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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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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這一片可歸我了。」樂無異執棋落定,棋盤右上一方白子便被悉數提去。
他對黑白來往無甚興趣,棋藝一般,算起來自是贏少輸多,難得的佔了上風,他不由得嘴角微微上翹。
只是等了好半天也不見夏夷則落子,兩人就這樣靜默著對坐。
這種天氣、這種氣氛,當真是越坐越冷啊……樂無異想著,索性起身離席。待再回來,懷中竟是抱著一大罈酒。他放好罈子,覺得面前人臉色好像比方才他離開時又更白了些,原本要取棋的指尖不自覺舀起冰涼滿手,又讓它們一顆一顆滑離掌心。
只是重覆了幾次,仍等不到夏夷則的應對,樂無異索性斟滿了酒道:「若是無心,不需勉強。」這夜裡靜得只餘他那刻意的單調輕脆,「有什麼事就直說吧,夷則。」
夏夷則指尖的棋子終究沒有落在點上。
「我認輸。」
「不過是權做重逢的消磨,說輸論贏豈不掃興。」見夏夷則舉杯飲盡,樂無異笑著又替他滿上:「況且,就算真輸了又算得了什麼。夷則你有的,何止此處千萬倍不止。」
夏夷則的確沒有把心思放在對弈上。因為打從棋局開始,他便發現案頭擺著兩個約莫三四寸高的人型雕件,方才被推到一邊的圖紙還蓋住了布料針線一類東西,且這些小物件不光是案頭有,而是分散在房內各處。
離得最近的一個雕件,便是套著縫綴些許紅的白外袍,放在床邊櫃頭。
「你,會在長安留多久。」
「十天半個月吧。前陣子剛完成幾具輸咚玫馁燃祝绺缒沁厱簳r沒有要事,或許能待更久。」聳聳肩,看著對方起身朝他平日繪圖矮桌走去,樂無異正想著當皇帝必定是乏悶至極,不然夏夷則怎會對偃甲有興趣?接著慶幸自己沒留在長安,定國公一職也非世襲,否則過著圈養般的生活,不死也悶出病。
待他發現天子根本不是對偃術有興趣,而是動手拿出圖紙底下那還帶著針線的布料時,登時後悔起自己不光是沒養起隨手收拾的習慣,連見什麼人就對什麼話的基礎本事也無足長進。
雖然夏夷則拿起那才縫製一半布料的時候是背向著他的,但樂無異發誓,自己的確看見他笑了,即使那弧度如落在地面的雪在雪天裡溶化的速度般難以察覺。
「倘若,我要你留在長安……」夏夷則放下那再眼熟不過,只是沒人穿得下的黑皮毛鑲邊半成品溁彝馀郏笩o異,你會留下嗎。」
「那要看你打算我留多久了。」
「留下便是留下。」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如果我說不許你再離開呢?」
「辦不到。」樂無異毫無畏懼地迎向夏夷則那同語氣截然相反的目光,那沉黑裡帶著溫軟哀求,有點像是他當年現出鮫人外貌的模樣。
樂無異始終未對任何人說起,他覺得於夏夷則化為鮫人的姿態,遠比身為人的時候更像是個人。
身為人的夏夷則,必須隱藏許多事情,甚至連正在隱藏這件事都不可讓旁人查覺;所以,太多時候,他像一片風雨欲來前的海,沉靜且深不可測。但那雙湖水綠的瞳則不然,退無可退的處境讓那裡盈滿情緒,有哀愁,有憤怒,有畏怯,也有喜悅。
對著幾乎連最後一絲光彩都要失去的純黑,樂無異明白,眼前的人比過去還要孤獨。
「無異……」
夏夷則嘆了口氣,很輕很輕,「我不願對你說謊,但也不想說得如此明白。」
當年返京,他未將二位兄長與其同黨趕盡殺絕,並非出自仁慈之心,而是深明對他二人來說,讓他們眼睜睜看著權力被奪、卑躬屈膝提心吊膽的活著,決計比一刀砍了更能讓對方感到痛苦。
他要的是對方痛苦。
雖然二人手中並無兵權,但長期培植下來的勢力不單單是在朝中而已,有些人在暗處伺機而動。只消他一個鬆懈,迎來的不是身死奪權這般簡單,更可能的是國家的覆滅。他那愚蠢的兄長們,以為藉外部力量便能穩坐帝位高枕無憂,卻不曾想遠,若是有朝一日對方反咬,整個李氏天下也就是他人刀俎上的魚肉了。
阿阮化為露草後,他的心思紛亂無法平靜。他也想過,何妨就回太華山去吧,那裡有疼他愛他的師父,偶爾能去找找聞人與樂無異聚聚已是十分足夠。
只是,即便夏夷則與世無爭,李焱卻是無法從功利名權脫身的。
屆時,不僅僅是他自身安危難料,連同太華、定國公府,甚者遠至百草谷都可能受到牽連。
是以,曾幾何時午夜夢迴,夏夷則想起的不再是離他遙遠如前世的阿阮,而是樂無異。阿阮是自身內心的嚮往,是曾有交會後再次平行的道路。至於樂無異……他說過,如若有來世,能夠像樂無異一樣;因為他的身上擁有自己渴望卻無法企及的事物;在父母親情下成長,懂得體貼他人的心、灑脫耿直的個性,以及……
「我需要屬於自己的勢力。」夏夷則本就畏寒,夜寒露重,短短一句話的吐息已讓他整個人感覺那冷由肺裡沒邊沒界地拓了開來:「你……你可願意接下定國公一職麼,無異。」
「定國公?」樂無異忍不住笑起來:「我老爹不就是嗎?如今天下已是你李家的,哪來那麼多國好定?還是,你打算要老爹把位置讓出來?」
「令尊的定國公是那人封的,功績也是那時打下的,自然是無可動搖。」
他希望那兩盤未曾真正分出勝負的局,就這樣永無休止的往來下去。
「但我要的是屬於我的、屬於李焱的定國公,而這,只有夏夷則認識的樂無異才有資格。」
「既然如此……夷則,我能問你一句嗎?」樂無異定定地看著淡淡水霧隨著對方話語將稍有暖意的唇又暈起一層蒼白。
以眼前人的性子,要說出這樣的話來,又得按捺下多少害怕被回絕的怯才能做到?
他皺起眉,終是伸出手貼上面前那血色幾要褪盡的冰涼臉龐。
「這是當今天子的命令,還是夏夷則的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