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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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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杭郡正是观赏秋菊的好时段,明缘公子的宅邸,被人踩踩踏踏,也在花地中断断续续的连出一条路来,尽管明缘是抚着心尖养着这些菊,但在大多数人眼中,秋日赏菊,比起看,又不如说是逛,逛到自己想要熟识的贵人,便借着花的源头,达到自己心里隐秘的事了。
沿着城中心围绕着的路,人流并不能算是密集,小雨淅淅沥沥,在青石铺着的道上,延着之间细窄的缝隙淌成弯弯曲曲的线,流着,流着,如同随着那苔藓到了路的尽头,连到了同样泛着水的天。浅灰色的、一块一块的浓墨在天空的布板上东点西缀,密密的亮点落在行人的脚尖、肩侧。
封穆眨了眨眼,将落在眼睑上的水珠眯落,小小的水珠落在微微有着弧度的脸颊上,直面而来的行人心中念着,这小生是在落泪吗,那眼却没有一丝悲伤,沉静如春日深井,激不起一丝波纹。想着拂去了发丝上艰难挑着的雨,便也懂了,紧了紧那桐木的伞,踏在远远的路上。
虽是该去赏菊去弥补那日只窥得一角的秋色的遗憾,但那步子却在不知不觉晃到了那杨柳畔,所谓断桥。他并不爱这么称呼,只因让人没由来地难过罢了。一线连至天际的桥斜斜地从另一边看去,到了中间一部却隐没在了平面的水纹中,不得见那应是连接的桥,他眯着眼远远的看过去,按下心中翻涌的思绪,将别在腰间流线型的玉瓶在指尖旋转一番,学着最近常来自家府上那戴着斗笠的少侠似的人物,就仰着细长的脖颈,抬着手就对着嘴灌,可无奈平日里习惯了一副谦谦公子的模样,突然想模仿一次所谓豪放大侠的风范,总是不适合的。液体洒了自己一脸,脸不自觉地阴了下来,左手边突然传来一声逼着的笑声。
下意识将手中那细长的玉瓶翻转地飞了过去,接着才缓缓地转过去看甩去的方向。墨似的流发垂在肩侧,一缕细长的刘海在左边头发被尽数捋到脑后的脸侧垂下,及腰间的头发被一节青竹随意地一扎,就慵懒地散在结实而又稍稍松着的背上。他细长的凤眼含着漾着水的笑意,就怀抱着双臂依靠在那柳荫浓密的树下,一袭影蓝色的侠衣,那绑着绷带护手的左手正用两指夹着那玉瓶的瓶颈,微微摇晃,血色减半的薄唇轻佻着笑。
天光耀眼,这场弥漫在飞扬的柳絮中的相遇使彼此的面容都在嫩黄与雪白之间模糊,带着一丝丝那么侥幸存在的类似好感的情绪,封穆眯着眼睛复又像那人似的扯起那类似薄情的笑,这也难以成功,他玉洁似的脸只是很冷地扯着一个弧度,像是带着一丝丝嘲讽混杂着浅浅的不屑…?
那人晃着玉瓶的动作缓缓地顿了顿,又调笑着地继续摇晃,听着那略为清脆却浓厚的酒水与白玉相碰的声音。心中飘过那么一点显得大逆不道的思绪,这将军府出来的人...倒真是气势鼎炎得极呢..呵..心中是乱七八糟地想着些不知名的胡乱想法,但江湖俗世所带给他的磨砺将他所有的一切都磨得极其地圆润以及平滑,他不露声色地瞥了那虽是高傲地笑着,却依旧显得十分警戒的人,脸上带着一贯的糊弄人的狡猾神色,轻笑着说道:“呀,李将军..想必你最近才被大将军放出来..还且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罢”他顿了顿,看着那人双眉间微微的褶皱,又续道,“那更是不会知道..这边疆告急,皇上所下的令了吧…?”他接着抿着唇又笑了笑,那一边的长长垂丝在他只露出一丝丝水瞳的凤眼上遮掩着摇晃。
大片的柳丝在春光灿烂的光照下随着湖那边不知是哪位名妓悠远嘹亮的戏曲腔一点一点地晃动,墨绿色的大块阴影碎片在他身上似水纹一般波动,像是将他整个人的身影都随着在光点中模糊而浪状地浅浮着。封穆定定的看了这人一会,他平静且维持着那狡猾的面容让涉世不深的封穆完全没有地方可以下手,他稍稍有些不甘地垂下了眸,凭着以往以来处世且不惊、山崩而不乱的教育,他挺直了背脊,昂起头,淡淡地吐露道,“皇上之令告昭天下而必行之。如与我有关..自是轮不到你来提醒的..”他将一向慵懒而下垂的眼角高高挑起,显得一副十分趾气高扬的模样。
实则不然,这幅模样在那人眼中看来甚至与刚出了虎穴,只凭着竖起背脊上的茸毛来恐吓敌人虚张声势的幼狮还来之不及。虽说着是在内心里笑着嘲讽,他却是冷下脸,只会凉凉的提着嘴角,看着封穆。也许是被他那眼神看得发毛,这高傲的将军只是侧过头不视与他,将目光远远地放置在西湖中,神情并不能看出什么。
他的神经一下子随着他不知是否是示弱的行为而松弛下来,他意识到他手中还且沉甸。——呵,是这小将军的见面礼。他提起那小玉瓶轻轻地啄饮了一口,微微侧眸便看到了那小将军震惊有些怒着的脸,他低低地吼道,“你..这!这可是我十分不容易与我父亲讨要来的…!怎得你就随便饮了去!”
微辣但融和着这秋色桂花的味道在舌尖一点一点地漫开,沿着后脑在全身引起一股奇异的感觉,柔和的景色混着这将军的脸像是被人模糊了起来,显得一切都不明所以。他后来想来,也许正是这漫天的黄红秋色混杂着舌尖的酒味牵着他那神经在这波漾着的西湖旁请了这将军去那断桥。正是醉了吧。醉在人,亦或者酒呢?
他听见他模糊地笑着的声音说道:“真是失礼..我名凛一,可得邀请将军一游西湖吗?”他本是没有想过这将军会与他这江湖人一同游西湖的,且是在他抢了他那难得的酒的份上,却也总不见得是将军看得他这身份亦或者别的目的,想来也都是一时兴起。他邀了他,他便应允了他。
雨还在零零碎碎地落着,明明雨还且下着,这光照却也依旧明朗着没有一丝暗淡地喧嚣着。凛一显得有着些尴尬,他望了一眼身边正缓慢挺直背脊的少年,很苦恼着用指尖微微搔了搔额头,他从小出身成长一直便是在江湖中踩着血和着泥而来的,与这高府宅邸的人自认也是毫无什么共同兴趣来说。但毕竟是自己出口邀请,再自己先离去,首先不符合礼数,再而来也太自打脸了...他内心暗暗地咒骂自己一时冲动,邀了这般大人物,不仅自己行事不能由着平时嚣张,连情绪外露都显得那么困难。越想越懊恼,便想对着脸来那么一巴掌。
“你且还好?”清冷的声音带着略显生硬的关心从他背后传来,他突地反应过来却还是有些恍惚,就一笑也不说,想了想措辞理了理这思路,按着那糊弄的口气就说道,“只是在想着怎么赔偿将军的酒罢了,将军可有什么好主意吗?”
封穆也不语,这插科打诨的口气实在是让他来得不舒服,尽管是将军府上看门的护卫也来不得这样的奇异口调。他瞥着那明显不在这心思的男人,内心中晃过一个神,便开口,“陪我去断桥走走罢..这酒便不算得你了。”
凛一下意识一应,才缓缓开始运作,“咦?”他惊叫一声,有些疑惑和惊异,这将军想不得真是有着什么目的罢!他内心哭丧得皱起了眉,但他也只能强撑着笑,应道,“这不十分便宜了我吗?..这便陪将军逛了..什么时候将军言累了我才离开..可允吗?”封穆似是满意的一挑眉,便带着路走在了前面。
这里还并不是离断桥很远,那与水色近似的桥身融在湖中,仿佛一道模糊的轨迹低低的浮在天空中,可能是这雨的连续,原本那虽说不是很多但还是有着那么几个人也是耐不住了而是断断续续地离开。一路延续而来,与那些行色故作淡定却还是匆匆的行人们擦肩而过,凛一始终沉默地跟随在封穆身后,那永不弯曲的背脊像是被骄傲所笔直贯彻而笔挺,那墨黑的头发散落在瘦削的背脊上,微微地随着动作晃动。
“啊...”他顿了一下,看见这一直盯着的背影突然停止,意识到已经到了断桥中段了,他向两边望了望,无尽的墨红与水色颜色分明,桥一点一点地随着远近距离逐渐变低,从而完全融和而入,并不可见那断桥的形样了。
他们仿佛就这样遗世独立,在这孤天一水中,只余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