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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维斯康提的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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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熏破天荒在规定上班时间之前就赶到了公安局,办公室里只有城之内西里的电脑屏幕是亮着的,绕过走道就能看到城之内小小的身体撅在座椅上。
城之内随着玻璃门关闭的声音抬起了头。
“所泽矫正保护中心?”
西里居然放下游戏机正眼看她的行为,让熏忽然不知所措。不过她最后还是点了头,“和森崎先生,去了。”
跟同事隐瞒工作活动是没有好处的,她也不觉得有隐瞒的必要。
得到回答的西里用像看疯子一样眼光目不转睛盯了熏好一会,看的熏心里毛毛的。
“呵。”
熏听出她话里有话,“什么意思?”
“所泽矫正保护中心实则为犯罪指数300以上的潜在犯隔离设施,一旦进入那里要想通过治疗降低色相重归人类社会是不可能的,至少在先知系统管理社会以来从未有过潜在犯离开隔离设施的记录。”
和森崎先生所说的一样,那里根本不是治疗机构而是牢笼。实地体验过的熏深有同感,在那里待过就算是几分钟都能体会到被隔绝世界的感觉。
西里拖住腮,“但也有例外,唯一一个从所泽矫正保护中心夺回社会身份的人。”
“谁?”
几乎同时远山熏心里就有了答案。
“森崎……先生他?!”
城之内没有否认。
森崎信哉曾经是犯罪指数超过300的重症者,而且,他还在那个潜在犯隔离设施呆过一段日子?!
熏惊讶得瞬间失去了语言能力。
第一时间听到这条情报的时候她整个人云里雾里,稍一回忆立刻就想起了森崎在隔离设施前的异常表现和在里面和她说的话。直到现在熏终于明白为什么他的话中有那么强烈的真实感,他并不是在单纯敷衍她。
西里似乎很喜欢看熏诧异的表情,正好办公室里除了他们也没有其他人,她也乐得多说两句。
“名云财团。”
主营卫生健康产品和心理诊疗的名云财团是日本数一数二的医疗卫生类企业组织,全国有半数以上的医院和卫生机构实则被名云财团掌握在手中。
“森崎信哉是名云财团的大公子。”
她顿顿,“起码‘曾经’是。”
名副其实的贵公子。
远山熏听罢呆若木鸡。她更有身边藏龙卧虎的即视感了,可惜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心情。
“‘森崎’姓氏是?”
“名云的继承人成为潜在犯自然不能继续用财团的名字了,想就知道他改了母姓。”
城之内无声地示意熏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森崎信哉的过去引起了熏的注意,熏并不是那种主动打听别人私事的人,只是森崎昨天和她说过的话,跟他的经历有了不易察觉的矛盾。
「恨也好怨念也好,先知系统对于我不过是判断工具。它负责处理数据,我负责生产数据。数据对不对是我的事,读取是否正确是它的事,在它出现干扰我自认为正确的事之前,我内心很平静。」
森崎信哉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熏更在意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远山熏的沉思被安全课玻璃门外出现的身影打断,那人抬手用腕上终端验明身份后进来了。
“啊早……森崎先生。”
熏虽然极力想表现出若无其事,不过目光还是有意无意瞟到森崎的方向。
森崎走到座位上坐下,留意到不时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眼神。他一推鼻梁上的镜框开门见山问道:“怎么回事,这种热切得想和我做朋友的气氛。”
熏红着脸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森崎将信将疑转过头,此时他的电脑正好启动完毕,熏松一口气。他熟练将终端上的文件传输到电脑上,又通过电脑传送给了办公室内所有的电脑。
“必要的证言和金泽玲子死亡案发所在摩天轮基本运营信息,及对面大楼上屏幕信号被挟持的时间整理完毕了。”
熏手忙脚乱才想起去按电脑的启动键。
“监视官别管电脑,马上跟我去案发现场一趟。”
远山熏急忙立起身时额头在办公桌边缘撞了一下,她疼得眼冒金星坐起来捂住患处自言自语般喃喃:“……那你何必坐下来。”
“你对我的生活节奏有意见吗?”
“不、不敢……”熏爬起来扯下旁边架子上的外套。
*
案发的西番久公园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偶尔会有附近的居民来散步。加上西番久公园并没有特别引人注目的景点,来此处游玩的人少之又少,进出园内都没有监控装置。
熏把外套领子竖起,舍不得把手从暖和的口袋里掏出来,“乍一看随便,其实凶手选地也下了一番功夫。”
森崎信哉没有接她的话,这让熏颇感无趣。他在公园里漫不经心向着摩天轮方向踱步,“现在时间九点二十,和金泽玲子跳下来的时间相同。”
这个位置已经可以依稀看到摩天轮和高塔的尖端,稍一抬眼对面大楼的屏幕也能看得个大概,当然因为事件原因屏幕保持关闭状态。
他们走到摩天轮跟前时,接到通知来协助他们调查的公园工作人员正坐在摩天轮控制室里打盹。据公园管理方说,这位就是案发当日在摩天轮当班的人。
被怠慢的森崎信哉把不满全写在了脸上,在他“我说就该配一把Dominator”的碎碎念里,熏忙不迭上前叫醒了熟睡的证人。为了不在寒冷的室外浪费太久的时间,她即刻开始了例行公事般的问话。
“被害人……就是这位名叫金泽玲子的女士,她来的时候大概是什么时候?”熏把终端投影出来金泽玲子的资料展示给证人看,证人端详了资料上面的照片一两秒。
“九点左右。”
“你记得这么熟?”森崎不客气反问。
“当然,我那天吃了感冒药容易犯困,听到上面有东西掉下来的声音被惊醒吓了好大一跳!把桌子上的钟都踢下来了,后来才发现钟踢坏了保持在了九点二十的位置。”
熏回想了几日前和飞鸟坐上摩天轮模拟案发现场,转一圈的时间也就在40分钟左右。她对着森崎轻轻点头,表示证人说的时间都是正确的。
“被害者当天,穿的是这件大衣吗?”她又拿出事发后鉴识工蜂拍摄的物证照片。
证人一口咬定九点钟登上摩天轮的就是被害者。
为了加强可信度似的,他又补充道:“她是当天第一个客人,平时来公园的人就少。特别是在冬天这么冷的天气,那时候这里除了我一个按时上班之外都看不见人,当时我还纳闷,这么大的风这么冷的天气怎么会有一个女人孤零零地来呢……”
森崎想叫他打住,但证人滔滔不绝地完全不受他黑着一张脸的影响。
“我再一想,啊一定是失恋了或者被什么打击了才一个人孤苦地来的……果然是自杀吧,我后来也去看了包厢的锁,都是完好的呢。小姑娘你有没有谈过恋爱啊?就算是被甩了也不要轻视生命呐。”
熏皮笑肉不笑做好记录,森崎看了背后的摩天轮一眼。被害者乘坐的13号包厢还停在最下面,与此相对最顶上的是31号包厢,整个摩天轮一共有36个包厢。
告别证人后,两个人往公园门口走,他们开过来的监视官用车就临时停在那里。
“九点二十分被害者跳下摩天轮,也正好是屏幕异常的时间。”森崎低沉的声音伴随了熏一路。
“疑点之一在,被害者如何弄开包厢的锁,据证人说他敢保证送被害者上包厢时是完全锁好了的。包厢内的门也没有撬动的痕迹,就不是被害者自己主动从内侧开的门。”
“监视官,你有没有注意到刚才他说的话。他是被上面掉下来的东西‘惊醒’的。”
“你是说,证人送被害者上包厢后,就回控制室睡着了,今天这样?”
“冬天,又是正冷风大的季节,蹲在有保暖设置的地方不知不觉睡着是常态。”
森崎像想起什么,突然打开终端登上了互联网。熏小心瞅了一眼,发现他登陆的是东京天气气象厅的官网,上面显示了近一周的精确天气预报。
“有点意思呢……”他意味不明地感叹。
熏依旧摸不着头脑。
凶手趁证人睡着的最多这二十分钟里对摩天轮做了什么手脚吗,如果是对运营程序再调整,就不可能不留下痕迹。要是改造摩天轮本体的话,就像上一个案件诱导渡边修触摸电源一样,也应该留下来不及回收的证物。
可是13号包间里里外外都摸查了个透,什么都没有找到。
两个人各有所思走到小车前上了车,途中熏狐疑着碎碎念了一句跑这一躺有何作用,森崎信哉突然开口。
“那个人有服用安眠药的癖好,他对这一类镇静安神的药物有依赖性,凶手事前调查过,才选择了他当班的日子犯案。”
“那、那个工作人员?!”
森崎面不改色,“案发当天一幅睡不醒的样子,今天被叫醒又神采奕奕脾气还如此暴躁,情绪和身体状态起伏不定是症状之一,加上双眼无神面部肌肉松弛,免疫力低下,不管怎么看都是依赖药物的结果。”
“滥用药物不就违反制度了嘛,得赶快通知公安局社会监管课的人!”
身边的人微微踉跄了一下停住脚步,终于对着熏露出了“你到底会不会抓重点”的鄙视表情。
两个人最后开门上了车,车内难熬的寂静中,终端的提醒不失时机地响起,是飞鸟加贺传来的声音简讯。
“第一个案件尸体身份查明,请远山监视官迅速返回公安局。”
许久没听到飞鸟声音的熏觉得有好几个世纪没见到他一样。加上又有一个案件谜团被解开,她恨不得长出翅膀飞回生活安全课。
森崎信哉还在思索案件细节,熏掏出车钥匙在驾驶座上捣鼓了十分钟有余也没有成功发动汽车。
“奇怪啊……我扭了钥匙了啊。”她嘟囔着四处寻找其他可能出错的地方。
森崎从思索的世界走出来,默默扫视了驾驶席的仪表盘一圈,眼镜镜片“刷”地又反了次光。
“我说你……”他面无表情指着显示“电量不足”的屏幕,“出门前都不检查车辆状态吗。”
……
公共交通,我们来了!
*
办公室弥漫着一股御好烧浓郁的酱香,飞鸟加贺在桌上的残羹剩渣前冲筋疲力尽挤进玻璃门的远山熏挥了挥手。熏怨愤地看了眼盒子里残留下的、还保持有御好烧生前形状的酱汁痕迹,再抬头看后者时对方已是一副“你们回来得太晚了所以我就帮你们吃了”的理直气壮。
回到公安局就报备后勤去西番久公园拖车了,这个点错过上班高峰期公共交通不是很挤,但要忍受森崎无声的鄙视和换乘多次的痛苦,就这点来说还是极考验人的。
“你们的结果呢?”森崎没有给飞鸟寒暄的时间。
飞鸟嘴里包着没咽下去的御好烧就想凑到森崎这头想要给他讲解传输来的文件,森崎轻车熟路拿起文件板把飞鸟挡在了自我领地的一米开外。
“带着这股味道离开我的办公桌。”他不给商量的余地冷冰冰下了逐客令。
飞鸟白了他一眼,收好东西回到自己桌子后面。这时熏也刚刚打开电脑,电脑屏幕上是来自飞鸟加贺的群发文件夹。
“深井广宏,四十一岁,无业游民。”
“果然是无ID人士中的一个可能项。”熏轻声嘀咕出来。
“两个月前他在中央区立久保町的救助站停留过,我们从街头摄像机的进出人口中比对出来。之后拿他在救助站留下的信息比对了案发附近的摄像机,确定他在案发两天前就失踪了。”
“接下来呢?”
“据救助站的工作人员回忆,留在现场的几件物品不是深井广宏的随身物,接下来就将它们作为凶手遗漏物借着调查。”
熏等着飞鸟说完马上开口,“我分析了一下从三起案件中体现出来犯人作案的动机和心理,觉得案件都是有联系的,可能三个被害者和凶手间接或直接相识,并有特殊关系。”
她着急回望了一眼略带愕然的组长,生怕被否定地又看向飞鸟,“查查三个被害者有什么共同点说不定就能找出联系。”
组长闭目沉思了片刻,“金泽玲子那边有什么进展吗?”
“基本可以排除自杀,从她六年前从大田区医院调升到市立第二医院起仕途顺利,有传闻称下个月有可能晋升为院长。家人朋友那里也没看出她有自杀的倾向,暂时还是以他杀作第一考虑。”
“被害者乘坐的13号包厢门完好,事件发生除非工作人员在她乘坐时就没有完全扣死,然后被同乘的凶手推下去。”森崎的镜片反射出屏幕幽亮的光。
“解题关键就在……”组长念念有词,“当时整个摩天轮只有被害者一个人在上面呢。”
“当天值班的证人也一口咬定如此。”
“无形之手吗……”
当下室内的氛围就有些肃然。
“证词还有可琢磨的地方。”熏一心急几乎是踩着上句话的余音说出口,意识到急躁的话引来了众人各异的表情时,熏才发现刚才太过鲁莽,她往下缩了缩,“取证会加深进行……”
组长报之一笑。“这个案件上,熏还要拜托你,森崎。”他接着说。
被指名者波澜不惊地点点头,低头的姿势纹丝不动。
熏长长吁出一口气,像是快要把半死不活的魂魄呕出来。
“飞鸟你接下来打算?”
终于被提及的飞鸟看了前方的某人一眼,回答组长:“按远山监视官所说,调查三个死者背景的相通点。”
飞鸟主动愿意帮她调查案件细节,熏莫名有种努力得到回报热泪盈眶的冲动。
简单的组内回报完毕,各个组员开始执行下发到各自的任务,室内紧绷的空气渐渐松缓下来。组长把近日的工作情况稍微整理,飞鸟一言不发跟着他起身,半透明的玻璃门又关闭。
透过玻璃可以看到远山熏如释重负的一次深呼吸几乎要带动全身。她将手臂作圆周运动舒展了几圈,双手齐用使劲拍了拍脸颊醒醒脑,好笑似自顾自说了什么鼓劲的话,立刻又埋头处理接踵而至的其他工作。
飞鸟加贺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露出好似快哭出来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