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解多情》兰若寺的幽灵

5、二、何事秋风悲画扇（下）

　　“乘风，你不认得我了？”她将手掌摊开，露出一方晶莹翠绿的龙凤呈祥玉佩，“你的手里，该有一方同样的玉佩，这本是一对。”我眯了眯眼，仔细瞧那玉佩，越来越觉得眼熟。

　　记得小时候，父亲曾郑重地把这方玉佩交给我，让我好好保存，我问他为什么，他却只是笑，说等我长大一些，再告诉我。就在我得到玉佩的第二天，那场让我永生难忘的变故就发生了，玉佩也在那时失落，不知所踪。“那又怎么样。”我的语气冰冷至极，手却忍不住发颤，眼前这个弱质纤纤的女子，也许会给我带来巨大的痛苦。

　　果然，她慢慢地开口，说：“乘风，这一对玉佩是父母为我们定亲留下的信物。”我如遭雷击，就在上一刻，她对我来说，不过是个身份不明、需要随时戒备发出杀招的人；而现在，她竟然就成了我从小定亲的未过门的妻子。

　　她把我的反应看在眼里，很伤心，说：“你真是不记得了，乘风。我是顾采薇，小的时候，我们见过面的，就在这座宅子里，你带着我在塘子里抓小鱼呢。”我顺着她的话竭力回忆，模模糊糊有了印象。

　　的确，我幼年的记忆，除了父母和弟弟凌风，是有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带着她抓过小鱼。“顾姑娘，也许我们以前见过。”我很认真地回答，“我想你是搞错了，家父家母从未对我提及，跟你定过亲。”

　　这不是我的谎话，若我知道自己定过亲，就算我再喜欢燕儿，也不会对燕儿许下一生的承诺。这是欺骗，我绝不会欺骗燕儿。

　　她一点都不惊讶我说出的话，只是略带哀伤地说：“我知道，你和女神龙两情相悦，我也决定永远不来找你的。只是，我母亲临终之前，一定要我来和你完成婚约，否则她就死不瞑目。我来，就想完成母亲的遗愿。”

　　“顾姑娘，你还有别的证据吗？”我不肯放弃一丝一毫的希望。我很清楚，她若真是我没过门的妻子，那燕儿和我……我不敢再想下去。

　　她没有说话，从怀里取出了一封书信，递到我的手中。我看到那信封上的笔迹，是我父亲的。我迅速抽出信纸，看到上面写着：

　　天鸿吾兄，一别数月，兄与嫂子可安好？上次嫂子所提之事，我与内人商议，已做决定，随信附上龙凤呈祥玉佩一方，以为你我两家结亲信物，愿乘风与采薇安宁常乐，永以为好。

　　这封信的内容彻底击溃了我，根本无法思考，只是像逃难般奔进了将军府，对她避而不见。而她，在四方城找了一间客栈住下，每天天不亮就到将军府前等我，直至深夜才离去。

　　第四天，我吩咐下人把她接进府中，让她住下。不管我多么不愿意承认，她手中的书信和玉佩，都在告诉我，她没有说谎。

　　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我该怎么面对燕儿？

　　我不知道。

　　***************

　　“长风，我这就走，你不用担心无法向女神龙交代。”顾采薇不等司马长风帮她上完药，就站起身来，“我会去娘的坟前跟她说清楚，让她不要怪你。”

　　司马长风叫住顾采薇，道：“采薇，你留下来。”“长风，我不走，你和女神龙……”顾采薇垂着头，很是忐忑，“我在想，你没有见到女神龙，会不会是女神龙提前出来了，知道了我和你的关系，所以躲着不肯见你。”

　　“你别胡说，燕儿不可能提前出墓穴的。”司马长风被顾采薇说得一阵心乱。这些日子，他反复在想，若是被上官燕知道此事，会发生什么，而他最害怕的，便是上官燕一去无踪，再也不肯见他。

　　顾采薇道：“长风，你不用担心，我会找女神龙解释清楚的。我们先回家，等你的伤好了，再一起去找女神龙。”“回家吧，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司马长风处理好顾采薇的伤口，心底的歉疚越来越浓。他从来没有想过，会这样伤害一个姑娘，这个时候，他必须带她回将军府，照顾她，直到她伤好为止。

　　回到将军府，司马长风吩咐丫鬟小梅小兰好好照顾顾采薇，便把自己关进了练功房，避她而不见。顾采薇碰了几次钉子之后，这夜便叫小梅在花园里摆了一壶酒，一个人独酌。她慢慢地喝着酒，不大一会儿就有了薄薄的醉意，心底也自伤起来——

　　我知道乘风不喜欢我，甚至是讨厌我，所以才刻意地避开我。他的心里，只有女神龙一个人。

　　我忘不掉，母亲第一次跟我提起乘风时，我那种含羞带怯的女儿心情。母亲说，他是我的未婚夫婿，是四方城中司马将军的大儿子，从小就长得英武，练起功来，总是得到大人的夸赞。我的一颗心，都系在乘风身上，母亲给我说的这些事，我都还记得，但这些话从母亲口中说出，自是不一样，那代表着母亲对乘风很满意。

　　可是，那时候我和母亲都不知道，乘风改了名字，到后来我知道时，我的未婚夫婿，已然爱上了女神龙。江湖上都传说，他们手握着一对有情刀剑，所以自然而然应该是一对。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如果说，仅凭一对刀剑，就可以说他们是一对，那么，我和他自小定下婚约，也有一对玉佩作为信物，为什么我们就不能是一对？即便是分个先来后到，那也是我在先，女神龙在后！

　　所以，才见到乘风时，我是很高兴的。我想，凭着我的真心，他会看得到我，并且喜欢上我的。
　　可我错了。

　　我喜欢叫他乘风，他不喜欢，我便勉强自己改叫他长风；他不喜欢女儿家涂脂抹粉，我便远离了曾经最爱的水粉胭脂；他喜欢吃的东西，我跟厨房大婶学了，亲自做给他吃，不管我从未做过家事的手，是不是鲜血淋漓……

　　我为他做的一切，换不来他一个真心的笑容，他只是客气地对我说谢谢，说对不起，于是，我知道，无论我怎么努力，他都不会放在心上。

　　终我一生，也得不到他一丝一毫的爱。

　　我不该出现在他的面前。

　　***************

　　小梅见夜深了，顾采薇还未回房，便不顾她说要一个人在花园呆着的命令，寻到花园。才到花园，她就看到顾采薇倒在石桌上，酒壶倾倒在地，碎成一片一片。

　　“采薇姑娘，你醒醒啊！”小梅慌忙走到顾采薇身边，轻轻地摇她。顾采薇醉得厉害，模模糊糊听到有人说话，只觉得吵，双手乱挥竟一巴掌打在小梅的脸上。小梅痛得直掉泪，却不敢怠慢，努力扶起顾采薇，向幽萍居而去。

　　幽萍居是将军府中一块被水包围的独院，只有一条九曲桥通到院子，很是幽静。将军府重建以后，幽萍居一直就只是堆放些杂物，顾采薇住进将军府，就看上了这份静，司马长风便命人清理出来，让她住下。

　　顾采薇在小梅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回到幽萍居，路过九曲桥时，看到天上皓月印在水里，便唱着“月光光，明亮亮，一汪水，一捧鱼”，伸手要去水塘里抓鱼。小梅想要拦顾采薇，却不知她哪里来的一股大力，竟被撞到了水里。

　　幸而那塘水不深，小梅在水里扑腾几下，站稳了就立刻爬上桥，拼命拉住一只脚已经跨出桥栏的顾采薇。“采薇姑娘，你行行好，就安静地回屋睡吧，别折腾了。”小梅浑身湿透，也顾不得顾采薇这时能不能听明白她的话，连连向她告饶。

　　也是奇怪，小梅话音刚落，顾采薇也安分了许多，进屋躺在床上睡了。小梅不敢稍离，站在一旁看着顾采薇睡安稳了，才回去下人房换衣服。

　　顾采薇在床上睡了一会儿，酒劲渐消，意识也清明起来——

　　我刚进将军府，选择住进幽萍居时，是那么盼着乘风能问一句为什么，为什么会选择住在这里，可他什么也不问，只是吩咐下人收拾房间。

　　我原打算告诉他原因，告诉他这里是我们小时候抓鱼的地方。我知道，他肯定忘记了，其实我也不记得了，我知道的这些，都是母亲告诉我的。可后来我没有说。

　　因为说与不说，都不再重要。

　　我是多么不愿意，他因为我的出现而为难。我对他说过很多次，我会离开，那是我的真心话，可一想到要离开他，我便又贪恋起来。我知道这是我自私，可我抑制不住。每每看他痛苦，我便告诉自己该走了，可下一刻，我又迈不出脚步，而他，也会出于道义，来挽留我。

　　我不能骗自己，我是多么想留在他的身边，哪怕是只能这样痛苦地看着他，也好过相隔天涯，再也见不到他。

　　我回不去了。

　　日子便是这样，他痛苦，我也痛苦。

　　如果可以，我情愿时光倒回从前，我没来找过乘风，只是永远躲在暗处，悄悄地看着他和女神龙幸福快乐。这一辈子，我便满足了。

　　可惜，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