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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快感与理性的螺旋(三) ...

  •   话音未落,从这座废弃的河港远方传来了悠长沉重的汽笛声。就在熏所处荒无人烟的这块土地对面,是城市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和另一座新建的高科技无人化管理港口。河流如同一道分界线,将光与暗交织的世界在此时无比清晰地划分开来。

      高川都干燥的嘴唇嚅嗫了片刻,随时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和往日没有任何改变,那种带着老一辈特有的沉稳又亲切的声线,让熏喉咙泛酸。

      “我能问问理由吗?”

      他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定,而是给了熏一个模棱两可的回应。

      熏咽了咽唾沫,她的声音在和高川都的对比下略显紧张。

      “蛮早以前,在诺娜塔被攻陷的那几天。”

      “哦,那时候你就发现了犯人的端倪了?”

      “……我在缴获枪械的储藏室因为慌乱丢了一地的糖果,后来为了不被上级责备,在之后一个人偷偷回去想要将没有来得及捡完的糖果都清理掉。那时候我突然意思到,如果犯人也在时间极其紧张的前提下潜入诺娜塔,后来一定会注意自己有没有什么疏漏,倘若他又是警察局的人,便会为了掩盖这个疏漏做弥补。”

      “我就是抓住了这一点,设了一个局。越是想要掩盖某些自己都没在意的失误,就越容易做出多余的事,分辨出多余的事是什么,要定位犯人也就容易了很多。”

      熏的手从垂下的状态忽然变成端平指向高川都,在她的手上赫然一把黑色的手/枪!

      高川都下意识往前迈了一小步,熏立刻喝止住他。

      “请不要乱动,组长,我没有想要伤害任何人。”她口吻平淡地如同眼前没有狂风巨澜的河面。

      “这是?”高川都也仅是皱皱眉头。

      “您猜得没错,就是我向上级报告被犯人从诺娜塔中丢失了的M1911。您也没有记错,你并未从诺娜塔带走任何东西,只是为了迎合这个缺口,你不想让别人把多余的疑心转移到我们生活安全课内部,所以干脆就将计就计当做自己拿走了这把枪,并找到另一把同型号的杀害了野边静吹。”

      “既然犯人是公安局内部的人又熟知我们破案进度,就肯定是从小组哪个地方走漏了风声。我本想查出是哪个地方走漏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猫腻,让犯人把他可疑的行迹都暴露在我的眼皮底下。”

      “这么说——”

      “是的。”远山熏顿了一顿,“我给组员所有人资料中关于丢失枪械的型号都是不同的。”

      ——只为了找出是谁泄漏了秘密,后来犯人杀害野边静吹的果然使用的是报备给组长高川都文件中相同型号的枪械。
      因此森崎才在后来发觉野边尸体上留下弹痕和自己得到的文件中无法匹配时,在平安夜那天为她检查身体后向她提出了质疑,而远山熏则要求森崎将此事压下来,她表示有自己的打算。

      果然森崎听从了她的吩咐,罕见地没有一贯按照工作章程做事。

      也幸亏如此,也幸亏不是其他人……远山熏竟有些庆幸。

      “还有您女儿的事,非常抱歉,我也拜托了另一位专家去查询了,然而这个社会几乎没有留下她六岁后的记录。“

      “所以我有一个大胆的结论。”熏吸进去一口潮湿的口气,让大脑清醒了许多。

      “您的女儿已经不在人世了吧,她已经在六年前就去世了,在大田区医院里。”

      到此为止,远山熏相信自己已经尽可能把想得起来的证据都对着高川都复述了一边,她的心脏仍跳动得厉害。熏甚至无法想象,可能在高川都否认之后她都没办法再临时组织什么有说服力的反驳了。

      高川都的身体在熏说完最后一句话后,像是缩水的植物根茎一样低矮了下去,那一刻熏差点以为他就要匍匐倒地了。谁知高川都踉跄了两步靠着身边陈旧的电桩再次站稳了身体,电桩顶端被无数蚊虫铺散的灯泡微微摇晃了一下。

      “………你们都认为当天死在大田区医院里的人是七海若菜。”

      远山熏心口颤动了一下,这算什么?认罪了吗……
      她没有意向中破案的喜悦,几乎连一般人破解谜题后的愉快都没有。她的心底生出一种恐惧,冰冷冷地从胸口蔓延至全身。她依旧举着手中的手/枪,但连她的手指都开始颤抖,远山熏不得不换做两只手扶住它。

      “不是七海若菜……是高川奈奈子。”

      高川都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他沧桑的口气总让熏以为他已经开始哭泣。但直到对上这双如同枯井般干涸的双眼她才意识到,这位父亲该流的泪恐怕在这数年中已经流空了。

      “您的……女儿,你是说,记录上该有死于抢救无效的七海若菜,并不存在,实际上住进医院的是您的女儿才对?”

      “那些人看到了,他们看到了!被火警吵醒的那晚上,奈奈子死去的真相,但是他们仅仅是被威逼利诱,就统一口径决定把这个秘密永远地隐藏下去。可笑,我不过是借用了相关人员的身份找他们确认隐瞒六年前事件可获的好处,他们便没有戒心地容许了我的靠近。”

      所以,被害者们才没有过多戒心地和他见面的吧。并不是因为犯人是他的熟人,而是因为他们是六年期事件的当事人,并且认定世界上不会有其他知晓这件事的人,他们没理由不出来见面。
      熏没有打断高川的述说,他说的内容正是她不了解的事,也是本次系列事件的内幕核心。

      “奈奈子有遗传病,你们口中的七海我当然也认识,七海夫妇就是当时奈奈子的主治医生。”

      远山熏的大脑里仿佛被一根钢针横穿而过,有些东西串联起来的感慨,更多的还有因为莫名疼痛感带来的和心跳一致的刺痛。

      “奈奈子患上的是和大脑有关的疾病吗,脑神经之类的病症?”

      “七海亲口说,奈奈子的大脑是绝无仅有的。”

      虽然不明白什么意思,但熏的胃部传来一阵恶寒,她有点反胃地咽了一口唾沫让自己不至于当场失态。

      “——所以她,是被杀死的!被最了解她的七海!”

      高川都近乎嘶哑的嗓音把这句话吼了出来,“为此研究所的人不惜欺骗我说要为奈奈子做脑部扫描,这样就能明白她的病因。然后在七海被谋杀后不久,他们就赶紧开始了计划。”

      熏听到了另一条爆炸性线索,“您说,七海一家当年并不是事故,而是被谋杀的?!”

      “我也是最近才从别人口里得知的。”

      “是谁?”她警觉了起来。

      “那个男人自称槙岛圣护,要说来一些改变机械程序的病毒还是通过他寄给我的硬盘释放的。”

      今天无法联络上执行官们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这个男人的名和姓并不常见,熏努力搜索了一番自己大脑中储存的信息,对此也没有丝毫印象。
      “他是谁?”于是她很自然地问,手臂因为举起太久变得有点吃力,为了将高川都的一举一动都控制在眼下,她靠近了他一些。

      “谁知道呢,这个人神秘兮兮地似乎不像人别人知道自己真面目呢。”想起这个比他还沉得住起的男人,高川都嘲讽地勾了勾嘴角,“这个人不简单,就好像一个天生的罪犯一样。”

      “这个时间上可没有天生的罪犯哦。”熏否定道,“有的只是凝视了太久深渊而被深渊吸附住的可怜人类罢了。”

      “你在可怜他嘛,真想让那个人听一听啊哈哈哈哈哈。”

      他居然笑了起来,在深夜又空无一人的废旧河港。

      “你要杀了我吗远山。”

      “我不会肆意杀任何一个人,之前就说过了。”

      “那你对我举着枪是什么意思。”

      “你可以怨恨,可以不满也可以愤愤不平,你可以为了那些知道真相的人走向沉默而悲愤,可以对那些逍遥法外的凶手咬牙切齿,但是用杀人来回应杀人,我不认同!”

      她使劲摇了摇头,“我不认同啊!!”

      “是谁把我带入警界,是谁告诉我们刑警的职责是守护法律,是谁教我端起了枪为的是惩治罪犯……把这些规范我束缚我的东西传授给我,又如此不负责任地要在我面前撕碎它们,这些经验都绝不会是针对您的啊!”

      “自首吧。”

      高川都被熏劈头盖脸地一顿怒吼给怔住了,许久他惊讶的神色缓和下来,就像最开始那个慈祥的老人一般,面对远山熏难过又苍白的脸,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你还是太天真了,你不适合当一个警察。”

      ……所以我才在今天辞去了这份职业,所以我才第一次怀疑起了先知系统对我的分配规划,所以我才认清楚自己的性格不适合站立在这种地方,所以我才要将飞鸟一个人丢在这里。

      我曾经,曾经是多么希望能够和各位在一起。

      成为你们的力量。

      让你们也成为支撑我的力量。

      不然你以为是为了什么……熏感到面上一湿,原来想起这些事她情不自禁地留下泪来,温热的泪水很快在河畔晚风的吹拂下变凉又吹干。

      她其实是真的……真的……真的,非常不想离开公安局的。

      如果可能的话。

      “还没有结束,我不会这么轻易投降的,远山。”

      就在此时远山熏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有多靠近高川都,在她心神不宁的瞬间,高川都窜上前一步钳住她的手腕,几乎同时抬起膝盖,将熏的手臂狠狠在膝盖上一敲。剧烈的疼痛使熏不由自主放松了攥住手/枪的手指,高川接着熟练地趁熏吃疼俯下身体的时候,揪住她后背的衣料将她整个人凌空摔了出去。

      那把枪自然落到了高川都的手里,熏被甩到地面上后,因疼痛不自觉地蜷缩起身体,捂住最先着地的伤口,肢体的分毫挪动都让她疼痛万分,特别是当她发现自己的左手臂可能骨折后,一股极度懊恼的心情就直冲熏的大脑。

      她太大意了,让高川都钻了空子。

      老人在她身边蹲了下来,逆着路灯的影子正好笼罩在熏的上半身,熏索性放弃寻找和他对视的机会。她只能听到高川都摆弄起了那把枪,许久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果然是我们收缴的那批中的……没想到你居然能走到这一步。”

      熏想要说些什么,她挣扎着侧过身体,却因为剧痛无法发出声音。

      “你来之前就做好了觉悟,一旦第二天得不到你的消息,某封写满了所有真相的文件就会发送到飞鸟那里对吧。”
      高川都最后却放下了枪,“那封文件对事实的描述错误百出,所以很抱歉我不能让你就这么提交了上去。”

      “槙岛圣护帮我处理好了后续一切,我会离开公安局……而不是你,离开之后对七海的研究方面我会继续追查下去,在其他干涉无法到达的地方,离开这个国家……真正干涉着真实的人确实存在在公安局中,却不是我。”

      高川都俯视着意识越来越模糊的熏,他的口吻让熏产生了一种可以向他求救的错觉。这个人到底是为了什么走到今天这一步,又为了什么不屈不挠地想要走入深渊呢,那是普通人无法探知的地方,就算是为了某种真相前去,最后也一定会尸骨无存的吧。

      “奈奈子的生命,一定靠着那颗被剥离的大脑仍旧在这个世界上延续着,我想去找她,我亲爱的女儿。”

      那绝不应该是他去的,决心追查到底的人明明是远山熏啊。

      “多么讽刺,她的消失明明也是因为那颗大脑……”

      好疼……好疼,说不出话,无法拉住他的手阻止他。熏难过得挪动了一下手。

      如果可以,请让我也一起。远山熏想这么请求,但在她说出来之前,高川都就站起来向着他来的方向一言不发地离开了,灯光照不到的黑暗处淹没了他的背影。

      熏想要再次引起他的注意,但是每当她渴望着嘴里发出声音时,取而代之的只有浓重的血腥气味。她难过地在地上翻了一个身,简直要耗费尽她所有的力气,血气驱使她的大脑愈发迟缓。

      她随后失去了意识。

      *

      高川都顺着河边漫无目的地走,他的手里是那把从熏手中夺下来的枪,从重量来看并没有上子弹。

      从头到尾那个小姑娘都是这么幼稚,高川掂了掂手/枪,笑了一下。

      把犯人引出来,把犯人逮捕,把犯人送到法律手中。

      只是这样的意图罢了,甚至单薄到让高川都不要意思下手杀她。

      他明明杀了这么多人,绝望的、鄙夷的、惊恐的、怨恨的眼神他都见识过了,只是刚才熏看他的目光让他忽然不想杀了她,明明杀了远山熏整个事件都会轻松得多的。

      然而他还是不想杀了她。

      法律……?高川都已经很多年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了。
      这个社会完美地践行着法律,又天衣无缝地筛选出了仅仅对自己有利的法律。
      那么存在在这个社会、这个国家的教条,管理着成千上万人的天平,究竟还能被称之为法律吗?

      当年的知情人口中的只言片语只能大致勾画出当天晚上发生的事,至于整个事件的内/幕至今还被深藏在伪装之下,那些目睹了那晚景象的人不过也是偶然的目击者罢了。
      他还记得几天后在大田区医院看到奈奈子遗体的画面,作为一个父亲他甚至不敢去凑近了观察自己女儿再也无法绽开笑颜的脸,他还是无可奈何地送走了她。

      直到他后来听说了那段时间七海一家莫名死亡的事件,再联系到七海医生在医治奈奈子时若有似无提到的东西,还有这次奈奈子没有任何征兆的死亡,仿佛都在验证七海医生所说的都是正确的一样。

      “那个”一定是真实的吧,被保护起来的那东西,一旦公诸于众就绝对不会被容忍存在的“那个东西”。
      连七海医生在熟知真相后都对此感知到了忧虑和不安,到底是怎样的事物让他都忍不住退避三层划清界限。

      如果那东西………

      它没有放过知道了真相的七海一家。

      那东西,是它杀了七海。

      他攥紧枪把。

      不过为什么,为什么很清楚自己的行为对揭开真相是多么重要,却还是没有杀掉远山熏。如果继续让她留在世界上,只会为之后的行动徒增麻烦。
      “那个人”,那个一直在引导他的人,也会不满高川都的手下留情吧。

      “那个人”一定会……

      忽然高川都瞥见到了黑暗里荧绿色的一星光,这种明显人造的光线在暗处非常醒目。他飞快端起了枪口,指着光点的方向。
      不需要他多做要求,光点主动晃晃悠悠地从黑暗中缓慢地移动了出来。

      这是一张他无比熟悉的脸,在看清时高川都情不自禁喃喃而出他的名字。

      “飞鸟……?”

      他因为惊讶声线颤抖得止不住。

      “远山叫你埋伏在这里的?!”

      他本想问更多,但是高川都看到了那种荧绿色发光源的所在,正是飞鸟加贺手中对他举起的Dominator!

      不!并不是远山!

      是谁?是谁默许了他的行动?

      “你为何会有Dominator!”

      确确实实和飞鸟长相并无二致的人手中的Dominator隐隐发着暗淡的光,他没有正面回答高川的质问,而是回应了他的第一个问题,“并不是熏叫我来的。”
      这个世界上能用这种口气称呼远山熏的只有飞鸟加贺一人而已,这么说来眼前拥有Dominator的人便是货真价实的飞鸟本人吗。

      “那天晚上他们看到了什么?”

      “……什么?”

      “被你所杀的人们。”

      高川都愣了一下,随后惨淡地哼笑,“原来如此,你也是这个事件的相关者,因为什么机缘也被牵扯进来了吗。”

      “回答我。”

      “——两个人,被火警惊醒的他们看到两个人的被秘密推出病房后穿过层病房的走廊,要被送去另一个地方。除了奈奈子外,还有一个人在当天死去了,你觉得那是谁?”

      飞鸟的脸在他话音未落时就僵硬了,“七海若菜……?!”

      他的低吟被风送到了高川都耳中,高川都不过也是意味不明地嘲讽一笑
      很快飞鸟又定了定神,他的眉头拧得很紧,高川都从未见过如此严肃的飞鸟,可以说他是在用逼问的态度迫使高川讲述他不知道的事,但这种带着近乎个人情绪的语气又怎么解释他手中的Dominator。

      “真的是七海若菜,或者是其他人?你不是已经和森崎在野边的办公室里找到了最后一人的住院记录了吗。”

      看来这个杀害野边静吹的人早就捷足先登获取了她那里的所有情报。
      飞鸟重重地敛下眼,仿佛落日一般连Dominator的荧光都不能映入他的眼中了。

      “你还知道什么?六年前那件事的。”

      “七海夫妻想从某个地方脱离出来,但是被灭口了,就是这样而已。”

      飞鸟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一种解释不透的神情,有点扭曲又有点悲伤,高川都察觉到在那一刻连他手中的Dominator都下沉了几分。

      “一不小心,你已经追查到这个地方了吗。”

      高川都脸色的表情如同幻灯片一样飞快闪过,最后他像疯了一样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是……”

      他的神色更加难以捉摸。

      接下来飞鸟稳住了持枪的手,逼近了高川都一步。

      “消除特殊ID登陆记录。”

      在高川似乎是同情的眼神中,飞鸟像自言自语一般。

      然后他扣动了扳机。

      最后的光亮中,高川都终于想起了快被自己忘掉的一点。

      最关键的一点,为什么他到最后还是没有除掉远山熏,这个颤颤巍巍走在侦破之路上,看似脆弱无力却无形之中给了他最大打击的女孩。

      ——她的眼睛,像极了他的女儿。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快感与理性的螺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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