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没有墙壁的绝望城（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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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你在害怕？”
“……亲口说出这些事实在难以启齿，身为警察的我居然在现场害怕得直不起腰来，这恐怕传出去网络上关于公安局的非议又要刷新好几页了。”
白发男人并没有露出同情或者惋惜的神色，他道：“不知道远山小姐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我们唯一应该恐惧的，就是恐惧本身’。既然你不想把这种应急反应发生原因归为顾及色相上，那么我们就只有搞清楚你到底在恐惧什么了。”
“说的是呢……我到底在恐惧什么呢，尸体？”
“我们试图保护自己，不受这些威胁的伤害。人类总是生活在恐惧之中，正如蒙田所说‘人类的脆弱性意味着，我们更多的是要逃离，而不是争取。’恐惧是人类生存的基本维度。如此看来，你的恐惧不过是极为普通的一项，不必为此在意。”
“我在……害怕死亡吗？”
男人终于露出了一个可以称之为“笑”的表情，“要我说来，现代社会最不必叫人担心的就是死亡了。脏器受到损害可以移植人工器官，各种疑难的遗传病也通过分析基因图谱得到了攻克，只要有及时的医疗救护，就算是人体全身只剩下了大脑，我们也能凭这个大脑取得新的个体。”
“泉宫寺丰久？我听说他除了脑与神经细胞以外全身都是生化人状态。”
“你觉得呢，一个人是靠精神存在才称之为社会个体，还是以一个人类大脑作为个体？”
“如果我说是精神，那么泉宫寺先生在这样结论下就不是个社会体了吗？”
“那他就不是原来的他了，而是个后天加工出来的衍生品、”
“那我还是认为以大脑来区分吧。毕竟就算全身百分之九十以上义体化，以泉宫寺先生为例，他仍然可以担任地下再开发的重建帝都网络建设会长，就是因为保留了过去的经历和知识，当然也有独立的人格，这些都是通过他那个原配大脑才能完成的。”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的看法吗？”
“是的，安部先生。”
“那你就更不用害怕了，只要大脑健全。你作为原本你的存在会一直保留在世界上，所以失去点肢体或者血液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莫非，你在害怕疼痛吗？那就更不需要恐惧，和失去那些丢失了再也找不回来的东西相比，它们又何足挂齿。”
熏找不到论据来支持自己的看法，又一时找不出面前男人话里的破绽。她怔神了一会，细若蚊蝇的声音念叨着“真的是这样吗……”。
这时男人手边的终端闪起了指示灯，他看了一眼并没有拿起来。熏却意识到自己逗留太久占用了邻居的工作休息时间，她条件反射一样站起来，跟他鞠躬。
“今天就到这里吧，又打搅您休息了。”
熏拿起外套道别后就往玄关走。男人也攥着终端站起来，把熏送到门边，“被你信任是我的荣幸。”
“老实说，今天的内容还没有完全结束，要想达到预期效果的话，远山小姐可以抽空明天花几分钟来一次吗？”
“诶我完全没问题！……不如说，一次次麻烦您真让我过意不去……”
“那么，明天见吧。”
“明天见。”熏感激地笑了，主动在门外轻轻关上门。
直到门外传来第二声关门的响动后，槙岛圣护才接通了终端。刚开始机器有些嗞嗞的杂音，看来对方为了防止通话被窃听煞费苦心。
“您在忙吗，这么久才接通。”
“杰克森……樱霜学园我两天后再去拜访，跟你说的一样，警方加大巡查力度了，很快也会查到她的身上。”
“……十足无趣的口气呢旦那，王陵璃华子的表现让您消沉？”
“不，不是她的问题。”槙岛语气坚定有余。
——让他感到失望的是另外的人。
“明天晚上和泉宫寺丰久先生的约也不需要做任何变动。他很期待这次狩猎，我也还有很多细节要告诉他，不能让他感到无趣。”
终端那头的杰克森等电子杂音完全消失了再开的口，“空出时间了，您那边？”
“是啊……”
他顿顿。
“明天，不会有人来找我的。”
*
远山熏难得来一次执行官宿舍，更别说在执行官宿舍里待着了。
说来话长。
想起昨天慌乱之中对森崎信哉说了等同于他禁语的话，熏越想越觉得心里不安。一来这下森崎就知道她也许在暗中调查他的事，没有一个人希望自己的过去被别人解剖放在大庭广众下，更别提是不那么值得人去记住的回忆。二则，熏担心这一遭生活安全课好不容易构建起来的合作气氛会因为无意的一句话土崩瓦解。
不管是哪一条都不允许熏坐以待毙，她第二天提前一个小时感到了执行官宿舍，希望在森崎离开这里前堵到他，并和他私下解释一下。
得知森崎信哉已经离开宿舍到公安局上班后，她垂头丧气往外走，希望第二天能早一步遇见他。
也就是在这时，她和走入执行官宿舍的常守朱撞个正着。和她一起走进来的还有刑事课一系那位年轻的执行官，从老远就开始想把熏叫住了。得知熏来找森崎无果，而且离上班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有余，两个人以“上次咖啡还礼”的理由把她留住。
这个房间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电玩游戏机，除此之外是各色的手办和模型，开放式厨房里执行官忙得不亦乐乎。
“呐~~~熏酱，你吃得辣的吗？”
对这个亲昵有加的称呼熏也得马上习惯。屋内另外两个人穿的都是便装，看来今天上午都不当班才这么悠闲。
“总觉得，打扰你们难得的假日了。”熏连连摆手，“我还是先去公安局吧……”
常守还没来得及站起来说挽留的话，掂着平底锅的滕秀星头也不回，用极其轻快的口吻开门见山就提到了昨天在中央区的案件。熏不清楚他不是不用这种方式留住她，但她之后承认这位执行官成功了。
“网络上就传遍了流言，信息安全中心有得忙咯。”他半带调侃。
“指责公安局办事不利和截断情报一类的吧，从这系列案件开头起，这样的谴责就没有停过。”
“有犯人线索了吗？”
“目前知道了犯人是针对先知系统进行犯罪的，好像为了昭明什么。三个受害者之前都曾在大田区呆过一段时间，飞鸟正从这个角度下手挖掘他们之间更深的共同联系，我们预计能从联系里找到犯人和他们的关系，再顺藤摸瓜找到犯人的踪迹也说不定。”
“先知系统啊。”厨房的滕撒了配料下锅，室内立刻响起悦耳的脆响，“稍微有点大快人心的感觉呢。”
“滕君……”
“我五岁就被判定为潜在犯了，要说遭遇了社会不公和冷眼的我也有说话权利哦，小朱。”
熏沉思，“犯人是因不公和冷眼而产生的恨意吗……”
滕抽空从厨房挪出身，挥舞着锅铲否定熏的猜测，“大错特错了监视官大人，一旦被认定为潜在犯要想在公共场合不留痕迹地作案是几乎不可能的。在你暴露在街头摄像机下的一刻就已经被系统读取了曾经接受过治疗的病例，先知系统会花上好几倍的注意力处理你的日常信息。”
“莫非犯人色相从没超过警戒。他是，正常社会成员？”常守帮熏问出了。
“复仇的可能性相对比较大吧，比如自己重要的人因为先知系统而受到不公待遇什么的。”
厨房里又传来翻动锅中料理的烹饪声响。
第三者怨恨转移猜想吗？熏暗道，确实之前也有过这样的猜想。
她猛地想起了昨天安部先生跟她说过的话。难道罪犯感受到恐惧了吗，因为恐惧才犯案？他是以怎样心情犯案的。报仇的愉悦、等待系统反应的兴奋，还是害怕总有一天同样命运落到自己头上的恐惧。
他也在用这种形式保护自己？
想到这里熏自己就笑了，用杀人来保护自己，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总之，案件直接也一定有某种联系的，一般来说连续杀人都会留下有凶手特性的东西。很多小说中不是有吗，在尸体边都放上花啊或者写上字什么。”
“第一个案件里留下过凶手的东西，但是至今无解，不知道他什么意思。”熏无奈地从终端里调出第一个案件拍摄的尸体旁的物证照片。
正是他们课烦恼已久的那张照片，零落的硬币，手杖和短刃分离的手杖剑，还有碎一地的高脚杯玻璃渣。
小朱凑近了看，一脸茫然地表示无能为力。滕秀星端着一盘菜从厨房出来，顺路看了一眼，有点在意地放慢了脚步。
“啊……总觉得在哪见过的。”
熏喜出望外冲上去，“真的？！”
“别扯我袖子、袖子啊！！……我只是说隐约有点印象，是不是与之符合的还不确定。”
“你说说！”
“……我每天接触这么多东西怎么记得住，起码让我回想一下哪见过的吧。”
看到熏松手，滕才得救般长出一口气。
熏心不甘情不愿坐回去，可屁股还没挨着椅子，她的终端收信提醒又吵了起来。
“课里的邮件，第四个案件被害者的信息和案发现场数据收集完毕了，组长让我立刻返回开始工作。”
她恋恋不舍看了一眼桌上丰盛的菜肴，室内弥漫的香气还未散去。常守朱说得没错，滕秀星的料理水平在刑事课乃至公安局都是个吉祥物似的存在。
“那……下次再招待你了。”
“我和滕君下午有班，到时候他能想起什么帮助到前辈你也说不定。”
熏取下挂在衣架上的外套，“有缘吧，祝福我们早日破案。”
她也从各处得知一系手里的案子也是罕见地棘手。
“与君共勉。”
“好说。”
*
“啊啦，虽然尸体全身多处骨骼断裂，颅骨也被钢筋砸烂，但经过揭破还是能发现大脑组织和皮肤上有灼烧的痕迹……嘛原因不明，不过那也是你们查案的范围了。”
野边静吹从分析室里碰了检验结果的初样出来，飞鸟加贺在工作室里心不在焉地摆弄桌上的显微镜。在大多数医疗部门都采用电子显微镜的时代，静吹这台古旧的普通显微镜显得越发寒酸。在把玩时飞鸟还看到显微镜底座背面角落不起眼地刻着“清水”两个字，而且快要被磨没了，应该是上任主人的姓氏，可见这个东西被使用了多年。
“灼烧？”他蹙眉抬起头。
“真稀奇，不是小熏来找我。”
她绕过桌子，把显微镜从飞鸟手上拉过来。
“你还在用这么落后的东西？”
“能用有什么不好。”
“就像职业运动员家里摆放奖杯一样，这最多不过是纪念品一样的东西吧，你跟我们课的老头一样挺念旧的啊，他就常提到过去的事还念叨现在的自己只是虚度光阴等待入土那一天。”
“本次中央区的死者名叫上岛由里子，女性，年龄三十八，高等学校法学院毕业，担任过两年法院副审判长的工作。”静吹不理会他多余的话，她把文件夹递给飞鸟。
飞鸟的眼神却严肃得不像只是来代领资料的样子，他像只窥探猎物的野兽一样死死盯了文件一会，轻描淡写再把视线掠过静吹的脸，转向了别处。他的戒备让静吹失笑，她自讨没趣地把文件夹放在桌上，转身去看玻璃试管里的溶液反应结果。
“被害者曾在哪里担任过审判长？”
“大田区。”
果然又是大田区。
飞鸟心中的环又扣上一节，这次死者果然又和之前系列的被害者扯上了联系，她也曾有在大田区停留的经历。
静吹晃动装有粉红色半透明液体的玻璃试管，讽刺地笑了一下，“……不过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在先知系统确立了犯罪指数管理体系后，未成年人法没有了，其他法律体系也行为虚设，后来慢慢被系统裁定取代法庭制度也是自然的。”
他一边思考着，俯身把手指放到了文件夹上，静立了一会。
“我从你的入职年龄看，你不是应届？”
“别用疑问句这么暧昧的句式了，我的个人履历又不是机密，你从哪里看到都不奇怪。”
“你一开始的专业是网络信息技术，后来从医去考取了医疗方面的证件进入公安局。”
“个人仕途的选择随着喜好变化有什么不对。”
飞鸟拿起文件夹，有意无意在手上拍了一下，“犯人在暗处观察我们，警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伺机犯案是需要大量警方情报作为基础的，他对我们手中案件进程的了解可比我们了解他详细多了。”
静吹把桌子收整完毕，取下手套扔到一边又打开另一本档案夹。她很忙碌无暇对飞鸟此举察言观色，对他只言片语的回答也像是从空闲缝隙里挤出时间应付。
“啊拉，网络安全中心还没有应对方案？任凭黑客把公安局系统攻破好吗。或者就是，哪个科室的人嘴风不紧在公众前说漏了嘴。”她轻快地冲飞鸟扬了扬手，“这种事不是也很常见？”
“熏不是那么不严谨的人。”
“那么我是咯？”静吹直接点破，“这么快就把你对监视官的不信任暴露了真的好吗。”
飞鸟窘迫地调整了一下表情。
“你跟她一届进入公安局的。”
“飞鸟君你太多心了，而且……”静吹脸上的笑意并不突兀，“我虽不是监视官，但也不是执行官，要对我做出如此发言也要考虑下自己的立场。我来此仅有一年，工作原因跟你和其他人相处的时间有限，这也不能成为你妄言的借口哦。”
到此戛然而止。
两人间的交谈下一秒被走廊那头跑过来的人打断，飞鸟和静吹同时看到了远山熏在玻璃门外跑得筋疲力尽，他们心照不宣地都选择了对刚才谈话避而不谈。
“久、久等了！”
“太慢了。”飞鸟把文件夹往她头上一拍，皱眉和熏错身而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静吹的办公室。
熏忙不迭地接住顺势滑下来的文件夹，抬眼就看到了静吹优哉游哉记录她那一堆培养皿的情况。
“飞鸟他，态度还好吧？”
“飞鸟君？比两个月前见嚣张不少呢，熏你太惯他了，执行官不乖就要像教训狗狗一样好好管教下。”
哇又来了，这种怎么听怎么不正常的形容方法。
熏苦笑挠挠头，“我先把初样拿走，电子档就拜托你了。”
“嗯，没问题。”
静吹把她送出门。她倚靠在办公室门口，看着熏往电梯方向走去。
远山熏，北海道出身。
2105因就医上京，一年治疗期完毕康复后被先知系统直接推荐进入东京的学校就读。
年高等学校社会关系学2111毕业生，由先知系统分配职位，同年进入公安局职业研修所，半年后退所就职。
现年二十一岁，公安局生活安全课就职一年刚满的女执行官。
平凡又普通的一个人，先知系统管理下的社会中所处可见这样循规蹈矩的市民。
——对这样的远山熏怀着某种目的，因此才改变了自己人生走向对吗。
……嗯，这么说也没有可辩解的地方呐。她笑了笑，回去继续工作。
作者有话说第17章 没有墙壁的绝望城（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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