑意,这个借口也实在烂了些,那北桥胡同可不是在城外,再说好歹二爷是国公府的公子哪能与北桥胡同里的商贩呼朋道友。四夫人则坐在那儿面无表情,她平时尽讨好二夫人,现下面上更不能有看笑话的样子,心里却还是很可乐的。
徐太太耳朵不好使,没听出二夫人话中明显的错处,二爷也是他的儿子,哪能当众打他的脸,“这孩子也是个实心的,赶不回来就住在庄子上,耽搁一天又何妨,借宿在别人家里终没自家方便。”
徐太太又转移话题道,“谦哥儿既然是有事耽搁了,那也是常情,只是以后再有此等事,得早些打发人来告诉我们一声,免得你母亲担忧。”
“文谦让祖母,母亲担忧了,却是文谦的不是,文谦知错了!”文谦很诚恳的一揖,摆出底姿态认错,可没说再也不犯。
“罢了,你先回去休息吧!”徐太太见徐文谦马上毫不迟疑的认错,他本是没什么大错,现又摆出此等态度,也就不好说罚他,便让他起身回去。又瞧着下面媳妇各有心思,便挥手道,“你们都退了吧,我有些乏了。”
众人又奉承了一番好话方才出了乐泰居。
“这北桥胡同离府上也不是很远,怎的这个时辰也不见二弟来请安?难道是被那友人款待得留恋忘返了?”大夫人掩嘴轻笑,好不容易有这等机会,岂能放过。
二夫人险些撒碎了手中的绢帕,理了理心思,才满含笑意,再怎么着也不能让蛮夷看了笑话,“也不知这杜姨娘何时能出了家庙?”
“这些个贱妾能得到二夫人如此关心,二夫人真真是最贤惠不过的人,二弟能娶到二弟妹这样的好媳妇,真是个有福的。”谁不知道这二夫人最是难容人,二爷院里到现在也只有一两个上不了台面的通房,和一个生了儿子抬成的姨娘。
二夫人本是想给大夫人添堵,却被对方反将一军,脸子上过不去,且心中还挂念着二爷的事,便道:“这话不敢当,我院里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大夫人和五夫人俱见二夫人气急败坏走远的身影,相视一笑,大夫人邀了五夫人去她院子里吃茶。
徐文谦少不得又被大夫人叫去问上一通,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大夫人只是嘱咐徐文谦以后注意些,他这儿子虽然话少,也不如小儿子爱撒娇时常逗她开心,但也是让她操心最少,最放心的一个。她这大儿子就是性子有些淡漠,这也没什么,这俗话不是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吗?各有各的造化,谦儿是个有担当有能为的,做事自有道理,所以她从不插手过问。
大夫人本名叫丽丽贝拉·杜尔伯特,瞧上去只有二十上下的模样,有着罗拉国人特有的五官,高髻上簪大牡丹,又用罗拉国水晶宝石头面妆饰,只戴珍珠耳钉,身穿二色浅紫罗兰齐胸襦裙,外披浅蓝印花曳地大袖纱罗衫,生得体态婀娜,风流妩媚,艳光四射,充满着神秘浪漫的异国风情。大夫人本性豪放,在骑射上是一把好手,嫁到大荣国来则不得不学起做媳做妻做名门贵妇的规矩,把原有的性子统统的收了起来。
徐文谦在大夫人这里坐了个把时辰,就有人来回话请他去鸿图院书房。徐文谦知道平日没要紧事,徐世鹏都是这个时辰下衙回府。大夫人大概猜出是因昨日之事,免不得叮嘱一番,“见了自个儿父亲恭敬有礼些,别惹大爷发火自己受罚。”
天色有些黑沉,下人们纷纷挂起灯笼,山石树木间隐着风灯,园中之景照得分明,徐文谦出了平乐院,欣赏着一路的奇山异石亭楼阁台,好不悠哉惬意,仿佛忘了正有人等着兴师问罪。花了一柱香时辰才出了二门,何泉多嘴多舌早就候在那儿,见主子这副神情,俱是镇定了下来。
“你们这是准备上战场呢?”徐文谦瞄了一眼,慢不经心的问道。
“哪能呢,奴才这细胳膊细腿的还不让敌军给咔嚓一刀了解啦?”何泉在自己身上比了个砍的动作。
“为了不让你丢本少爷的脸,明日鸡鸣,你就起来负重十公斤绕着听竹院跑上三五十圈。老规矩!”徐文谦说话之时也不忘这次的目地,慢条斯理的朝徐世鹏的外书房踱去。
“啊......”何泉发出凄惨的叫声。
多嘴多舌则在一边低笑,报复惩罚来了吧,谁叫他昨日在众人面前看自家主子笑话,有得他受的。要说多嘴多舌他们最恨谁,当仁不让的就属那只只会在主子跟前买弄风骚的黑哥。主子定下的规矩,不管什么原因打断了受罚过程,就得重新计时计数,为表公正,因此派了黑哥来监视,也不知主子用了何种办法能与黑哥心意相通,凡正是做到了绝对的公开公平公正,是在没得罪黑哥的前提下,他们一度认为黑哥是精怪变来的。
鸿图院是徐世鹏的幕僚居住和商议事情的院落。徐文谦之前初见院名时忍不住心里吐糟,什么名不好取,偏取个让人臆想的,这不明摆着对大荣有不诚之心,让人攻讦,御史们参奏的铁证。幸好大荣不搞什么文字狱,否则......
徐文谦畅通无阻的进了鸿图院,没人上前阻拦,想来事先知会过了。徐文谦很少来鸿图院,主要是之前年岁尚小且要上学,徐世鹏也就没叫他在跟前学理事务。鸿图院的何管事一见到徐文谦的身影,就遣了身旁的侍卫去书房禀报。
“还不让他滚进来!”这一声中气十足。
徐文谦不急不慌的走了进去,穿过正堂进到西次间,见书案旁一个浑身散发着冷漠气息的男人背光而立,上前行礼,“儿子给父亲请安!”
“跪下!”男子似听了响动,转过身来,官威十足的喝道。徐世鹏头戴嵌玉小冠,穿着一身靛蓝色家常锦缎袍子,外披佛头青暗绣云纹半臂,刚到而立之年,本就五官清俊,又做了几年官,浑身散发着这个年纪独有的韵味。
徐世鹏见徐文谦不为所动,直挺挺的站在那儿,原听人说徐文谦昨日带着小七弟在外饮酒作乐彻夜不归,就有些不高兴,这本也没什么,人不风流妄少年,可他不该在这个月,更不该给了死对头挖苦他的机会。又被父亲好生批训了一通,一肚子气没得发作,现下又瞧徐文谦散漫不听话的态度,只觉徐文谦这是在挑战自己的威仪,更怒不可止,随手抄起一杯茶盏就掷了过去。
“给我跪下!”
徐文谦随及退后两步,茶盏在他脚边摔得粉碎,茶水四溅,几滴水珠喷洒在衣摆上顿是变了颜色。
“不知儿子犯了何大罪过,需的下跪?”徐文谦目光幽暗深邃的盯着大发雷庭的男人,看不出喜乐。荣朝并无下跪的说法,自先秦至荣之前虽有“跪礼”一说,却因那时人人席地而坐,跪坐又名正坐,乃是一种坐姿罢了,见面时行作揖礼,正经场合正坐以示礼节,至荣朝有了高脚的桌椅凳,便不再席地而坐,也就再无“跪礼”一说了。只在祭拜祖先、天地,倘或投降、认罪时才会双膝跪地,又或是奴隶、奴籍、罪犯才会下跪,好比府中的奴才或奴籍的妓子等人才会行跪礼。徐文谦堂堂的徐府嫡子嫡孙,自不是奴才,岂能随意下跪的。
“好啊,反了天了!就你才目无尊长的言行举止,便犯了忤逆之罪,就该跪下认罪受罚!”居然问他理由,徐世鹏被徐文谦直视的眼神气得心口发痛,也就少数的几人敢直视他的眼睛,其他人哪敢不敬,谁不是战战兢兢的,生怕惹怒了他。
“我也不问你之前犯的事儿,就论你今日的表现,不服管教,目无尊长,我罚你也无人置喙。”蜡光的阴影打在徐文谦的脸上看不清神情,不知是喜是悲是悔还是恨。徐世鹏等上一会子,见他既不来抱腿求饶,又不开口辩解,似根木头站在那里,真有风骨,看你接下来还能不能保持这种气节,徐世鹏气极反笑。只听徐文谦道:“君子教子有七不责:对众不责、愧悔不责、暮夜不责、饮食不责、欢庆不责、悲忧不责、疾病不责。”
徐世鹏听这话自发笑了会儿,又饬道:“来人!把这不孝子拖出去打四十大板。告诉你,为父今儿就不做君子了。”就见何丁和几个侍卫进来,便吩咐,“行刑后直接送去祠堂,好生跪在列祖列宗面前思过,三日内不得出。”后一句话是对徐文谦说的。
侍卫嘴上说着“大少爷,得罪了!”手可没停下就要去拉徐文谦。
徐文谦哪能让他们碰到,冷脸摔手道:“本少爷自己会走!”说完昂首挺胸的走了出去。侍卫迅速的跟在他后面,徐文谦就如出巡的王者,霸气十足。
“哼!真有出息!”徐世鹏望着如得胜将军般身影的儿子。
何丁立马拍须道:“大少爷不愧是世子爷的儿子,小小年纪就有世子爷百折不挠的气度!”
“百折不挠是用来对付他老子的吗?”徐世鹏听这话怒气消了大半。
徐文谦待被打到二十大板时,便很没脸的装晕。侍卫进去禀报,就听到从里面传来,“泼了水拖去祠堂跪着,就那小身板还敢与我叫板!”暗想既然不想跪,你便去跪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