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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猝不及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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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就是上林苑了,不愧是皇家宫苑,气势不凡,周良在心底感叹。此时的上林。自然尚比不得武帝大兴土木、扩建宫苑后的盛景,但自前秦以来一直就是被作为皇家围场,其间宫苑、山水、草木、鸟兽,不可胜数。这就是皇家气象了。虽是皇室近亲,但周良却是第一次见识。他能随着皇室游幸上林苑,所借的到不是叔父周亚夫之力,而是小皇子刘阏于的一念而已。
周良一面在心里感慨着,一面和周围的人周旋。论起来,能跟着天子大驾游幸射猎的人,都堪称是这个大汉朝最顶层的一个圈子了。周亚夫之子、条侯世子周坚偶尔瞥过来的眼神,让周良觉得很不舒服,不由得更加挺直了脊背。只怕最不愿见得他在皇家圈子里出现的人,非这些族亲之外不做第二人想。
周坚绝对算得上是长安城最顶级的衙内公子了,周亚夫的权势之盛,就算是诸侯王也未必能略其锋芒,何况公主之子。周良得小心周旋,但周坚明显就是圈子的核心,即使大家都是很有身份的人,也不至于做出谄媚的姿态来,但他无疑是这个王孙公子们的圈子里的中心人物。颇有一些人在感知到周坚对周良的排斥之后,默默的离周良更远了点。一个是明显不会受到天子和太后待见的皇家外孙、罪臣之子,一个是太尉条侯之子,即使他们都是一个祖父,其境遇堪比云泥。
长公主的儿子们,也是比不上这份气焰,即使这个长公主,名叫刘嫖。周良故作不在意,只是迎上了刚从另一边拍马过来的陈氏兄弟:“表兄可是要去射猎?区区不才,愿随骥尾。”
陈家长公子陈须向来是个厚道人,早在他发声的时候便勒住了马,与他同行。陈蟜却一直驱马前进,不曾缓行。
周良略有些尴尬,朝陈须一拱手:“表兄,可是我太唐突了?”
陈须哈哈一笑,安慰:“阿蟜性子率真,不通人情,你不必在意,他对所有人都是这样的。”
周良也只能信了。
在周良看来,跟着陈氏兄弟同进同退实在是个极佳的选择了,凭借陈氏兄弟在上林苑里的出入自由,他很容易的就见到了皇太子刘荣。在周良看来,刘荣应该是个比皇帝陛下容易接近得多的皇太子,比起脾气暴躁为人严苛的皇帝,刘荣的脾气就柔和的多了。而因为刘阏于对他的另眼相看,爱弟心切的刘荣对于周良更是青眼有加。阏于长在长乐宫,身体也不太好,实在是难得与外男有亲密接触。周良自然是不能拜为皇子傅,但他在刘阏于的面前的身份,也算是经过官方认证了。
平心而论,刘阏于并不是一个难缠的皇子,尤其是跟他那些精力过于旺盛的皇子兄弟们相比。而因为刘阏于的缘故,他和母亲在长乐宫里的出入也方便了许多,长安城里对于他们母子的那层隔膜,不知不觉里也敞开了不少。即使跟条侯官邸依旧是形同路人,但即使是周氏族人,也渐渐和周良公子来往的多了。毕竟窦太后是个寡冷严肃的妇人,能够自如的进入长乐宫的人,翻遍整个长安城的顶级贵族圈子,也不足一手之数。
于是,刘媗公主心底里的想法,便再一次被沉了下去。毕竟,阿娇只是个残缺的幼童啊。作为母亲,若不是实在是没有法子,又岂肯委屈了自己的孩子。她不露声色,依旧平静的时常往来于长乐宫,陪着眼盲的皇太后,度过一个又一个寂静无聊的日子。她口齿便给,又是存心交好,自然是母女相得,外人看起来,也是一幅其乐融融的皇室天伦图了。以至于某天冷淡的窦太后竟然也调笑道:“阿媗可比阿嫖贴心的多了。”
其时雅风也在一边,抬袖掩口:“皇太后这话,若是长公主听到了,必定不依。”
说到了长女,窦太后脸上的笑纹越发深了:“阿嫖总是不懂事。”她抬起手,摸摸雅风的头发:“母后将你交到我的手里,我可得给你挑选一个良人,方不负了女孩子家的年华。”
雅风脸上的红晕连大袖都遮不住:“太后又调笑了。”她心里模模糊糊的想,也许,皇太后是想让自己配了周良周公子?但皇太后从未明言,零陵公主也是不接话,她也只好在心里默默想想罢了。横竖皇太后总不至于让自己吃亏了吧?
皇太后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在雅风心里掀起了波澜,而装作未曾听懂的刘媗公主心里也不平静。这些日子以来,她对于未来儿媳妇的期待,随着自己的处境的日见好转,也渐渐高了起来。不说公主王主吧,怎么也得是样样俱全的闺秀。而雅风,如果薄皇后有皇子的话,她可能就顺着皇太后的话题顺势求娶了,很可惜,薄皇后年过三十,别说生子,连怀孕都不曾有过,所以她也就装作听不懂了。薄氏,实在是无人啦!若是薄氏女,还不如阿娇呢。
这些话题,她自然不会和任何人说,只是在私下里,和儿子闲话一下。
周良听着母亲的转述,也不由沉默了下去。半晌,他才轻轻地道:“薄女心仪皇太子,我……”
除了这一点,其实他到觉得也没什么好挑剔的了。作为太皇太后当年看中的皇太子妃人选,个人素质不管怎样总是极为出色的,做他家的主母,绝非当不得,但是何必非要是她呢?比起皇太后,他更不愿与皇太子刘荣有什么芥蒂。
零陵公主沉吟道:“阿娇终究年幼,况且……”
周良截口止住母亲的话:“阿母,阿娇与皇子阏于,亲密非常,抚于长乐宫,恐非我所能得配。”
刘媗的脸色略有些难看,她自然不是对儿子有什么不满,只是忍不住嘀咕——刘嫖终非自己可比,但心里总略有些不平。就因为是刘嫖的女儿?说起来阿娇总是有残缺,但一则阏于与她总角之交,感情亲密;二则作为窦太后唯一的外孙女,给她一个王后,皇帝未必不让步,只要刘阏于自己没有意见。
被人评头论足的阿娇自然不知道这些,但此时的她,脸色非常不好看。她以为自己的养气功夫非常好了,说真的,经历过二十年的幽禁岁月,她以为自己不会为什么人生气了,但是那只是因为没有见到刘彻吗?不,阿娇在心里狠狠的补充,那只是没有见过这么讨人厌的幼儿刘彻了。即使是年幼的刘彻,也绝对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阿娇在心里评价。
小刘彻很不高兴,胖胖的脸上满是不满:“你是谁?怎么不向我行礼?”虽然年幼,但在生母的教导之下,他对自己的身份地位有很明确的认知:除了父皇、皇太子长兄,以及其他的兄弟姐妹,旁人见到他是要行礼的。美人对这个婆婆,却是欲入其门而不得。王美人爱重幼子,自己可以时常去长乐宫刷刷存在感,哪怕是窦太后从来不曾召见过一次也从不放弃,却舍不得儿子受这样的磋磨。
长乐宫之于小刘彻,就是一个遥远的、不受欢迎的世界,他也只是在年节的时候被带去遥遥的对着皇太后祖母行礼而已。对于阿娇,他就更不熟了。而皇宫里,没有比他年纪更小的公主,所以看着阿娇冷冷的盯着他却不行礼,小刘彻立刻有种被冒犯的感觉。
平心而论,肥肥白白的三头身刘彻,是很能博得女人好感的,当然,这其中不包括阿娇。刘彻大睁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年纪并不比他大,看衣饰也并非公主皇女——阿娇穿的太素了——因为阿娇太喜欢到处乱跑,年纪又小,自然没有佩戴华贵的配饰,但是见了他居然不行礼!
刘彻并不太了解很多东西,只是他生来聪慧非常,又是母亲和姐姐们天天耳提面命,他知道,自己是皇子,身份尊贵的不得了,除了皇帝皇太后皇后,其他的人都得对自己礼让三分,而身份更低的人,得对自己行礼,这是他应得的礼遇。如果没有对他行礼,刘彻苦恼的抓了抓头发,想起被他母亲赶去掖庭的犯事宫人,这个小女娃,应该被赶去掖庭吗?他没有去过掖庭,但他知道掖庭是个很不好的地方。因为他的乳母管教做错了事的宫女的时候,就是这么恐吓的:“你是不是想去掖庭走一趟?”然后宫女就开始拼命的求饶。刘彻便知道,掖庭是个十分让人觉得难受的地方,是犯了错的人该去的地方。
此时对着这个个子不比自己高、生的雪白可爱的却偏偏没有什么身份的小女娃,刘彻觉得自己心里有点乱——要把她送去掖庭吗?
而眼前的小女娃,对着他既不下跪,也没开口求饶,只是眼神里流转着他看不懂的光,表情也极为严肃。刘彻觉得,这个女娃娃一定被吓坏了,他学着父皇的样子,摸摸自己肉嘟嘟的下巴,咳嗽了一声。快行礼快行礼,行完了礼我就不用送你去掖庭了。
阿娇和刘彻的脑电波显然不在一个频率上,而她对着刘彻,尤其是还是幼齿版的三头身的刘彻,就更没敬畏感了,即使刘彻当初当了皇帝她都生不出敬畏感,何况是现在。她真的,只是,对着猝不及防的就遇到了刘彻,一时间心思翻腾,忘了该怎么处理这种突发状况了。王美人一贯爱子如命,居然没看住这个小魔头,怎么就把他放出来了,真是让人头疼!
刘彻看着眼前这个眼神飘忽的小女孩,威严状实在是撑不下去了,白嫩嫩的小脸,由红转青,由青转黑,最后终于撑不住,开始泪如雨下,瞬间变成狂风骤雨:“呜呜呜,你,你,居然不给我行礼!大不敬!我要把你扔进永巷去!讨厌!快把她扔到永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