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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章 ...

  •   我神思却全然不在这上头,竟连他何时走的都没大注意到,只低头瞧着那玉坠。

      这玉坠我还认得,那确然便是墨言当年来鬼族行宫里救我时,亲手戴与我的那枚玉坠。

      当年我与那貉饕鬼君一战之后,它便不知所踪,想是在混乱中不慎掉落了,可我找了几万年,却终究也没找到,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这玉坠我虽十几万年都不曾再见过,可它的摸样我至今都记得,连上面的细小纹饰样络我都清清楚楚。

      如今它又安然的挂在我胸前,心中竟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像猛然间被人扔进回忆的泥潭,挣扎着,却又挣扎不出,只能看着自己从现实中一点点脱离。

      往日墨言的一言一语,一颦一簇,霎时齐齐在脑海里闪过,快如剪影。

      却在一瞬间,定格成了永远。

      只记得午后阳光下,他立在一处,漫天桃花夭夭。

      那时我初入师门,年纪尚不过三万岁,又是最晚进得山门,往上一众的师兄姐们便有一十八个。

      因是辈分最小,往日里不仅要上课修行,打水擦地、跑腿打杂的活计,师兄姐们能推便都要推与我。

      虽平日里常受龙女一干师兄弟的欺侮,却因性子十分好强,即便受了欺侮,也不过咬咬牙,挺了,并不愿人知晓。

      譬如,这件衣服是用天山上的雪蚕吐的丝织成的,经不得热水,要用手就着河水一点点洗了,我便大冬日里凿开厚厚的河面,一点一点洗了。

      譬如,夏日炎炎,胃口不好,需得用些清凉解暑的莲子来,我便顶着烈日炎炎下河摘莲子。

      当时元夙是唯一肯正经同我说话的人,可他年少贪玩,并不懂我的步步为营,小心奉承。我顶着烈日下河摸莲子,他顶了把荷叶嗑瓜子。我抖得如筛糠蹲在河边洗衣服,他亦抖得如筛糠蹲在河边嗑瓜子。

      我以为这便是同舟共济,很是感动。

      我那时孤身入得山来,背后既无在天庭任职的一双爹娘,更无亲族血缘的庇护,活得近乎怯懦。师兄姐们对我很是不大待见,我却巴巴的想尽办法迎合他们,傻乎乎的以为只要自己做得足够好,他们总有一天会承认我,喜欢我。

      可后来我才知晓,彼时的自己,真真是傻的天真烂漫。

      你将姿态摆的越低,别人看你便越低,真可谓人自重则人重,人自轻则贱。

      世上之事往往如此,你心有所顾,便处处受限,你心有计较,便时时落人下乘。

      讨好迎合,有时候真的会上瘾,会让人变得异常卑微。

      可那时我不懂,直到真正尝到苦头,栽了人生里的第一个大跟头,方才明白个中真谛。

      这个大跟头还需得从那年的课业总结说起。

      我自拜入山门,便知山里有个极其严格且变态的规矩。这规矩本身其实并无甚变态之处,反同凡界学堂里的课业考试没甚两样,之所以说他变态乃是因这考试的时间很是与众不同。

      自我往上一众的一十九个弟子,除却大师兄墨言修为太高没人比得过外,剩余这一十八个,每至月圆中秋之日,便都要抽签选择两两相决,比试比试各自的修为进展如何。

      胜者喝酒品菊赏月,输者扫地擦灰抹桌子。

      至于为什么单单选这一天作为课业考试之日,我想了许多,觉得这样一个反常理的规定,必然不能不能用常理来解释。

      但我思考问题一向更依向常理,比如我就觉得,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规定,就和师尊往日对我们的教导分不开。

      师尊常教导我们,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我便想,所有的成功人士在成功的道路上,总是会受到他们师父别出心裁的锤炼,而我们的师尊之所以特特选了中秋这一日作为课业考试,且还不给月饼吃,便是要苦我们的心志,饿我们的体肤,是要告诫我们,即便是在万家团圆的日子里也不能懈怠,以此锻炼我们的毅力和忍耐力。

      我觉得我们的师尊真是用心良苦。

      但我的十八师兄子岚对我的想法很是不能苟同,他说:“中秋团圆节,山中做饭的小厮们都放假回家了,月饼做得不够吃。往年里师兄姐们为争一块月饼大打出手也不是没有,所以师尊才想出这样的法子,谁打赢了谁才有月饼吃。”

      我如遭雷劈。

      我这位十八师兄和我年纪差不多大,其实我一直觉得我应该还要比他再大一些,但他进门的早,承了师兄的位,便很不拿我当回事,人又骄纵得很,因得进山门前我同龙女打的那一架,一不小心顺便将他也一并收拾了,累得他在心里给我记了笔不大不小的帐。

      虽我已百般的道过歉了,但他往日里总还是要有事没事寻一寻我的错处,有一分便要夸大成五分,有五分更要说成十分。

      为人十分的不济,不济得很。

      但就这样一个我认为十分不济的人,却在不过五十招之内便将我的剑打掉在地。想想我进山门前,他还被我收拾的两天下不得床,如今不过几百年的时间,他便可以轻轻松松打掉我的剑,可知我这几百年究竟都干了神马?!

      那真是我这辈子最狼狈的一天,我至今都记得十八师兄打掉我的剑时,脸上那鄙夷的神色。

      那一日我不知过的是怎样的浑浑噩噩,直到墨言过来查夜时见着我,才将我拉回去,拾道拾道堆床脚睡了。

      那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过得食不知味,整日里一副萎靡不振的摸样,上课常常不记得时间,练功不晓得下一招是什么,便是元夙拿新得的小玩意来逗我,也总提不起兴致,墨言瞧着不耐,罚我去后山拔草。

      第三日夜里却突地下起大雨,我睡在后山的山洞里冻得一擞一擞的,正迷糊间被墨言一把捞起来。

      他背靠一个大石块站着,左手掂了只油灯,右臂里夹着件外衣,面上不凉不热的。见我醒来,冷声道:“清台山从不会留无用之人,你便是打算一直这样下去?”

      我当时睡得迷糊,并不晓得他在说什么,可他说话的神情那样严肃,他自来便是个严肃的人。

      我不知怎样回答他,却哇的一声抱着他的大腿大哭了一场。

      他只皱一皱眉,便说了那句话,让我记到了现在。

      他说,人自重则重。

      那确然算是我人生中栽的第一个跟头,我将别人看得太高,将自己看的太低。殊不知这跟以色侍人的道理是一样的,色衰,则爱迟。讨好讨不来别人的尊重的,若想得到别人的认同与尊重,便要有让别人认同你尊重你的资本。

      但当时的我并未曾悟到这一层,只是懵懂的点了点头,眼泪哗哗的仰头看他:“那师兄,你会帮我么?”

      他看我一眼,浅浅一笑:“我可是很严厉的。”

      那之后,每日里上课学习仙法道术,夜里墨言便在后山教我习剑炼术。

      月色下,他武得一把好剑,泠泠剑光上下翩飞,武出的剑跟他的人一样,半点不拖泥带水,凌厉而又利索。

      墨言教导我说,用剑唯简为唯一法门,能一剑解决的绝不使第二剑。

      我说:“那要是一剑没解决呢?”

      他略思考了一阵儿:“这种情况......我至今还没遇到过。”

      我:“......”

      我那掂剑的姿势都未曾换过一分,便是一个动作整整练了三年,因是动作重复性太强,实在是不需什么技术含量,每日大部分的时候,都是我掂着把剑矜矜业业诚诚恳恳的武的虎虎生风,墨言不是摆了方石桌喝茶抚琴,便是自己跟自己下棋也能下一整日。

      有时耍的累了,我会过来蹭两杯茶,再顺便陪他杀一两盘棋。

      他总是淡淡笑着,手抚上琴弦,弹出我曾未听过的曲子。

      到得第四年中秋,课业考试的前一日夜里,我心有戚戚的去找墨言,向他表明自己很是担心这苦练了三年的剑法,其实不过只有重重复复的一个动作,怎么可能就凭这一个动作就打赢子岚。

      他意味深长的一笑:“你往日是怎么打架的,明日便怎么打。”

      事实证明墨言永远是对的,那看似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不过练了三年,手中的剑不知快了多少。

      在输给子岚的第四个年头,我还将将和他打成平手,第六个年头,我已经可以轻轻松松挑掉他的剑。不过三百年,清台山里除却墨言,已再没人能胜过我。

      清台山后山林里,我笑问墨言:“师兄将剑法都教与我了,就不担心终有一天我会将你也打败?”

      他挑眉浅笑:“哦?我等着这一天。”

      我不甘心:“那你就不担心,有一天我会对你刀剑相向?”

      他拭剑的手没有丝毫停顿:“那又如何。”

      漫山不败的桃花直开到了九月里,灼灼桃花下头,墨言长身直立,红色的海浪中飘下几朵花瓣,他远目望向我身后,良久才道:“我永远都不会让这一天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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