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牢笼（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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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全课的门突然打开，森崎信哉带着低气压闷头径直走到自己座位上坐定，一声不响即刻开始工作。
远山熏在后察言观色，跟着他回到了安全课。
城之内西里蜷缩在转椅里，手里的游戏机依旧是俄罗斯方块的画面。发觉已有两人返回后，她虽没有作声但睫毛呼扇了一下。
“城之内，病毒对比结果呢？”
“三个案件的程序病毒有相同的本源。”
这样的结果无疑昭示了案件的侦破方向：三个案件之间存在着联系，很有可能是同一个人所为。
“回来得，比你联系我后预计时间长很多。”城之内瞄了一眼对面的森崎。
“坐车回来的。”熏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我没在这个时间段坐过公共交通，没想到会这么……”
——挤，挤得前脚找不到后脚，挤得人色相都要浑浊了。
森崎懒得搭理她，城之内的问题由熏代为解答了。说完，城之内对回答者熏没多大兴趣，倒是森崎额角青筋一闪，狠狠向熏抛去不耐的眼神，熏这才反省自己是不是太多嘴说错了什么。
“绕城磁悬浮车？”城之内却异常在意。
她难得脸上出现了讥诮十足的波澜。
“森崎贵公子也有如此贴近庶民的一天，叫人不敢相信。”
森崎一般是不会理会城之内的挖苦，但这次他也很反常地反诮回去了，“有时间说风凉话还是多专注你的工作为好。”
熏被夹在两个人中间进退维谷，她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创逃到自己办公桌后面，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打算忍受这一刻起围绕在整个安全课上空的风雨云团。
坐在椅子上的同时，电脑提示收到了来自验尸室的反馈报告。熏打开信息栏，从文件题目就知道是今天金泽玲子这个案件的尸检结果。她有点累，并没有立刻打开而是下意识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色相，确认没有大碍后才将文件下载分发到安全课每个人的电脑上。
色相很稳定。她松了一口气。
自己的色相太容易受到外界影响了，换而言之，就是太容易被染黑了。
为什么还有不珍惜自己清澈色相的人呢，为什么还有故意要去污染它的人呢。
远山熏不知道到底是怎样的人在这样的世界里仍持有如此强烈的不满，或者干出连环杀人事件的他拥有的是高过不满数百倍的悲愤也说不定。
到底何种程度的悲愤，让犯人相信打乱社会正常秩序也在所不惜。
“每次的杀人直播，是这个目的也说不定……”她不知哪来的胆量居然说出了口。
森崎和城之内冷不丁被房间中的声音吸引。
“并不是为了强调自己的行径，不是为了混淆警方视线。可以说，也不是针对警察的挑衅行为，犯人所作所为有一个固定的理想观众——先知系统。”
“幼稚又草率的行为稍有不慎就会暴露身份，但之所以很简单就查到尽头，接下来的重点就会避开这一条线索，犯人的思维实则无比缜密。调查人员都把这种播放行为认定为犯人昭明身份的习惯性动作，但说不定凶手是为了完成这一点才去杀人的。”
“杀人只是个借口，为了更加引起注意？”森崎微阖眼睛，“目标是先知系统。”
“撇开合理性一点不说，这个想法本身就极具挑战性。”城之内的话听不出赞成与否。
“犯罪心理学相关的我不太懂。”
“那你就应该去找个懂的，说不定写下来的报告能更有说服力。”
他摘下眼镜仔细擦拭了一遍，远山熏在森崎的质疑下无话可说。她没有有力度的证据，从理论上也拿不出分析数据，连对犯人都知之甚少，所有的结论都建立在猜测上，轻而易举就能被推翻。
在这里被手下执行官提出疑问还好，如果真的就这么当做自己的观点提交上去，会被以更加无地自容的方式粉碎的。
熏觉得自己必须找到支持。
接下来的问题是，她可以拜托的人是谁？
*
表面上看，并不是什么鬼鬼祟祟的事，不过远山熏还是趁着森崎和城之内不在的时候才敢正大光明地站在刑事课一系的办公室门口。毕竟是隔壁同事，两个课室间平日本没有多少交往，稍有人员走动就会立刻被注意。
玻璃门上有扫描终端的装置，熏连一般意义上礼貌敲门都做不到。监视官的身份将她无理由地在了上位，这不免让她感到了一丝不安。
而且……
“ID认证，公安局生活安全课注册监视官，远山熏。”
——这种提示来访者的方式，活脱脱的就是羞耻PLAY。
刑事课的玻璃门就这样打开了，室内目前没有监视官在岗。本课没有监视官判定是否接待来者的时候，为了监督引导执行官的行为，同行系统一概给其他课室监视官也赋予了直接通行的权利。
门虽打开了，熏却没有跨进一步。
“打、打搅了非常抱歉。”
“这是谁？”屋内响起了年轻男子的声音。
室内剩下的几位执行官在听到开门的系统音后，下意识地看向了门口。这也是熏没有进入刑事课的原因之一，她不擅长和陌生人进行逻辑性的交流，特别是在被注视的情况下。
“莫非是隔壁安全课那位女监视官，哇……竟然主动来了。”
之前说话的执行官性格很活泼，属于他的桌子上摆满了她叫不上名的手办。熏的警戒心一下子松缓了不少，她难得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再一回想安全课那几位执行官，以及自己在课室中如履薄冰的工作气氛，熏颇有感触。
“你知道的还挺详细。”接话的姑娘梳着长长的马尾，五官精致。
“我们局难得遇到跟小朱差不多年龄的女监视官了耶……嘞嘞我说，他们课有个执行官，每次见她拿的都是最新的游戏机，最新的版本！一个执行官怎么可能能够这么及时入手最新型号啊，部门福利？执勤制度改革？安全课内部年终奖品？”快要爬上电脑桌的执行官兴冲冲看着熏，“能不能帮我问下，要不要联个机？或者，我这里有多的游戏邀请码。”
“城……城之内？她……似乎只玩俄罗斯方块的样子。”熏作苦恼状抱歉笑道。
这位执行官一下子就蔫了下去，他无比遗憾地瘫在椅子上。
黑色长发的女执行官定定地看着熏，思考了一会问道：“本课两位监视官目前和另一位执行官外出中。那么，你的来意是？如果有需要代为转告的事不方便使用个人终端，可以在此留言。”
“不不。”熏急忙摆手，“我找狡啮慎也，狡啮先生。”
没等女执行官回复，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的狡啮慎也就从侧边办公桌的电脑后冒出了头。他的头发略带凌乱，精神状态也不饱满，由此可见刑事课工作压力不比安全课小多少。
“找我？”声音带着抽烟过度的沙哑。
“有……一些东西想要要请教你，不知道方不方便。”熏点头问候。
“呼哇，CALL酱人缘真好。”
两个执行官都在等着狡啮的反应，而狡啮的眼睛则停留在熏的脸上，他像是在寻找什么似的。熏知道这时候绝对不能有动摇的神态，一旦有内心不坚定的漏洞，狡啮慎也一定会拒绝她的请求。
于是她咬着牙，诚恳地回看他，毫不退缩。
没过几秒，狡啮慎也移开视线，叹着气从位置上站起身。
熏难掩欣喜的表情。
“不和本课监视官请示一下吗？”女执行官马尾一甩扭头回去继续敲击键盘。
“只是出去透下气。”
熏让开大门正中央的位置站到一侧等待，狡啮迈进过道，拍拍胸口的口袋，又指了指墙上新贴上去“禁止吸烟”的条幅，“抽两根清醒脑袋。”
“慢走~”朝气蓬勃的执行官在缓缓关上的门后笑得神采飞扬，“不要被小可爱讨厌哦。”
玻璃门关上了，走廊里很安静。
“滕一直都这样。”狡啮默默念了一句，转过头时脸上最后一点疲惫的笑也消失了。他的眼中有道不清的黑色光晕，这双眼睛俯视着远山熏，“让我听听你的问题。”
*
谈话地点依旧不容易被打搅的公安局休息区，熏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狡啮慎也掏出香烟走到稍微通风一点的位置点燃后。
“狡啮先生，犯罪这一行为，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实现，我很好奇这一点。”
狡啮哑然失笑，“所以才来询问身为执行官的我的亲身感受吗。”
“绝不是这么冒犯的想法！”熏即刻否认，“我觉得，你能告诉我……越是出色的警察，就越能和罪犯产生共鸣，我是这么想的。但绝对不是对狡啮先生的身份有什么偏见，倒不如说……有期待。”
“真是少见的说法。也许你说的也没什么可以让我反驳的地方，警察和罪犯本就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表面上是追捕和逃窜的关系，其实更深层次两者是基于同一本源相辅相生的。”
“什么本源。”
“犯罪意识。罪犯履行犯罪意识，而警察把握犯罪意识。罪犯隐藏它，而警察想要定罪就是千方百计从嫌疑者身上找出他所具有的的犯罪意识，并与眼下的案件对比鉴别。”
“‘犯罪意识来看，罪犯之所以是罪犯，只是比警察多了去完成它这一步’，的意思？”
“不完全，犯罪意识的产生总是罪犯先于警察的，不然就不构成犯罪，也不能达到逮捕量刑的程度……”说到这里的狡啮停了一会，手里的烟头飘起缕缕乌蓝色的烟气，“至少在这个被完全数据化的时代，这个观念有种特殊性过时。”
“先知系统的犯罪指数判定是吗，在还未发动犯罪行为前就被系统捕捉到心理指数的微妙波动，进而推测本人的犯罪可能性，对其下达隔离治疗决定。”
“‘还未犯罪的罪犯’，这是应和时代才出现的东西，所以我称上面的观点为‘特殊性过时’，从理论的本质上来看它仍旧是正确的。”
“错误的……是系统？”
熏想起了这一系列案件里犯人对先知系统可能存在她不能想象的排斥心，她也正是为了确认这一点才来请教面前这位执行官的。
“帮助社会管理上系统是没有错，有的也仅是逻辑上的问题，但在越来越多的人眼中这便得无所谓了。现实世界里，历史观在淡化，哲学推陈出新的趋势也在慢慢消失。没有人去关注事物存在的合理性，特别是在无论如何都不能找出缺陷的完美之物上，人们丧失了评判的本能。”
“那么，还会出现否定先知系统的人吗？”熏又问。
“肯定存在，取得完全认同的事物从批判主义上讲是没有存在可能性的。”
“……他们的否定又是以怎样行为表示的呢，抗议还是罢工，批评或者去刨根问底……再或者，用自己的行动证明它的漏洞，比如……”
“犯罪。”狡啮慎也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的脸色并不那么好看，“超越人类理性界限的犯罪，他在触及边缘地带，在试探先知系统的控制范围是否也会和他偶遇。独立在外界的令人生寒的强大，他想比系统的爪牙快一步。”
“谁？”
狡啮立刻就收住了口，“……犯罪者，或许是对系统抱有审判态度的犯罪者。”
“这种审判态度能持续多久？”
“当一个单纯有质疑精神的人变为一个十足的罪犯时，这种行为就会无休止持续。”
“你是说，他还会继续吗？”
“警察对罪犯的追捕也在继续，两者都不会放弃，直到任何一边先认输投降。”他看熏的目光不如原来那么疏离，“你会示弱吗？”
“不会。”熏虽然底气不足，但口气还算坚定，“我知道了，从心里不认同先知系统的人在这个社会为数不少，万里之一也会出现不惜以犯罪方式铤而走险的人。不管系统有何种缺陷，如何地不被接纳，仅凭对它的怀疑就犯罪甚至危害市民生命的行为比它的不足危险上一百倍。”
“只要认定是犯罪，你就会毫不留情制裁罪犯吗？”
“我会。”她几乎没有思考。
狡啮咧嘴笑了一下，“不错的回答。”
他把烟头熄灭在休息区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在最后的烟雾中抬起手腕打开了自己的终端。
“如果你还有其他问题在我这里没办法得到详尽解答的话，我还可以给你推荐个人，他是研究犯罪心理学的，探究犯罪原因和犯罪意向这一点来看没有比他更专业的人了。但我劝你在调查案件的原则上浅尝辄止。‘与魔鬼战斗的人，应当小心自己不要成为魔鬼。当你远远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尼采这么说过。”
话刚说完熏这边就有了接收提示。
“对手是罪犯，我的目的和他们完全相反。请相信我，我能保护好自己和——自己的色相。”
“自以为与之为敌的对手是被动而不加设防地被他影响，它会改变你。那些黑暗晦涩、在深处隐藏着的东西，也许你认为你仅仅是省视他们，事实上你早已涉身其中，不能自拔。”
熏保持礼貌地倾听，打开了终端上收到的信息。
“所泽矫正保护中心？”
接下来是某个人平白无奇的名字，后面是像ID编号一样长串的编码和意味不明的居住房间番号，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资料。
“不过记住，别一个人去，会很麻烦。”
“没听说过这个地方呐……是个研究所一样的地方吗，像是APA或者IAPES。”
“我只能说，那里是个温暖人心的地狱。”
他最后的话不像是劣质的玩笑。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牢笼（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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