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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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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间,数次睁开眼睛,想从寒霏的臂弯里挣出,却连呼吸都分外的绵软。机舱里的黄白色调和暖暖的温度让人昏睡,他手里一直握着一杯水,在轻微的荡动中漾起一小圈一小圈的波动,我不断地想起尹非扬站在机场大厅门前的背影,白色刺眼的光线投射在他的身边,他静静地等着,等一个永远不会出现的人,一个擦肩而过的人。
那个想和他一生一世的人。
寒霏在喃喃地说着些什么,语调很轻很温柔,没有怨,没有恨。不像当年的那个小男孩,满眼的防备和敌意,在杨叔叔为他包扎的时候还得制着他拳打脚踢的四肢,最终失血过多而昏迷过去,把他身上的衣服脱下后,那一身的伤痕如蛛网般狰狞的密布,父亲对他特别好,多半出于怜惜。
他的眼睛也会像春风般柔软。在我牵着他的手趴在鱼池上喂鱼的时候,在我故意耍赖要他背我的时候,在我躲到床底下让他找不到再一脸得意地爬出来的时候。他在那短短的数个月间迅速拔高,我们俨然亲兄妹般朝夕相对,累了便横七竖八地倒在地板上睡着了。
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
这些轻灵而纯洁的诗句美丽得忧伤,他眼里的清澈已不复当年,我们的故事也只到他毅然决定进孤儿院时我在母亲怀里哭泣为止。再美丽的曾经最终敌不过时间,他却在12年后告诉我,我淡忘的是他12年里的全部。
飞机在缓慢地下降,寒霏扶正我的头,举起杯子放到我唇边,我微睁眼睛,就着他的手一口而尽。
“再睡一会,快到了。”他的声音轻飘飘地落在远处。
我的头略偏,看了一眼机舱的窗口,飞机正往云层降沉。
“即使你不放安眠药,我也不会逃的。”
“如果我不用莫氏威胁你,你也不会逃吗?”
我轻笑一声。
“寒霏,我爱的是非扬。”
我感觉到他的怒气,迅速的紧绷从他的臂间传来,睡意更浓,轻轻的一个晃动都似儿时的摇篮般,诱我堕入梦里。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一间雅致的房间,米黄色的床,白色的落地窗纱,磨砂玻璃梳妆台,连墙衣橱和临窗的一张小书桌。我踏着厚厚的地毯走到落地玻璃前,推开拖拉门走到露台上,极目远眺,应该是一座很大的独立别墅,四周都是绿茵草坪,看不见任何建筑。
转身回房站在房门前,吸了一口气,拉开,两个保镖从旁边闪出,极有默契地一拦。
“莫小姐,先生交待你不能离开房间一步。”
“麻烦你们转告他,我想见他。”
阖上房门,目光落在衣橱上,缓缓地走过去打开。
皱眉。
震惊中还来不及关上衣橱的门,房门已被寒霏推开了。
他站在我面前,微笑。
“你找我?”
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我要确定我父亲没事。”
他想了想道。
“好。”
便转身走了出去,我紧随而去,一条长廊,经过数间房间,我所处的房间是最内的一间。他旋开一间房门,指了指桌面的电话。
“加拔国际长途区号。”
我拎起电话,他也不看我,只是站在窗边,手随意地插在裤袋里。
电话那端铃声响起,我连呼吸都屏住了,心剧烈地跳动。
“喂?”是爸爸的声音。
他似乎也听到话筒那端传来的回应,转头看我。
“喂?是谁?”
我沉默如被人扼脖。
“小蓝?!是你吗?你跑到哪儿去了?……”
他的手指按在叉簧上,一切的声音都消失了。
我率先离开了房间。
在门口,我停住了脚步,背对着他问。
“寒霏,你想关我一辈子吗?”
他许久不语,直到我拧开房门走进去,准备关上。
“不会的,很快你就……”他没再说下去,房间里回荡着门关上的声音。
不会的……
我望着衣橱那扇尚开着的门,里面挂着一件衣服,唯一的一件,雪白的……衣服。
整整三天。
他没出现过在我的面前,我甚至不知道他在不在这幢房子里。
时间自我来到这里以后就仿佛静止般,忐忑不安,度日如年。我不能逃,无法与外界联系,连迈出房间半步都困难。只是镇日躺在床上,心里诸多猜测,越担心越害怕的,就越抑不住乱想。
我腾地从床上坐起,闭上眼睛,捏紧手心。
打开衣橱,伸手取下衣架上的衣服,转身面对落地镜,轻轻地往身上一比,怔怔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忍不住狠狠地抽气。
“不用怀疑,是为你度身定做的。”
寒霏的声音忽然出现,我惊得手一松,手里雪白的婚纱无声地落地,柔软地覆在脚边。
“不……”
我拼命地摇头。
“你怎么会想不到呢?我既然能把你带到这里,便能把你带进礼堂。”
我后退数步。
“我不爱你。”一字一顿地。
“可是我爱你。”房门在他的身后甩上,他向我走来。
不。我警觉地退开。
“不可以,我不嫁。”
“你知道我会要挟你的。”
我已退无可退,身体贴着坚硬的墙壁。
“不要逼我。”我看着他一步步逼近。
“天蓝……”他伸手就要擒住我。
我闪了一下冲出露台,看了一眼只有三层楼的高距。
“不要想用死威胁我。”他眯起眼睛。
是啊。怎么会用死威胁他,姑且不说这里不高,更甚是如果我死了,莫氏仍难逃厄运,那我做过的一切岂不是白费了?我该怎么办?
他冷笑了几声,眼睛里忽然露出一丝暴戾。
“如果这辈子都得不到你的心,我也要得到你的人。”
他拉住我的手臂就往房间里扯,我惊得手脚麻凉,紧紧拉着玻璃门框,僵持着。他一把抱起我就往床上扔去,身体沉沉地撞上床垫弹起,旋即被他压在身下,脸色瞬间苍白。
“不要……”他的手捏着我的下颔,俯头下来。
骇然大叫,手脚挣动。
他的手扯住我的衣领,只一用力,钮扣便应声而落,他的呼吸喷在颈项间。
“寒霏!不要!求你了!”
他的手无意地擦过我的脸,所有的动作都停住了。他抬起头看我,眼睛里闪过几点晶莹,翻身下床就跑出了房间。
我收回手脚,缩在床上,放声地哭泣。
一夜无眠地醒着,神思涣散,直到看到他推门进来,我才反射性地坐起。
“把它换上。”他指着身后的衣橱。
我木木地坐着,不反驳也不言语。前面是悬崖,后面是绝路。
他离开后许久,我才站到地上,看着衣橱里挂着的婚纱,竟没有任何知觉,只是僵硬地换上,坐在椅子上看着化妆师走进来。
“恭喜新娘子。”她似乎也感觉到有些怪异,却仍微笑着道喜。
我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我不化妆。”
她一楞,看着我目无表情的脸,于是呐呐地说。
“那……盘个发型好吗?”
她讪讪地望着沉默地我,手指轻巧地在我的发丝间游动。
如果可以……我希望这是一场葬礼,然而,连死的资格都没有的人,有多可悲。
他静静地看着我那张不施任何粉黛的脸足足有一分钟之久,化妆师一脸无措地低声解释,他才牵着我走到前院,打开车门让我坐进去。
他与我并肩坐后排,车子缓缓地开了出去,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肤色和陌生的街道。
“天蓝,我有哪点比不上他?”平淡的,不似是在问我。
我爱他不是因为他的优秀,只是因为他是尹非扬。你不是不懂,只是不想懂。
“相信我,我一定会给你幸福。”
只有我想要的,才是我的幸福。仍是沉默,窗外是一片飞逝而过的模糊。
车子停在大教堂前,他紧握着我的手拾阶而上,铃声拉响,他推开门,牧师站在红地毯的尽头,一脸慈祥地微笑。没有观礼人,没有祝福,这是一场寂寞的婚礼。
我默数着步子,目光落在手里的百合花束上,百年好合是一种嘲笑。非扬……我闭上眼睛,在牧师面前站定。
想起被尹非扬紧抱在怀里的安然,台北上空的烟花,指间冰凉的戒指。
“天蓝?”寒霏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猛然睁开眼睛,牧师微笑地看着我,用英语复述了一遍。
我愿意吗?
不。我忽然扔下手里的花束,大声地对牧师说我不愿意,不愿意。寒霏的脸瞬间铁青,他掐着我的手臂,一字一顿地问。
“你疯了?”
“是的。”我抬头看他。“只有疯子才会把自己当成救世主,或许我爸爸愿意用莫氏去换取我一生的幸福,我从来没有问过他,只是一昧地按自己的想法去做。”
他的脸色由青转白。
“太迟了。你已经错过了想通的最好时机。”
是的,若我在机场的时候想通,便不会与尹非扬再次分别了。
“朝闻道,夕可死矣。”
拧身就想往外跑,却被他紧抱着身子。
忽然之间,一道挺拔的身影投在教堂门内的地上,渐行渐近。
“她并不属于你。”他扬了扬手里的红贴,扔在地上。
寒霏楞楞地道。
“不可能,你不可能找得到……”
我挣开他,向尹非扬奔去。
“非扬……”我想扑进他的怀里,双肩却被他双手扶住了。
微蹙起眉,他……
“你生气了?”我喃喃地问道。
“不止生气……”
“对不起……我……”我抬起脸想解释,却被他用手制止了。
“莫天蓝!”一把女声远远的传来,夹杂着三声枪响。
“小心。”
眼前一花,一股冲力把我撞向寒霏的怀抱,再要看真切时,尹非扬已在我面前沉沉地倒下,血汩汩地从他的身体里流出来,我尖叫着要扑上去,寒霏死死地抱着我。
“放开我,放开我,快去叫救护车!救护车在哪里?”我语无伦次地在他怀里挣扎。
“衣柔,你疯了?”他的大吼在我耳边响起。
“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居然要娶她?”衣柔持着枪对着我。
寒霏搂着我步步后退,我伸长手臂,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抵达尹非扬的身边。
“求求你们,救救他……救救他,我死也愿意!真的!”我两眼空洞地望着衣柔。
“他已经死了!那枪正中心脏。”寒霏在我耳边说着。
“他死了?他……”我喃喃地复述,然后仰头大笑。神算大师的一签,樱花树下的那场戏言,原来早就注定了我与今生最爱的人无缘,是不是?
“是我害死了你,对不对?”我安静地靠在寒霏的怀里,温柔地望着尹非扬,轻声地问。
“这是命定的结局,对不对?”
如果这是我的错,相识的错,命运的错,请让我们一起承受吧。这个世界若是少了你的存在,便有了一个多余的我。
我狠狠地向后给了毫无防备的寒霏一拳,在他的手劲暂时松动些时推开他站在衣柔面前,直到冰冷的枪口触到我的额头。
“怦……”空荡荡的教堂里响起一声巨响,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