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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月。缺月。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缺月带给人的总是一种难言的孤独、寂寞和伤感。

      四周万籁俱寂,唯有虫声唧唧。

      飞花和瑶相对而坐,一齐抬头望月,半晌静默无言。远远看去,两人神情竟是一样的落寞和凄凉,泪光荧荧,泫然欲泣。

      飞花是对月怀人,伤心人别有怀抱。

      瑶呢?

      莫非瑶也有一段不为人所知的伤心往事?

      似水的月光淡淡洒落在瑶那苗条的身段和如花的面庞上,象是笼着一层轻烟薄雾,如同天上寂寞的仙子,显得那样神秘而又凄美,惹人爱怜。

      飞花凝视着瑶,想,瑶的心中一定也有一段曲曲折折的故事。

      飞花正要开口相询,瑶却仿佛自言自语般开始讲诉起自己的故事。

      ※  ※  ※

      瑶生于一个官宦之家,瑶是独女,自小乖巧可人,深得父母宠爱。瑶自小喜读诗书,又天姿聪颖,十一二岁上就有才女之称。十三四岁时更出落得花容月貌。十五六岁时,前来提亲的王孙公子、富家子弟更是络绎不绝,可是瑶一概拒绝。瑶外形纤弱,脾气却十分倔强,她拿定的主意,谁也不能轻易改变,瑶的父母深知女儿个性,并不十分相强。再说他们以为女儿之所以不允,是因为年少害羞,或是不舍父母,到年岁大得一点,再觅佳婿,也不算迟。

      其实瑶早已有了自己的意中之人,暗自恋慕上当地的一个贫寒书生,两人相互倾慕已久,红叶题诗,锦书传字,往来大约一年有余。除了贴身丫环玉儿,谁也不知小姐的这个心事。

      瑶十八岁时,当朝吏部尚书李翰章亲自遣媒人携重礼前来求亲,想让瑶嫁与自己的次子李和。李尚书位尊望重,其子李和风度翩翩,又刚刚金榜提名,高中探花,前程未可限量。如此门户,如此佳婿,瑶的父母自然满口应允。

      瑶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见父母大人心意已定,也就不再言声。瑶表面上不动声色,有时还显得有些高兴的样子,连丫环玉儿都以为小姐改变了主意,虽然为书生叹息,但也为小姐高兴,毕竟当朝尚书之子,新科探花郎,才更与自家小姐相配。

      事先没有一点的征兆,就连丫环玉儿也完全蒙在谷里,不得半点信息。就在一个细雨微濛的雨夜里,瑶身携细软乘坐马车,和书生潜逃私奔而去。

      和书生在一起的日子是幸福而又甜蜜的,每一天都过得那样浪漫、温馨、惊险、刺激、多姿多彩,都是十八年来所从未经历和体验过的,瑶感到满足,并且很庆幸于自己的决定。

      世上还有什么能比两情相悦的青年男女长相厮守在一起更为幸福和甜蜜的呢?

      可惜的是世上大多好物不坚牢,彩去易散琉璃碎。身体娇弱,自小长于深闺,不经风雨的瑶在随书生浪迹江湖半年以后,突然得了一种不知名的怪病,终日躺倒在“福如客栈”里。书生遍寻当地名医,全都束手无策。又三月,正当瑶奄奄一息,眼看无救时,客栈里碰巧来了一个游方道人,道人望闻问切过后,开了一个药方,药方并不难配,但需要一个当地人称之为“寒花”的草本植物做为药引。“寒花”极不易得,数量稀少,又生长在高山巨崖之巅,不易采摘。道人开过方子,飘然而去。书生经人指点,得知客栈东十里有一“黑石崖”,曾有人在其上看到过“寒花”。书生问明白准确方位,便立刻装束停当,准备起身。其时天已昏黑,外面暴雨如注,瑶一再劝书生明晨再行动身。可书生忧心如焚,竟是片刻也不想耽搁。书生俯身紧紧抱了抱躺在床上的瑶,低头吻了吻瑶光洁的额头,然后一言不发地消失在茫茫雨夜之中。

      书生一去不复返。书生再也不能复返。书生已是身首异处!

      书生临别时的一抱一吻深深烙印在了瑶的心里。

      谁杀了书生?!

      ※  ※  ※

      烛光。远远的一点烛光向这边缓缓飘来。初如萤火,后则明煌如月。

      持烛之人为一男子。男子衣赭衣,年约二十五六,容颜苍白憔悴,但五官轮廓分明,英秀挺拔,脸含微笑,在烛光映照之下,显得俊逸而又慈和。

      男子左手持烛,右手托一硕大的圆形盘子,盘中堆放着杯碗碟壶之物,内装各色佳肴果品,冒着氤氲的热气,原来是那厨子做好了饭菜特意送将过来。

      香气,慢慢弥散于整个庐内,飞花这才感觉有些饿了。

      两年来,飞花寝不安枕,食不甘味。仇恨,占据了她整个的思想和灵魂。一个人自闭于密室,不停歇地习武练剑,活着的唯一目标和内容就是去杀死风!

      飞花从不感到疲劳和饥饿。

      现在风死了,飞花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虚无和茫然。

      飞花突然有了饥饿的感觉。感觉竟是那般强烈。

      瑶收拾好桌子,转身向那男子迎了过去。飞花随着瑶身形的移动而顺势向那男子一瞥,突然神情大变,身体也跟着剧烈抖动起来。

      电光石火间,飞花掣剑在手,势若惊鸿,寒光一闪,锐利的剑尖已抵住了那男子的咽喉。

      飞花颤声说道;“你,你是风?!”

      那男子神色不变,微笑地看着飞花,柔声说道;“请别弄翻了我辛苦做成的饭菜好吗?”

      飞花瞬间不觉有些恍惚起来,她再凝神细看眼前男子,这男子千真万确就是风。为了找风报仇,飞花几乎访遍了所有见过风的人,详细询问风的每一处体貌特征,甚至细小到每一处疤痕,然后再精心绘成风的画像。画成以来,飞花不知对着画像看过几千几万遍,每一个地方全都烂熟于心。面前这人,除了眼神没有那种凶狠乖戾之气而变得柔和、友善,还有腰间没有悬挂魔刀外,别的地方竟是分毫不差。别说眼光敏锐的武功高手飞花,就是寻常人,也一眼能看出此人确乎就是杀人不眨眼的狂魔刀客——风!

      风没有死,一切人都在骗我,一切人都该杀!

      飞花虽然怒火大炽但却并未失去理智,她不会让风死得这么痛快,她要快意地复仇,一点点地切割他的肉,流干他的血,一定要让他死得惨不可言!一定要让自己这两年所经受的啮心蚀骨的痛苦得到最大的偿还!

      飞花右手持剑抵着男子的咽喉部位,左手顺势上前疾若闪电般紧扣住他的右腕脉门,那人立刻便动弹不得,变成了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

      可他的眼神依然平和,没有一丝惊惧之色。

      飞花猛然感到他的手腕是那般虚弱无力。就象一个丝毫不会武功的寻常人。这哪里会是内功深厚的绝顶高手风。

      这人到底是谁?!

      飞花撤剑,然后放开男子脉门,目光阴寒地盯着他道:“你是谁?”

      男子朗然笑道:“我只是一个好客的主人,费了大半天时间做了一顿略为丰盛的晚餐,想请贵客品尝品尝,若何?”

      飞花死死盯着这男子,半晌方道:“好,那就让我边品尝你的佳肴,边继续听一下瑶的故事。”

      ※  ※  ※

      三日,整整三日,瑶苦盼书生,牙米未进,滴水不沾,病势绵惙,终至人事不醒。

      昏昏沉沉又不知过了多久,瑶苏醒过来。其时天色昏黑,旁边桌上一灯如豆,凌乱摆放着几个粗瓷黑碗,一只碗里装着半碗清水,一只碗里有大半碗稀饭。

      瑶口干舌燥,硬撑起身子,晃晃悠悠抓过装水的碗,一仰脖,咕嘟嘟一气喝完,然后长出一口气。

      水已冰凉,瑶却甘之如饴。

      喝完水,瑶又觉腹中有些饥饿起来,旋即又抓过那半碗稀饭,吃完后,方又闭目沉沉睡去。

      第二天日上三竿,瑶睁开眼,便发现床前凳子上坐着一个四十余岁,面目慈祥的中年妇人。这妇人正是福如客栈老板娘。

      老板娘见瑶醒来,满脸惊喜之色,迭声叫道:“阿弥陀佛,姑娘终于醒了,这几天可真让人耽心死了。”

      瑶立刻拉过老板娘的手,焦急地问道:“桐呢?桐回来了吗?”桐,正是那书生的名字。

      老板娘暗自叹息一声,顾而言它道:“姑娘真是命大,要不是客栈里碰巧来了个侠士,为姑娘采摘到‘寒花’,姑娘恐怕就很危险了。”

      瑶霎时心里便凉了半截,桐,一定是出了意外了。

      从瑶决定和桐私奔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把后半生所有幸福和希望维系在桐身上。家,肯定是回不去了,可是她还有桐。

      桐倘若不在,瑶一个人孤伶伶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瑶一点也不为自己的得救而激动而欣喜。

      在老板娘的精心护理下,瑶的身体逐渐康复,可心中对于桐的思念却与日俱增,瑶感受不到一点生之乐趣。

      瑶在完全好了之后,由老板娘的指引,特意拜访了救她的那个侠士。

      侠士是个奇怪的人,据老板娘讲,这侠士自从住到客栈里,便整日闭门饮酒,醉了就呺啕大哭,时而喃喃自语,好象受过什么刺激,情绪有些不太正常。

      瑶一见侠士便知是个伤心人。侠士形容憔悴,面色枯缟,双目赤红,浑身酒气醺天。

      侠士腰间挂着一口奇怪的刀。刀把漆黑,刀鞘黯红,阴森森有些怕人。原来这侠士就是风。

      风杀伤流云,心里明白,事实却是流云饶了自己的性命。

      风是心高气傲的人,平生未尝服人。可是对于英风侠义,舍已全人的流云,风却自愧不如。

      风的心里有了一种深深的挫败和痛悔之情。

      风原先的意志和信念全线崩溃。

      风只得用酒精来麻醉自己。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两个天涯断肠人,伤心的瑶和失意的风偶然间相遇在了这家客栈里。

      瑶见风时,风已沉醉。

      桌上残酒犹温。

      瑶不言不语,独自在风旁边坐下,倒一碗白酒,仰头猛灌下去。

      一股辛辣之味冲口而入,呛得瑶涕泪长流。她身体晃动,剧烈地咳嗽,舌、喉、肠、胃犹如火炙,说不出的痛苦难受。但同时却也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自心底油然而生,浑身轻飘飘的,仿佛刹那间让她忘却了一切。

      酒,真是神奇之物。

      几天来,瑶一直都在陪风喝酒。

      瑶静默,风无言,二人俱神情麻木,酒到碗干,象是比赛喝酒,看谁喝得快。

      瑶酒量很浅,喝不几杯,便醉得人事不醒,俯桌而睡。

      风盯着醉倒的瑶,眼中往往会流露出一种极为复杂的神情,有些爱怜也有些伤感。风一颗坚硬冷漠的心开始融化。

      风不知瑶遇到了什么,但风想让瑶振作。

      渐渐风凝视瑶的时间便多过了喝酒的时间。

      渐渐瑶在风的心里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

      风下定决心一定是要让瑶感到快乐. 只要能看到瑶那倾城一笑,风不惜付出一切。

      风无可挽救地爱上了瑶。

      仔细看瑶,瑶确实是那种足以让任何男子倾心的女子。

      可惜的是瑶却不爱风。

      瑶和风是属于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有着不一样的经历,何况瑶曾经有过桐。有过桐的瑶眼里便没有了任何人。瑶就是那种天底下最最挚情最最专一的人。

      瑶对风有一种感激,因为风爬上了高高的山崖,为她采摘寒花,挽救了她的生命。尽管生命此刻对她来说无足轻重,可是这份心意,却足以令瑶感激。

      瑶对风还有着一种同病相怜的亲切。

      于是瑶看风时无形中也流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体贴和温情。

      于是风已沉醉。沉醉却非病酒。因为爱情。

      ※  ※  ※

      可是令瑶彻底心碎的还是风。

      因为风杀了桐。

      在那个狂燥的雨夜,风只是轻轻挥了挥手,就挥掉了瑶一生的幸福。

      瑶一定得杀了风,哪怕风救过她,哪怕风一种缱綣之情缠绵之态呵护之心也时时让瑶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瑶是个意志非常坚定的人,瑶决定的事情,哪怕千难万险也一定要做到。

      不是风死,就是瑶亡。这是一种宿命。

      人类的许多悲伤和无奈其实都是由这种宿命所造成!

      ※  ※  ※

      “我要杀了你,或者你来杀我!”瑶瞪着一双空洞而美丽的眼睛,悲哀地说。

      风木然良久,道:“我该杀,能死在你手里也是我最大的幸福。可是我想向你暂借两年时间。”

      “为什么?为什么是两年?”瑶疑惑道。

      “一年为你的桐,一年为我最所崇敬的侠客流云。”风顿了顿,沉痛地说,“我平生杀人无数,最愧疚不安的就是误杀了这两个人,我要为这两人做两年善事,以使我死后心安。后年七夕,我会准时来到这家客栈,还回欠你的一条命。”

      瑶含泪点头。

      两年中,风隐姓埋名,杀了许多人,救了许多人。当然,杀的都是些无恶不作,死有余辜的人;救的都是些负屈含冤,清白良善之人。

      两年约满,风完成使命,自散武功,来福如客栈静候瑶的到来。

      柳一林来客栈找风决斗时,却竟然发现风武功全失,原先狠戾凶悍之气荡然无存。风已是寻常人,而且是一心求死的寻常人。

      风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死在瑶的手中,如果不能得到瑶的心,那就不如死于瑶之手,对于风来说,这是一个最好的结局。

      瑶来后,风向瑶提了最后一个条件,然后和瑶一道飘然离去。

      临走时,瑶表情平静地对着柳一林说:“风甘愿为我而死,我一定要为风选一个最好的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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