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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连理枝头绮梦长 ...


  •   在没有互联网的时代,任何信息最快的传播方式都是口耳相传。不过一天一夜的功夫,王徽向苏婉求婚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座咸阳宫,几乎所有的宫女、内侍、护卫都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自然更瞒不过秦始皇的众位夫人。嫉妒、惶恐、紧张、不安、焦躁、哀怨、愤怒,各种各样不友善的气氛像流感病毒一样,快速地在咸阳宫里蔓延开来。

      自从丽夫人自尽,皇上已经有将近十年未纳新宠,平日也甚少踏足后宫,即使进了后宫,不过是到几位有子嗣的夫人那里,问问公子们的学业武功。反正是大家都不得宠,众夫人间倒也和睦;谁想突然来了个苏婉,看情形甚得皇上喜爱,说不定要后来居上,宠冠六宫了,叫人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想必扶苏公子的母亲郑姬一定最气不过,于是莺莺燕燕们纷纷来到郑姬的寝宫,探郑姬的口风。郑姬却只淡淡的,脸上无悲无喜,倒让人更加糊涂了。待众夫人走后,郑姬吩咐宫女,准备接驾。她相信,今晚皇上一定会来的。

      三更时分,王徽果然来到郑姬寝宫,开门见山地道:“阿柔,我要纳一位新夫人。”郑姬与他二十多年夫妻,又是扶苏的生母,毕竟不同旁人,所以王徽对她向来直呼其名,从不端帝王架子,也不自称为“朕”。他虽然未立皇后,却把后宫事宜都交给了郑姬,也就是除了名位以外,郑姬已与皇后无异,宫中众人都要尊称她一句“长夫人”。

      郑姬听了,淡淡一笑:“恭喜皇上又得佳人。”王徽环目四顾:“你早知道了?”郑姬答道:“不早,也就是今天中午。”声线温婉平和,一如平常。她顿了顿,问道:“皇上打算给苏婉妹妹什么位分?”王徽笑了笑:“我从不在后宫位分上用心,所以才想问问你,给她什么位分合适。”说着随手捡了块糖糕塞进嘴里,赞道:“你这里的糖糕还是这么好吃。还有没有?我给阿婉带点去。”

      郑姬嫣然一笑。以她的聪明,怎会听不出王徽的弦外之音?他明着赞糖糕好吃,却还特意加了一句要给苏婉带些,实则是暗示苏婉的位分绝不能低于她,至少也要与她平起平坐。难道真要我开口请皇上立她为后么?郑姬心中冷笑。皇上自然知道自己在后宫的地位,如果她开了口,其他人自然附和,苏婉为后的事情就水到渠成了。可是这样以来,自己的扶苏就成了庶出之子,倘若将来苏婉诞下麟儿,大秦江山属谁,恐怕就要另作计较了。这心思只微微一动,她便有了主意:“皇上,除了臣妾和胡妹妹,三夫人中尚有一位空缺,不如就给苏婉妹妹夫人之位吧。”

      王徽本意是要勾郑姬请立苏婉为后,谁想她甩出个“夫人”位分,心头一动,忽地想起一事来:“这三夫人里除了你和胡姬,原先还有的那个是谁?”郑姬面露犹豫之色,半晌方低声道:“……是丽姬。”

      “丽姬”的名字向来都是咸阳宫里的禁忌,只因她身为宫妃,却与外人私通,还有了一个孽种。皇上宽宏大量,不予计较,视那孽种如己出,还给了她夫人的位分,可是这丽姬非但不知感激,反倒联合了奸夫,想要刺杀皇上。所幸天佑大秦,阴谋败露,刺客伏诛,丽姬羞愧自尽,那孽种却被人救走,至今不知所终。王徽想起此事,沉吟良久,道:“丽姬是不祥之人,要阿婉顶她的位置,怕是不合适。”郑姬亦捡了块糖糕,笑问道:“皇上的意思是要立她为后?恕臣妾直言,此事万万不可。论出身,妹妹是闽越平民,比不得其他姐妹王女王孙的身份,此一不可;论资历,妹妹初入宫廷,于朝廷无功,于龙裔无助,此二不可;论才德,妹妹并无贤名之远播,恐难服众,此三不可。就算这些皇上都不在意,焉不记丽姬故事?”王徽脸色一沉,寒声道:“丽姬那贱婢如何能跟阿婉相提并论!”郑姬连忙跪下:“皇上息怒,请听臣妾说完。臣妾不是说苏婉妹妹像丽姬那样轻贱无状,只是当年陛下也是执意要纳丽姬为夫人,使丽姬成为众矢之的,偌大个咸阳宫竟无一人与她亲厚,她在宫中的日子并不好过。臣妾不希望苏婉妹妹也像丽姬一样被人妒恨,请皇上三思!”

      国君大婚,事涉大政,为安邦国,为定社稷。倘若王徽真的一意孤行,立苏婉为后,宫中必定波澜四起。不能齐家,何谈治国平天下?而且对苏婉自己,徒担个虚名,却要时时刻刻提防着宫中的明枪暗箭,也是弊多利少。王徽以手支额,默然不语,良久乃道:“你说得有理,只是委屈阿婉了。起来吧。”郑姬宽慰道:“皇上只需对妹妹以诚相待,妹妹必会谅解。”心中却大舒了一口气。只要苏婉不是皇后,论贤论长,天下都将是扶苏的。

      王徽冷眼看着,突然道:“你放心。”还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倒教郑姬有些心慌了。

      次日,昭告天下,封苏婉为夫人,位次于长夫人郑柔。

      苏婉对于什么皇后不皇后的倒是真不计较,可是每次一抬头,就看到无数的莺莺燕燕在眼前转悠,她就觉得心烦意乱,一股无名火忍不住的往外蹿。好你个王徽,以前还真没看出来你是个花心大萝卜,爱好还挺广泛的,高矮胖瘦黑白都有,还好意思说等了我二十年!娘希皮的!

      “琴操!把彤史给我找来!”

      宫中有专门的档案,记录每位嫔妃的出身来历月经周期以及临幸情况,称为“彤史”。苏婉不识小篆,就叫郑姬新派来的识字宫女琴操念给她听,她则抓了个簪子在沙盘上分析频数和频率,发现频数分布最密集的时候正是在大约二十年前,也就是王徽刚刚穿越来不久的时候。倒是从秦王政十九年以后,将近十年的时间里却没有几条记录。

      啪!苏婉狠狠地把簪子摔在地上,浑不顾形象的破口大骂:“FUCK!”她气得满脸通红,活像一只发狂的母狮,恨不得撕几个人才好,登时唬得众宫女慌了手脚,扑通扑通跪了一地。琴操也跪下磕头,连声道:“夫人息怒!”苏婉沉声道:“都起来吧,我不是生你们的气,别动不动就跪的,女儿膝下也有黄金。”众宫女才陆续站起,脸上却依然留着几分畏惧之色,几个年幼的宫女还微微发抖。琴操双手捧着彤史,颤声问道:“夫人,还要念吗?”苏婉咬牙:“念!捡有子嗣的念。”琴操便颤着声音,一条条念下去:“某年某月,某夫人生公子某……”

      念了总有二三十条,都没什么问题,待念到“十六年四月,丽夫人生公子扶澈”时,苏婉轻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丽夫人?不记得有个丽夫人啊?”提高声音:“你把丽夫人的彤史记载再念一遍。”琴操忙往前翻,可是翻了半天也没找到半个字的记载,顿时吓得面如土色:“……回夫人,……没、没有丽夫人的彤史。”好端端的一句话,被她这样颤声说来,散落得几不成句。

      这个奇了怪了,记事官不至于无故漏写啊,怎么会没有这个女人的彤史?苏婉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道:“你仔细看看,这彤史有没有被人毁坏的痕迹?”琴操又仔细查验了一番,白皙修长的手指轻点在一条空白竹简上:“夫人请看,这里似乎原先有字,但是被人用刀削去了字迹,似乎……似乎想掩饰什么……”她看似小心翼翼,实则在不停地向苏婉暗示,其中另有玄机。当然,如果是对着长夫人,琴操是万万没有这个胆子的,可是这位苏夫人嘛,论机敏与长夫人不相上下,论缜密可就远远不如了。

      苏婉并没有太在意是谁出于什么原因刮去了这段文字,反倒更关心另一个人:“你说丽夫人生有一位公子,名叫扶澈?那扶澈公子可还住在宫中?”秦律严苛,男子年满十四就该与父母分家,王亲公室子弟也不例外,不过算来这位扶澈公子现下还不满十三岁,按理说还应该住在宫里。不想琴操对道:“扶澈公子失踪多年,传说原大秦第一护卫盖聂曾找到过扶澈公子,但盖聂叛逃,所以还是没有公子的下落。皇上曾重金悬赏,亦音讯全无。”

      “聊什么呢这么高兴?”一个低沉干净的男子声音响起,众宫女连忙跪倒,齐声道:“参见陛下!”独独苏婉坐在榻上,翘着个二郎腿,脑袋微偏,并不去看他,手上簪子在沙盘上刷刷几笔,将先前的计算统统抹净。

      王徽橡皮糖一样的黏上去,揽过她的肩膀。苏婉挣扎几下,没挣脱开,也就算了,却还是气鼓鼓的模样,王徽跟她说话,她也不搭理。王徽微微有些尴尬,假装咳嗽两声掩饰,狭长凤眼四顾,突然就看到了那个捧着彤史的宫女。但见她身量纤纤肤光胜雪,虽身着素淡宫人装束,亦不掩天姿国色,比之郑姬胡姬乃至死了的丽姬毫不逊色,心头不由一震,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朕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琴操低头答道:“回皇上,奴婢琴操,才进宫半年,所以皇上不认得。”

      半年啊。王徽心里一个咯噔,故意笑道:“半年也不短了。你以前是哪个宫里的?”琴操道:“奴婢原是乐工局的舞女,因识得几个字,近日才被长夫人调到苏夫人宫中。”王徽冷然一笑,果然是乐工局!他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乐工局有个新来的琴师,好像姓高,你可认得?”琴操答道:“是,琴师高渐,是奴婢同乡。”切!高渐离就高渐离了,还什么高渐。王徽腹诽不已,却不点破。他如今不比往日,自有几分识人相人的本事,眼见这名叫琴操的宫女精华内敛,分明是习有武艺,留在苏婉身边怕是弊多利少,因笑道:“你这般姿容,比妲己褒姒亦不差了,当个小小宫女岂不可惜?不如随了朕,朕封你为美人,从此吃香喝辣,尽享荣华,你看可好?”他原是玩笑话,苏婉听来却分外刺耳,当时便要发作,却被王徽拿住了手腕,动弹不得。王徽附在她耳边,用家乡方言低声道:“小心,这女人不对劲。”

      琴操听到王徽要纳她为美人,顿时如五雷轰顶一般,吓得连忙跪下,道:“奴婢姿容丑陋,不堪侍奉圣驾,请皇上莫要再开奴婢的玩笑了!”王徽故意正容道:“朕是天子,一言九鼎,怎会与你开玩笑?”琴操慌了,忙转向苏婉:“夫人明鉴!奴婢愿侍奉夫人终老,今生今世绝不嫁人!”苏婉冷笑道:“你我又没什么交情,我怎么忍心耽误你终身呢?而且这里这么多宫女,知书识字也不少,不缺你一个。”说话间却狠狠瞪了王徽一眼,从鼻腔里轻轻嗤出一声,意思是我且信你一回,你要是敢弄假成真,看老娘不收拾你。

      王徽眨眨眼睛,道:“朕乏了,你们都下去。”携了苏婉的手,故意凑在她耳边好似说情话模样。待众人退下,王徽伸出食指,在沙盘上写道:“琴操和击筑送荆轲的高渐离怕是一伙的。”苏婉冷哼一声,不置可否。王徽淡漠一笑:“她刚才那惊慌模样太像装的了。”

      “我看你才像装的!”没有外人,苏婉终于爆发了:“你到底跟多少女人有勾搭?”

      “过去的事情提它做甚,你只要知道我从今往后一心一意对你就好。”王徽似乎根本不觉得自己原先有什么不对。他凑在苏婉耳边说话,呼出的热气正喷在苏婉脸上,弄得她又麻又痒的好不难受,忙使劲推开他,嗔道:“你别转移话题。我问你,这彤史是不是被人修改过?好像有什么地方被人刮去了字迹。”王徽故意掩口打了个呵欠,道:“这我哪晓得?我困死了,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说话间呵欠连天,片刻就鼾声大作。

      苏婉也不是不懂事的,看他果真疲惫,就不再闹他,自己却辗转反侧,难以入梦。当初跟王徽因为志同道合而走在一起,总以为两个人都还年轻,未来成家立业可以慢慢考虑,但事情的发展实在是太出乎他们的意料了。如今既结连理,绮梦正长,苏婉却觉得这个眼前人好陌生,不止是容貌,还有性格、价值观等等。

      如果他只是有王徽的记忆,可是为人处事却与王徽大相径庭,那么他还是我的阿徽吗?

      明明已经是春末夏初,苏婉却突然感觉到一股寒意,从头顶凉到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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