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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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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近黄昏。
看守祠堂的中年女人远远望着,夕阳下石碑林立的墓地中,那个男人的身影依旧没有消失。
高大的身形,一头银发,有著鲜明轮廓的那个男子,从中午起便一直坐在那里了。女人曾悄悄到他后面去望过一眼,男人只是把手轻轻放在一块墓碑上,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看着石碑上的字沉思著。
那块墓碑上只写著“虞岍”两个字,从石块被风雨侵蚀的情况来看,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女人并不知道虞岍是谁,这块墓地自古便葬著呀岭的亡者,重重迭叠的过去已经被现在的人们忘得差不多。据说三十年前曾有位将军的妻子也葬在这里,但是这不过是个传说;实际是怎样的,女人这样年纪的人是不可能了解的。这个男人和埋葬在这里名为“虞岍”的人有什么渊源吗,他是不是在思念或者哀悼谁,谁也不知道。这个人只是几天前才来到这里,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是什么,又是干什么的,但他似乎对呀岭这个小地方相当熟悉,走在大街上,几乎象是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的人。
女人抬起了头。那边的晚霞在天空中逐渐浸染出别样浓烈的殷红,真美,但也叫人看着有些害怕。有不知名的鸟在那血色的半边天空中翱翔著。
风吹了起来,男人似乎是察觉到什么一样,从沉思中抬起了头。原先那在赤红天色中模糊的翼翅,现在变得清楚了。一只青色的鸟正朝著这边飞过来。
男人看着那鸟,微微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但随即那神情便转成了意味深长的笑容。他从石碑前站起身来,伸出了手。让远远望着的女人吃惊的是,那只有著长长尾翼的鸟竟就此顺从地飞了过去,停在了男人伸出的手臂上。男人捉住它,从鸟的腿上取下一个小小的布包,展开来后竟是条长长的黄色布帛,男人读著那布帛上的字,面上的表情再次变换了几次,从惊讶到眉头紧皱再次变成了自信的微笑。
意味不明的自言自语顺著风飘到了女人耳中。
“主上,果然好手段呢……”
男人轻笑著,把布帛收进袖中,之后轻轻吹了一声口哨。
令人吃惊的事情再次发生了,一头巨大的白色老虎,从墓地边的树林里跃出,轻声咆哮著,停在了男人的面前。男人跨了上去,之后那老虎腾空而起,负著那男人朝著北方飞去。
地面上的女人呆呆地看着。被那老虎惊起的林中群鸟,在墓地上空不安地盘旋飞舞。
“将军……!将军?!”
“唔……”阿选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部下带著气恼表情的脸出现在视野中。“……南瑛,怎么了?”
“怎么了!将军,你已经睡到日上三竿了!琅璨大人已经等在客厅,请你快起来吧!”
阿选呆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哎呀!!”年轻的瑞州师将军从床上跳起来,“南瑛!!你怎么不叫我!!”
“我叫了,可是你不醒我又有什么办法?”部下叹著气,露出那种不知道是气是笑的表情,急急忙忙把衣服递给他,“也不知道您最近是怎么了,老睡得那么死,平常还经常莫名其妙发呆!我知道您忙,您累,不过您也多少替我们这些跑腿的人考虑一下嘛!”
阿选心里苦笑了一下,嘴上却叹著气,匆匆忙忙地穿上袍子。他急匆匆走进客厅,红木椅子上端坐的少女正是琅璨。带著浅蓝色光泽的长发,眼睛颜色淡得几乎透明,这个外表只有十七八岁模样的俊美少女,却已经是戴国举国上下公认的天才。尽管外表非常年轻,她的举止气度中却带著一种超越年龄的冷静雍容。看见阿选走进来,她嘴边微微带著一抹浅笑起身行了一礼:“丈将军。”
“不必多礼。”阿选摆了摆手,坐下来,“琅璨,你下午就要出发去池州了吧?”
美少女点点头。“不错,劳您挂记了。去池州之前,有几件事情想与您确认。”
阿选点点头,伸手屏退了左右。
“我也正有事情想问你来著。昨天主上召见我,从他的话里看来,似乎池州有妖魔之事不是空穴来风?”
琅璨点点头。“我来找您也正是为了此事。您看一下这个东西。”说著,她从袖中掏出一件东西,却是一块布,上面零零碎碎密密麻麻镶了些什么。阿选接过来看时,发现那竟是一张文书的残片,已经被撕得极为零碎,不知道琅璨用了什么办法,竟将它拼在布上,拼出了个十之八九。但仔细看那文书上的字,全是些弯来扭去的符号,一个都不识得。
“这是什么啊……?”
琅璨摇了摇头,脸上深有忧色:“谡顷那老儿精细得很,凡有书信,一律看过就撕。但前几天青鸟是从池州带了这信过来,我便留了意,谡顷将信撕碎扔到厨房中,我便趁了替父亲倒酒的机会将这书信拾了回去。”
“这上面的文字是什么意思?是蓬莱的文字吗?”
“不。”琅璨摇了摇头,“初时我也以为是蓬莱文字,找了几个山客海客,他们却也不认识。”
“那这是……”
琅璨脸上微微现出了苦笑:“我去查了不少典籍才查出来。……丈将军,你可还记得千年前的‘蚩尤大帝’一事?”
“你是说……”阿选面现诧异。
千年前正是代王逆天焚泰山、戴国国氏变换发生的时候。其时,戴国国内有异人通妖术,有怪力,能将妖魔都作为自己的仆从和坐骑驭使,自命为蚩尤大帝。当时戴国国内大乱,他便趁机声言上天已经放弃戴国,自立为王,百姓见他神异,追随者越发众多,待到下一位泰王登基之时,此人竟已经占据戴国的半壁江山。泰王从当时的柳国和雁国借重兵,花费了十年功夫才将其镇压,但最后一役中,虽然蚩尤身死,前去捉拿他的三千禁军和泰麒的使令也无一生还,俱都死在他的妖术下。不仅如此,据说连战场的地形地貌都发生了恐怖的改变,那残留的戾气,许多年之后都让人无法走近。而当时这战役最后发生之地、也就是蚩尤最早起事之地,正是池州。
“我查遍古籍,这才知晓,这信上的文字,和当年蚩尤教众彼此通信所用的秘密文字如出一辙。”
“你说什么?”阿选大吃一惊。“难道说谡顷……不,当年不是说蚩尤的信众当初都被歼灭、再无传世了么?”
“那是官方的说法。民间有很多人传说,那些蚩尤的信众在池州还有残余,千年来信奉蚩尤大帝,修习妖术,代代相传,从无间断。”琅璨说著,脸色愈发凝重。“若此事真牵扯到蚩尤,妖魔一事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阿选的脸色也微微变了。“原本我和骁宗都以为这不过是谡顷使人散布的谣言,现在看来,难不成是谡顷……糟糕,骁宗离京之前便同我说要趁这个机会去将池州之事察明。现在提醒他小心,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琅璨脸上微微露出苦笑:“恐怕是来不及了。昨天宫里的鸡人悄悄通报我,主上放了一只青鸟出去,去向正是委州呀岭。”
“呀岭?你的意思是,主上难道是发信给骁宗吗?还是…………”
琅璨叹了口气:“委州呀岭从县正到乡长,哪一个不是骁宗当初在委州师里的旧识?主上再笨,也不会以为那帮人真能看住骁宗吧?主上想必也揣测得出,以骁宗的个性,是非要到池州探个究竟不可的。与其让他这样自主行动,抓住冢宰尾巴后来个一手遮天,还不如抢先一步行动,反客为主。我猜主上多半是发了密旨,令骁宗去池州查实妖魔之事。这样一来,骁宗无论做什么,都不过是奉了主上的决策而已,立再大的功劳,破再大的疑案,都不过是因为当初主上的意愿罢了。跳不出主上的掌心呢……”
阿选苦笑起来:“诚然……!的确象是主上会做的事情。唉,我们要与谡顷斗且不必说,要在主上面前耍花枪,还真不容易呢。昨天——”他正想告诉琅璨泰王已经对骁宗与他翻脸之事有所怀疑,一抬头,看见堂上挂著的泰王所赐之画,便又改了主意。“昨天,你是何时知道此事的?”
“中午。”
阿选微笑著点点头:“骁宗真好福气呢!能有你这样的得力部下。真是羡慕这小子,怎么就能找到你这样的人才呢?”
“——不是找到,是拣回来的。”琅璨微微一笑。阿选脸一红,知道自己一不小心又触了琅璨的痛处,急忙转了话题:“你老在天宫府也不是回事。怎么样,这件事完了之后,我把你的官位提升三级,到我麾下来做事可好?”
“丈将军说笑了。”琅璨微笑著起身,“替骁宗办事和替您办事,还不是一样。属下这就要告辞动身了。有消息,我自然会差人告知您。”
阿选苦笑了一下,点点头:“到了池州之后,定要与骁宗联系。若他真在那里,以他那不管不顾的性子,不知道能惹出什么事情来。还有,你也要小心,谡顷未必全然能够信任你。”
“属下明白。不过,就算他不认我这个养侄女,我这儿还有一层御使的身份,他也不会把我怎么著。倒是将军,鸿基这边要靠您独立支持,虽说主上爱您才气,必然对您多加照顾,但对付谡顷那老狐狸,可要辛劳将军了。丈将军多加小心。”
阿选微微一愣。这番话似乎别有意味。他不知道是他的幻觉,还是琅璨真的在暗示什么?
对了,从她进来,似乎也在一直打量泰王所赐的那张画啊。
阿选这样想着,脸上却什么也没有表示出来,微笑著将琅璨送到门口。“千万小心。——我在鸿基设宴待你和骁宗平安归来。”
琅璨微微一笑,再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去了。阿选看着她那少女特有的窈窕身姿消失在拐角处。
琅璨的确是个美人。但那淡淡的发色和瞳色,让人感觉她无论语气再怎么亲切,表情再怎么温柔,那笑容中却似乎总带著无法融化的冰霜。旁人看来,她大概是个傲慢的女人吧。
不……
阿选苦笑着想,她和骁宗在一起时便不是这样。
“替骁宗办事和替您办事,还不是一样。”
不,不一样的。她毕竟还是乍骁宗的人,而不是丈阿选的人啊。
他想着,走回自己的府邸,大声喊:“南瑛,南瑛在哪里?——我有差使给你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