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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片云片雨过潇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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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台云梦扶王徽到了她的宫中。王徽略作休息,心情稍定,细细回想此事,总觉得其中深意,比表面所见更加可怕。
据《史记秦始皇本纪》所载,三十一年十二月,始皇为微行咸阳,与武士四人俱,夜出,逢盗兰池,见窘,武士击杀盗,关中大索二十日。又有相传,是张良使盗。
王徽历史水平有限,能知道一个荆轲刺秦,一个博浪沙就已经不容易了,否则早作准备,也不至于狼狈如此。
“来人!大索天下二十日,见到卫庄及其党羽,立即格杀!”王徽双拳紧握,捏得骨骼咯咯作响,显是愤怒至极。赵高端上姜汤给他压惊,他却半点不沾,厌弃道:“朕没事,拿走拿走!”赵高诚惶诚恐,正要退下,才走几步又被王徽叫住:“等等,替朕传扶苏来,马上。”赵高急急忙忙跑出去,过了一会儿又跑回来,道:“陛下,扶苏公子卧病不起……”“哦?”王徽微微冷笑,“小小年纪能卧病不起?老子当年烧到四十度还能跑能跳,他就这么娇贵?告诉扶苏,他来便罢,不来就给朕捆来!”
陛下舐犊护短,尤其疼爱大公子扶苏,这是咸阳宫内众人皆知的,平日连句重话都不曾骂过扶苏,这次却一派审问犯人的架势。赵高心知必是扶苏坏了事,也乐得看他们父不慈子不孝,面上虽然不敢表露,心里却是喜滋滋的,屁颠屁颠传旨去了。
趁赵高不在,王徽又叫人绑来那老园丁,不由分说就是两耳光,叱道:“朕念你老迈年高,本想养你终老,你却勾结刺客,妄图谋害朕的性命,着实可恨!”那老园丁匍匐在地,连连叩首,边哭边把刺客如何以他家人相要挟,如何教他骗王徽到兰池等事一一道出,复哭道:“罪臣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奢望陛下饶命,只求陛下不要连坐臣的家人,罪臣任凭陛下处置!”王徽神情略作和缓,道:“你既有悔改之心,朕要你向天下人澄清前因后果,然后自裁,朕便不连坐你的家人。”老园丁不承想陛下竟肯留自家全尸,还金口玉言地答应了不连坐,一时喜出望外;回想起这些年陛下待己着实不薄,自己却忘恩负义,险些让刺客坏了陛下的性命,复又大愧,高声道:“谢陛下!”忽地站起,一头便撞死在柱上。
王徽不料他说死就死,拦之不及,看看已经救不活了,忍不住骂了一句。本来还想先留着他的性命向天下人澄清因果制造舆论,他倒好,一死了之,却要自己来承当这天下污名;届时众口悠悠,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必定大肆宣扬,把好端端一件依法论断之事曲解成暴君逼杀老贤臣之类的。不过反正老子早就谤满天下,也不怕多这一条。“叫他家人来领尸首。”王徽冷然道。
此时扶苏亦到了,脸颊红润,绝不似重病模样。王徽嘿嘿冷笑两声,道:“扶儿,你上前来。”扶苏看父皇笑,反倒出了一身冷汗,战战兢兢趋而上前,刚要行礼,王徽道:“免了。坐朕身边来。”扶苏诚惶诚恐地坐下,抬眼望着父皇,忍不住颤了一下。
王徽盯着他只是笑,忽地一扬手,对扶苏的左脸狠狠扇了一巴掌。他这一下极是用力,扶苏还算白皙的面庞上顿时肿起一个通红的手印。扶苏大惊,连忙跪下:“父皇息怒!”
“父皇?你还记得朕是你的父皇吗?你的手令呢?”王徽双目血红,死死盯着这个已经长得和自己一般高大的儿子。看到扶苏目光闪烁言辞含糊的模样,他心里更气:“扶苏,你别告诉朕是被人偷了,三十二辆马车不是小数目,你不可能糊涂到全不知晓,你装病也是为了这件事吧。”
扶苏被他三言两语点破机关,一时无言以对。父子对望,半晌无话。忽地王徽眼眶一红,泪珠滚滚而下:“扶儿,你太让爹失望了!”
“扶儿,你长这么大,方才是爹爹第一次打你。”他扶起儿子,沉声道:“我自小在赵国,不得父亲关爱,好不容易回到大秦,他却只疼成蛟,对我不假慈色。你的祖母……说来丢人,但你大概也听说过,她和那假阉人,和吕不韦……扶儿,你的父亲强过我的父亲,你的母亲亦强过我的母亲,所以你也觉得,你一定强过我,是也不是?你的父亲在你这般年纪已经干出许多大事,可你只能在府里当一个闲的发慌的公子,你不满足,你也想干大事业,是不是?爹爹对你束缚太过,你有怨言,我明白;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勾结外寇,要谋害朕的性命!”
扶苏听得此话,吓得连忙叩首:“父皇明鉴!儿臣知情不报企图隐瞒,是儿臣有罪,但‘勾结外寇’四字,儿臣万万担当不起!”
“是么?”王徽轻叹一声:“那朕便再信你一次。只是你知情不报,欺瞒父亲,受人蛊惑,罔视亲疏,实不堪担当大任。朕派你去长城,受蒙恬教训磨砺,等你明白事理了再回来,你可服么?”
扶苏叩首答应,正要退下,忽听王徽轻声道:“扶儿,你记住,爹最疼爱的孩子一直是你,不要让爹这二十年的心血白费。”
扶苏含泪,忽然扑到王徽怀里,放声大哭:“爹爹,扶儿知道错了!扶儿不会让爹爹失望的!”
恍惚之见,他们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父亲把儿子抱在跟前,把着儿子细细的小手,一笔一划写下那个“扶”字。
苏婉走了,扶苏亦走了,又只剩下他孤家寡人一个。王徽以手支额,闭目沉思。澹台云梦怕他着凉,悄悄上前,替他披上一条毯子。不想王徽根本就没睡着,忽地睁开眼睛,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双目炯炯地问道:“你怎么会在兰池?”澹台云梦吃得一吓,旋即道:“是公孙先生先发觉张良有异样,想向皇上禀报,但皇上不在宫中,才找的臣妾。臣妾打听得皇上在兰池,就急急赶去了。”王徽哦了一声,复问道:“那个兰池的‘林先生’是谁,是不是和你提过的那个林洄有关?”澹台云梦想了想道:“如果我没看错,那人是我们东皇教主。”
王徽拉着她的手,微微用力一扯,澹台云梦顿觉身子酥软,瘫倒在他身边。王徽郑重说道:“云梦,你救了朕的性命,朕很感激;但你也知道,朕的心不在你身上,所以与你虽有夫妻之名,但始终无夫妻之实。朕对你不起,不忍再耽误你青春。如果你不愿意留在宫里,朕立刻就可以放你自由。”
澹台云梦低声道:“臣妾虽是教主献给皇上的,但澹台云梦却是自己想要嫁给徽郎的。”
“徽、徽郎?”王徽一愕。澹台云梦白玉般的脸上泛起珊瑚之色,用力点头道:“如今没有旁人,云梦斗胆,不把皇上当成皇上,只把皇上当成我的丈夫。徽郎,云梦不能瞒你,教主送我入宫,为的确实是大秦与阴阳家两家永结欢好,可我身为阴阳家的山鬼,若我自己不肯,便是教主也不能逼迫于我。但是云梦活了十九岁,只对一个人动过心,就是徽郎。”
王徽听得这话,不由失笑:“傻丫头,天下男人多着哩,朕虽是皇帝,也未见得有多好。何况朕的年纪比你大上许多,而且早就心有所属,并非你的良人。”澹台云梦忙道:“徽郎请听我说完。徽郎说的这些,云梦都想过,但云梦以为,如果是真心爱慕,年龄、身份、地位都不是问题。至于徽郎说的心有所属,徽郎可知云梦是何时开始对你动心的吗?正是那晚,徽郎拉着云梦,却喊着苏婉姐姐名字时,我的心里,就记着徽郎了。”她说话时一双明眸眼波流转,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王徽愕然,无言以对,半晌方勉强道:“真不知道你们女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心中却暗暗思忖若是东皇太一知道自己安插的内线居然对被监视者动了真感情,那他该做何感想。
澹台云梦通过读心术,看穿王徽心中所想。她淡然一笑,收了神通,只假作不知。这个男人,他心有所属也好,薄情寡义也好,我都不在乎,我只是单纯的仰慕他,爱重他罢了。
忽然,王徽搂过她,在她额头上深深一吻,柔声道:“云梦,朕现在还是不能够把你当成妻子一样的看待,所以不能与你行夫妻之礼,你我暂时只能止于此了。”
澹台云梦轻轻点头:“云梦知道。我等着徽郎真正把我当妻子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