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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番外 许墨(中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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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墨第一次见云悠,也是云悠第一次见许墨。
那天朝堂刚散,众仙官一窝蜂涌出凌霄殿。刚在朝堂上被人参了一本,许墨多少有些不高兴,就落在人后。迈出殿堂门槛时,一众的仙官们已经没了踪影,可偏巧这时,一道白影流矢般冲过来。
战场上的磨砺练就了他迅猛的反应力,待要出剑时,那个袭来的白影却对着紫金钟,结结实实撞了上去。万年不曾鸣响的紫金钟瞬间发出一声闷响,声音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去。就连许墨都被怔住了。
凌霄殿前的这口紫金钟可不是摆设。这口钟是第一任天帝于红莲业火中取材,加注了自己的半生修为锻造而成的。当时四方动荡,灾难迭起,第一任天帝带着一帮忠心的臣子东征西战,才奠定了现下的平稳。后来天帝羽化,追随他的臣子们也纷纷归隐。但是大家约定,若天族有难,紫金钟鸣响,无论所在何地,必归返为天庭血战。
所幸后任天帝不窝囊,紫金钟几十万年不曾鸣响,如今却在这样冷不防的情况下鸣响了。深居各仙山,久不经沙场的老将士们心下一动,想着当初意气风发之时歃血的约定,纷纷重披铠甲,急忙敢向九重天。
可眼前这个撞了金钟的白影,似乎什么也不知道,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反身“铛铛铛”踩着钟身腾起。可能是紫金钟许久未动,挽着钟身的绳索猛然受到冲击,一时没反应,便松开了紫金钟。紫金钟一声闷响,砸向了凡界。
撞过来的白影面对眼前场景也显尴尬,但反身腾起后,一个麻利便抖出袖中软剑,剑尖直向许墨刺来。被紫金钟的声响怔住的许墨终于回过神来,伸出两指便轻巧夹住她的剑尖,软剑极听话地缠在许墨指上。
许墨自然知道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蛇妖闯了什么大祸,迅速拿她归案本来就是他的职责。但是距离拉近,许墨清楚看到使剑主人的样貌时,心却蓦地软了。两弯细如柳叶的秀眉挑起,一双水亮的大眼睛吃惊地瞪着被他缠在指尖的软剑,整齐的牙齿不自觉咬上红润饱满的下唇,举手投足间都耍出一段风流。
从不过问风月事的许墨,就因为看了她一眼,便彻底沦陷。
世上终于让他找到第三类女人,不故作端庄,不低眉敛首,似任性又带着勇敢,似鲁莽却也不输机智。他制住她的剑,虽然让她久久不能动弹,但自己却忘了下一步是该把她扣起来。
天族的老功臣们全被召了回来,就连天帝也茫然失措,急着赶回来看看凌霄殿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结果看到的就是一条蛇妖,不知道天高地厚地闯了九重天,恶作剧般地触动了天钟。
当时的妖族也不很温顺,虽然没有明目张胆地和天族作过对,但是暗里也使了不少手段,抢夺了天族的领地。如今一只蛇妖闯了天宫,就是权当发泄怨愤,天帝也会给她治罪。现在再加上老功臣们怨声载道,顺水推舟般,天帝一挥手,就把闯了九重天的蛇妖发落到了斩妖台。
天族斩杀一只妖,原本不是什么大事,但在许墨眼里,这件事已经比天还大。将云悠剪了双手推给天将,许墨跪在阶前。即使是求情,许墨也能求得不动声色:“秉天帝,臣以为这蛇妖杀不得。如今我天族全力抗击魔族,可用之兵已经有限,如果在这个时候杀了妖族的人,他们势必会以此为借口,侵略我们的领地。到时候我们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怕是不好。”
也不能说老功臣们迂腐或是居功自傲,毕竟人家曾经为天族的江山抛过头颅,洒过热血。一个老将站上前来,不满道:“区区妖类就把你们吓成这个样子,看来天族果然大有衰败之势。当初我们追随先帝征战,什么凶猛的妖魔没见过,就是以一敌百,我们也不曾惧怕过。”说着,老将冲天帝一拱手,“还希望天帝能秉承乃父的遗风,壮我天族!”
“老将军跟随先帝之时,四海未平,我天族都没有一席之地可容身。什么都没有,自然也就不会怕要失去什么。如今我天族统领管辖四海六合八荒,天族的存亡关系到天下苍生的性命,岂敢拿人命做一场豪天大赌,为逞一时之快而置天下于不顾!”
许墨丝毫不给老将军面子,让老将军下不了台,更怒气冲冲:“如若尔辈无平天下之才,老臣拼死也会披甲上阵,定不叫小小妖族坏我江山。”一番慷慨陈词后,老将军还不忘给现任天帝催催泪,“况且紫金钟承借了先帝半生修为,老臣们见紫金钟如见先帝。如今紫金钟落入凡界,是在是对先帝的大不敬。天帝若感念先帝,当重惩蛇妖,绝不姑息。”
一面是忠心自己拥护自己的爱将,一面是不能得罪的天族功臣,一番权衡后,天帝终于开口:“老将军所言极是,蛇妖定不姑息。但是许将军所言,也不无道理。那便将蛇妖暂且关押若水,之后再做打算。”
看老大臣们烦躁不满的表情,天帝就知道他们真正计较的,其实是许墨的冲撞。许墨这种后生晚辈,他们自然看不上眼,被他冲撞了,自然要要个说法。于是天帝把脸一沉,道:“许将军一心为我天族,赤子之心可昭,但是言语上冲撞了天族功臣,实在不应该。所以,许将军当给大家道个歉。”
放在别人,领会了天帝的意思,自然也就装模作样地道歉了。可许墨就是许墨,即使真的做错,也不可能道歉,况且他心里还别有所图。
规规矩矩对着天帝三叩首,许墨道:“许墨跟随天帝时日已久,想来天帝也知道许墨的性子。如若非道歉不解老将军们的气,那许墨情愿自降官职,谪守若水。”
许墨这个想法让天帝心里一凛,可却顺了老将们的意。违心地向天帝夸赞了许墨的胆识,老将军们一唱一和,弄得天帝没了退路,便只好让许墨去守若水了。
局外人对许墨谪守这件事大发评论,抱不平的有,乘机奚落的也有。但是别人说什么,都是别人的事,许墨丝毫不上心。他想要的,就是离让他动心的这个人更近一点,那种奇妙的感觉,打了五万年的仗,可从未有过。
把云悠囚在若水,看上去是他囚着她,实际上,是许墨自己反被云悠囚得不能抽身。他喜欢看她的眼睛,又怕看她的眼睛。她的眼眸如秋水般清澈无漪,好看得让他不自觉想多看。看多了,他又觉得他将被这双眼睛勾住,再也拔不出来。
和唐促喝酒的时候,唐促忽然把手搭在他额头上,惊讶道:“最近发烧了?怎么喝个酒都笑成这样,不会是因为被贬官,受刺激了吧?”
他一把推开唐促的手,冷冷看他一眼:“无聊。”
“那你是看上哪家的仙娥了?”唐促调侃的一句话让他吃了一惊。
五万年没沾惹过风月的事,他还不知道自己这就算动了心。被唐促略微一点拨,自己再往这方面一想,难道真是动情了?抱着不大相信的态度,他支支吾吾问唐促:“怎么就算是动了心?”
这下唐促也被惊到了。以前许墨可从不和他讨论这种事,每次自己开出话题,都被许墨的不理睬噎了回去。看如今的情势,这个比石头还石头的人,终于被敲开了?唐促眼中露出奸邪的笑:“你想不想要她?”
许墨略微思索后,认真点了点头。
唐促一拍手,笑出声来:“那可不就是动了心。来来,快说说,到底是谁家的仙娥这么有能耐,能叫你动一次心?”
有羞涩也有恼怒,许墨白他一眼:“是谁你别管。我知道你对付女孩子一向很有办法,你教教我,怎么能让她对我也动动心。”
“这个好说。走,你带我去见见她,见了我才能给你对症下药。”说着,唐促从石凳上站起来,拉着许墨就要往外走。
“不行!”许墨用力扯住唐促,坚决否定。
他是有私心的。他知道唐促这个人太惹桃花,万一她看上唐促或是唐促看上她,对他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其实唐促早在许墨之前就见过云悠,如果当时他让唐促见了云悠,也就没有后来那么多故事。可世事本就没有早知道。
唐促见许墨遮遮掩掩的,心里不悦:“不让看,哪里有什么管用好使的法子。不过你试试霸王硬上弓,兴许她从了你,也就对你动心了。”
“不行,她太小。”
这下更让唐促震惊了。这许墨看上的,还是个娃娃?心里偷着乐了一回,捉弄许墨的心就有了,他出起馊主意来:“小怕什么,哪个仙家的夫妻不是差了几万岁的。你大可以养着她,把她养大了,她对你一感恩,自然就以身相许了。”
“养着她?”唐促的一句玩笑,许墨真是当真了。
确实可以养着她,把她养得大一点儿,养得不再像个孩子一样让人不舍得伤害。可是怎么养呢?思索之后,许墨决定从饮食入手。原本手持能让四方云动的川鸣剑的手,现在要用来握刀铲,说实话,还真挺考验他。不过许墨生来就比别人聪明,学东西学得快,小小厨艺自然也不在话下。
日日饱餐他做的饭,云悠也乐此不疲,这让他很高兴。果然,事情有了进展,一向不怎么和他上话的云悠,话匣子就像被打开了似的,说的话突然多起来。
虽然他谪守若水,但战场上的事还不能完全放手,该操心就得操心,所以有时候要走一两个月。每次他回来,她就抓着他不放了,连日连夜地和他说话,给他讲故事,恨不得把那几天没说的话全补上。他以为她是自己一个人呆着寂寞了,就遣来几个女侍陪她,结果女侍们都被她赶到屋子外面去了。
唐促教给他讨女孩子欢心的法子,让陪她看山看水。若水这种地方没山,只有一条若水,所以他只好带她去看若水。她看了眼古波不兴的若水,撅嘴道:“一条光秃秃的河有什么好看的,要是你能在这里种点花草,搭个亭廊,那倒是不错。”她立马被自己的提议吸引住,开始自言自语:“藏红花的香气不错,红红的花,腾出浓浓的香气,那才是真正的仙境。然后我们牵手走在河畔,花瓣纷纷扬扬落下来,就像一场花雨。啊!多美。”
“我们,一起?”许墨看着陶醉的她,心里一阵激动。
她的脸突然一红,连忙矢口否认:“最近看的话本子多了,我是说话本子里的男主和女主。”
虽然她只是无意说了一句,但他倒是记在心上,几天以后,就在若水之畔种了大片藏红花。可是她当时只是一时兴起,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有过什么伟大设想。不过这个香好闻,她也没说什么。
养了她两百年,不是没想过要了她,但是每次想的时候,总觉得她太小。她总是像孩子一样,玩心不改,似乎什么都不知道。他怕他下手重了,就把她捏碎了,让她再也不愿意这样日日对着他,给他讲故事。
他知道她每在端阳节前后都分外难受,所以特意去碧潭上仙那里讨了琼露,给她解乏。可能端阳节真是一个容易让人燥热的时令,加上酒精的作用,他的胆子也格外大起来。屋子里时而传来的拨水声终是挑拨起他的心弦,没多想,他就进了她的屋子。云悠本来就生得好看,在水里的样子更是像一朵娇羞的水莲花。一个没忍住,他把她从水里捞出来。
没有推拒,她紧闭着双眼靠在他怀里,像一只听话的小猫,一动不敢动。
那是他第一次吻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可能是觉着她可口,觉着她很甜。他贪婪地吮吸着她唇齿间的甘甜,一次比一次用力,把她原本红润的嘴唇吮得像一颗熟透了的樱桃。附在她腰间的手掌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轻微颤动,许墨明白她在紧张,也不忍心太鲁莽。
她一直睁着眼睛看他,由最初的慌张到羞涩,再到含情脉脉。水亮的眼睛里泛出成熟女人该有的风情,长长的睫毛微微眨动,拥有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许墨俯低身子,她的胳膊自然地圈上他的脖子,嘴里娇嗔地叫他一句:“墨郎。”
金风玉露,红烛暖帐,他终于等到把她养大的一刻了。
很快她就怀上了他的孩子,他高兴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过他的信念坚定,那就是要娶她,即使整个天族都反对,他也要娶她。
起初他被贬作若水水君,东阳真君就曾问过他原因。父君是他的榜样,是他最信任,最尊敬的人,他自然不会对他有所隐瞒。他说他找到了一种五万年来不曾有过的感觉,无论如何,也想持续这种感觉。东阳真君了然地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这也让他对父君的敬重更深了一层。
其实东阳真君想着,许墨虽然事业有成,但在感情方面确实需要人开导。既然现在他有喜欢的,虽然是个蛇妖,但好歹能给他开个窍。等他不想玩儿了,回心转意了,依然是威风凛凛的战神,立业成家,就很完美了。
他不知道他这个儿子是动了真心,对着这么一条在他们眼里没有半点地位的蛇妖,放下了所有的身段。许墨正式摊牌的时候,恰遇了云在野来东阳真君府坐坐,不知怎的就提起两家的婚事。
云在野本还想着如何说自己的女儿下落不明的事,许墨倒急着先开口了:“许墨心有所属,实在不能娶令爱。我想洞主的女儿自然是国色天香,也不是嫁不出去,才非推给许墨。既然如此,以往的婚约还是不做数的好。”
这次拒婚让东阳真君意识到事态严重,随后天帝赐婚,许墨又给推拒了。东阳真君还没想出法子时,就听说许墨把如姑子的后园一把火烧了,竟然是为了给那个蛇妖求凤霖果。事情在九重天上传得沸沸扬扬,就连天帝都和东阳真君旁敲侧击了多次。许墨是他一手栽培的,是他后半生的骄傲,怎么能让一条蛇妖毁了许墨,毁了他的骄傲。
东阳真君找来许墨,问他:“你当真不顾身份的要娶那条蛇妖?”
“是。”许墨认真地点头。
东阳真君心里一痛,可不能让他毁在一条蛇妖手里。心下一横,东阳真君撒了有生以来的第一个谎:“你要娶她,也不是不行。天帝那里遭了你的退婚,很不满意,你先得想个法子补救。最近南海有异动,你先去立几个功,到时候天帝也不好为难你们。”
许墨以为父君是真心为他好,满口就答应了。他是迫不及待想和云悠在一起,也不待自己身上的伤好全,就领兵去了南海。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直以来最敬重的人,居然骗了他,还夺走了他的最爱。
怎么把蛇妖逼走,让东阳真君犯难起来,毕竟他从没干过有损阴德的事。这时候,瑶池的十公主幺媚这个准儿媳倒是格外尽心,不劳东阳真君亲自动手,就把蛇妖逼得主动离开。本来想着许墨回来,知道蛇妖离开的事也顶多大闹一场,过了也就没事了。
谁知许墨回来的时候,恰好赶上云悠万念俱灰地跳了若水。许墨是满心欢喜地回来,却看到最爱的人跳下若水。来不及多想,他就跟着跳了下去。
本来云悠有蛇鳞护体,若水也不至于伤她太甚。可偏巧前不久她用自己的护心鳞片救了自己,如今若水沿着失了蛇鳞的地方侵入体内,噬了心脉。
柳林上仙是他认识的医术仙法最精深的仙。他去找他救她,柳上仙要他的心。他爱她爱到恨不得把她含在嘴里,只要能救她,哪怕一颗心。二话不说把心掏出来给柳上仙,自己也就此沉睡。
东阳真君这时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也终于知道被逼得跳了若水的蛇妖,竟是云在野尚未飞升成仙的女儿。云在野看着即将魂飞魄散的女儿,气得劈手砍断柳林里的一棵树,怒火烧红双眼:“从今往后,云许两家再无瓜葛!”
柳上仙自然是和清宵洞一个鼻孔,许墨失了心,也不能活,他狠心不救许墨。最后逼得东阳真君要以死谢罪,柳上仙才算消了气,用一口仙气吊着许墨半截命。
这样许墨还是睡了一百多年,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蓬山打听丰儿的下落,柳上仙把门一关,冷冷三个字:“没救活!”
其实云悠得了许墨的心,已经没有大碍,只是在昏睡。柳上仙和云在野夫妇一合计,既然云悠已经失去了对过往的记忆,就不要让她再为过往烦恼,如此也算断了她和许墨的纠葛。为了安全起见,他们还特意给云悠换了容貌,好让他们做到“纵使相逢应不识”。可怜许墨到这里都不知道那条蛇妖,居然就是清宵洞主云在野的女儿,不知道这番劫难后,她已经到了跃升成仙的年纪。
许墨找到他父君,眼中淬着寒光。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欺骗,骗走了他的心头所爱,他恨。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他诘问他的父君。
“你要明白你的身份,你是天族的战将,要守着天族的规矩!”
“规矩?只是因为规矩吗?如若我不做战将,还有什么规矩能圈锢我?你故意逼她去死,无非就是想保着我虚无耀眼的光芒。可是那种光芒,你问过我,我是不是想要?一切都按着你的意思,一切都是你的虚伪,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儿子,你知不知道我也想快乐!”许墨一把掀翻身边的桌子,冲出东阳真君府,再没回来。
只以为他会就此沉沦,没想到他继续做了战将,这让东阳真君很欣慰。只是许墨从此以后真的只管带兵打仗,成年累月守在南海。他要努力超越他的父君,这样,以后就再也没人能阻挡他,逼他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天帝再次下旨要他娶幺媚时,东阳真君接了旨,他也没有反抗。他自己有私心,他知道如果要想超过他的父君,必须得借助点儿外力。果然,在她的帮助下,他坐到了参军右帅的位置,官阶比他父君高一级。
他居高临下地称他父君一声“东阳真君”,桀骜的背后,他自己又忍着多少痛苦。即使他现在能干自己想干的事了,即使没人能左右他了,可是她已经不在,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从此再也不会快乐了。每次回来从南海回来,他都去若水之畔坐着,一天两天地坐着。只要看到古波不兴的若水,仿佛就能看到她,看到她站在花枝上起舞。微风吹皱的水面,也似她笑出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