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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六章 一缕香魂返故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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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徽之计,看似尽善尽美,实则漏洞百出,虽除掉了高渐离,却不免打草惊蛇,墨家叛逆埋伏在咸阳宫里的,未必只有高渐离和雪女二人。这也罢了,墨家原本就是苟延残喘,这二人是生是死亦无关大局,在常人看来,不过是缺了一个琴师一个宫女,很快就会有新人补上。王徽犯的最大的一个错误,就是小瞧了赵高。
后人大多听说过赵高“指鹿为马”的故事,知道是他害得秦朝二世而终。在大多数人的概念里,赵高是一个跳梁小丑,只是运气好,老天爷送给了他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王徽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的解决办法是把赵高和胡亥送到匈奴去当人质,过个三五年时机成熟再找机会攻打匈奴,逼死这两个祸害。谁知才过了不到一年,赵高居然自己“逃”回来了,至于胡亥那个傻孩子,真是半分祖辈的聪明劲都没学到。
王徽一直误以为赵高只会指鹿为马,即使知道了他是匈奴派回来的钩子,也没高看他几分,而且赵高唯唯诺诺的表现也确实具有很大的迷惑性。他却不知《史记》里对赵高的评价是“强力”、“通于律法”、“敏于事”,这样的人绝不是什么庸才。匈奴现在的单于名号是头曼,被匈奴人称为撑犁孤涂单于,直译即“天之子”,意谓“天宇之下的伟大首领”,也是一代枭雄,以他识人用人的眼光,选中赵高,自然有他的道理。王徽想的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先借假赵高之手攀污澹台云梦和阴阳家,再反过来给赵高定罪;赵高精通律法,自然知道“谤上”是什么罪名,也自然知道王徽是什么意思。无人之处他冷哼一声:费心费力要除我赵高,陛下还真是看得起我。六剑奴听从于你,乃是感念你的恩德,我再以恩遇之,他们最终效忠于谁,还未定论。
至于云美人……赵高将长指甲敲敲扶手。不必我告密,她也活不了多久了。
七月流火,暑气渐退。夜半时分,月亮从东方升起,呈倾斜的倒D字形状,好似一叶随波飘摇的小舟,月光不亮,月色却白得欺霜胜雪,说不上清冷,却别是一般幽幽。
正值丑正时分,换算成现代的计时法,就是半夜两点钟左右。大多数人好梦正浓,王徽虽然熬夜熬得凶,此时也困得半死,不知不觉间就伏在案上打起盹来,一如高考前挑灯夜战模样。
四下俱寂,连呼吸之声都快听不见了,更遑论那轻盈之极的脚步声。一道蓝影轻悄悄地飘到王徽身后。睡梦中的王徽忽觉背后一阵恶寒,猛然睁眼转身,右手天问剑几乎就要出鞘。不料那人一反手,便捂住了他的嘴巴,另一只手按在天问上,叫他既喊不出声,又拔不出剑。这两个动作极为干净利落,王徽一下子就被完全制住,他心中不免一慌,却听耳边响起的是一个女子略显沙哑的声音:“徽郎莫惊,是我。”
澹台云梦?王徽心一沉,这丫头好高明的武功,竟能避开外面那么多侍卫,出入禁宫如无人之境,以前还真是小看她了。耳边听得澹台云梦低声说道:“徽郎,云梦不会伤你,只是有几句话想和徽郎当面说个明白,还望徽郎不要让外人进来打扰。”王徽被她捂住嘴巴不能说话,勉强点头答应。
澹台云梦松开王徽,低声道:“刚才……云梦得罪了。”王徽冷哼一声:“澹台云梦,朕先前还真是小看你了,阴阳家果然人才辈出。”澹台云梦微然一笑:“徽郎过奖了,阴阳家里能胜过云梦的,也不过几人而已。徽郎,你对阴阳家这般痛恨,可是为了苏婉姐姐?”“是。”王徽毫不犹豫。当然实际上不全是因为苏婉的缘故,阴阳家势力坐大,难免有功高盖主之嫌,如果再放任他们发展下去,难保哪一天,教权盖过了君权,上演一出秦朝版的“欧洲中世纪”,限制了科技发展,阻碍了社会进步,这才是王徽最不能忍受的。而且阴阳家早就想对他下毒手了,他必须抓紧时机反击。
澹台云梦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忽然问道:“徽郎,云梦到底是相貌不如她,家世不如她,德行不如她,才智不如她,品性不如她,还是武功不如她?为何你对她这般痴心,对我却不假颜色?徽郎,倘若多年以前,你先遇上的是我,你会像现在对她那样的对我吗?徽郎,你告诉我!”
王徽望着她略显苍白,但娇美无匹的面庞,微微一笑:“有些事情是不能假设的,而这一件,我从来都不愿假设。我喜欢阿婉,不在于她的家世容貌,或者才智品行,只因为她就是她,她能懂我,是我的知己。而你,你虽然自认为对我情深,但你知道自己喜欢的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吗?究竟是真实的我,还是你想象出来的一个幻象?”他顿了顿,复道:“还记得我们第二次见面那回,你提到了一个人,你是不是觉得我像那个人?”
林洄前辈?澹台云梦心头一震。当时她奉教主之命,刻意接近这个“化名”王徽的人。世人多以为天道永恒不变,独独林洄曾说过“万物皆动”,而这个人也说“万物皆动”!他和林洄一样,想得惊世骇俗!
是啊,他像那个人,那个自己从未谋面却久仰大名的人,那个教主和母亲口中的旷世天才,林洄。林洄身兼诸长,能观星,能探地,能历算,能巫卜,甚至还自学成才了机关术,只不会武功,而他的“宣夜说”更是曾让整个阴阳家为之颤抖。他重新定义了常人心目中的宇宙。宇宙是虚,是无,没有形质,高远无极,却又包含了万物,日月众星,浮生于虚空当中。没有什么轻气上升为天,浊气下降为地,亦没有什么刻意划分的阴阳。历历众星,不是镶嵌在苍穹上的光点,它们有的近,有的远,有的大,有的小,每一颗都如同我们的太阳一般。群星是不动的,我们脚下踩着的大地才是动的……
在七长老眼中,林洄离经叛道,妖言惑众,所以他们用尽了酷刑,逼迫林洄改口,最终将他迫害致死;在林溯、徐福等人眼中,宣夜说虽然出格,但未必是错,也未必是对,可是七长老害林洄性命,这几个老叟必是大错特错;在父亲澹台辅眼中,林洄精于历算,却短于人情,他算得出星象,却算不透人心,妄想凭一己之力,挑战整个阴阳家,就注定要失败,要牺牲。
长大以后,澹台云梦才知道,母亲本来是要嫁给林洄的,但是最后一刻,母亲抽身离去,因为没有勇气和他共同面对旁人的风刀霜剑。新学说的提出就和变法一样,战国七雄,哪个不曾变过法,而哪个变法之人又能得善终?林洄要做阴阳家的吴起商鞅,蒹葭却不能与他生死相随,不离不弃,只是多年以后,对女儿提起他时,依旧眼角噙泪。
如果我早生二十多年,可愿追随君子?会,一定会!一起死,一起活。
“想明白了吗?”王徽看她沉默了许久,眼神时而迷茫,时而明澈,便知她心中必是五味杂陈,如今就需要自己添上一把火,才能烧出一道好菜:“我不知道我和那个人究竟有多像,但无论如何,我不是他,他亦不是我。我不会视人如替身,也绝不做他人的替身。这个道理,我想你能明白。”他顿了顿,复道:“我知道,上次的事情是我委屈你了,我自己也觉得做的过分。这样吧,我给你自由,放你出宫,之后无论大秦和阴阳家有怎样的争端,你两不相帮就好。”
“不必了。”澹台云梦轻轻摇头,“云梦仰慕的确实是林洄前辈,但也未必不是徽郎,在我心里,林洄前辈和徽郎乃一体两面,并无差别。云梦身为阴阳家山鬼,今生今世都不会背叛阴阳家,但是云梦同样不会伤害徽郎,郎君大可放心。”她微一停顿,道:“今当远离,君自珍重。来生来世,云梦当与苏婉姐姐一较短长也。”说罢嫣然一笑,恰若奇花出胎,明艳至极。王徽微微恍神间,她已翩然而去。
就在太阳升起的那一刻,澹台云梦面朝东方跪下,用一柄短剑刺进了自己的心脏。
王徽所忽视的,除了赵高的心机,还有澹台云梦的深情。对于人心的理解,赵高远比王徽来的深刻,他并没有按照王徽所说监控澹台云梦的一举一动,反倒向她透露了王徽要铲除阴阳家的决心,让澹台云梦最后的希望破灭。只要澹台云梦死了,大秦和阴阳家的矛盾就再也不可能调解,双方内讧的结果必然是两败俱伤,而匈奴就可趁机南下,荡平四海。王徽之前的所作所为,统统是为人作嫁。
现在,就等着看好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