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颜重绽》云鸿相约处

1、死亡

　　如果死亡意味着结束，阿娇不知道自己现在算是什么。灵魂冉冉升空的时候，她却并没有随风而逝，也就没有得到所谓的自由。阿娇在空中踟蹰了半天，仍然不能决定去哪里。家破人亡，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值得她有所眷恋。在树枝上呆了一夜，长安秋月，还是这般的冷。没有了□□，冷意却来得更加猛烈。
　　在清晨的第一缕晨光穿过树枝照到阿娇的脸上的时候，这个无形无质的灵体，化作了几点星光，瞬间消弭。

　　夜晚，长安城，未央宫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宣室殿里，所有的蜡烛都点起来，然而龙床上那个老迈的帝王，生命也不过如同风中之烛了。就是最富有权力的帝王，面对死亡，也无能为力。所以老迈的、病弱的帝王，已经放弃了更多的挣扎，只是安静地躺在那里，只是偶尔睁开的双眼里，眼神依旧冷冽又清醒。每当他睁开一次眼睛，映入眼帘的总是同一个少年。那少年端正的坐在一边，却总是会在帝王睁开眼睛的那一霎，送上药汤、膳食之类的，温存又妥帖。

　　帝王躺在那里，闭目养神，然而这个殿里的一切，又有什么能瞒过他呢？虽然不动声色，但他心里也正在苦笑：最应该在这里的人，却没有一个出现的——不管是生母薄太后，还是皇后窦氏，又或者是皇太子刘启。这时候这几人，在做什么呢？他养了一会神，抬眼看向已经在这里侍奉了半个月的长孙，这个孙子，是他亲手教养，论性情，端厚又不失果决，比起心性狭窄的皇太子刘启，更加适合做一个皇太子。然而如果自己死了，谁又能保证他的未来呢？

　　大汉天子刘恒苦笑着想，就当是，看在阿荣侍奉了这半个月吧。当初他即位为天子的时候，也不曾想到自己即将死亡的时候，跟前居然只有一个长孙的。他就着长孙虽然稚嫩却已经有力的肩膀坐起来，自始至终，面上都带着温和的笑意，然而一双眼睛，却冷厉的不带半分笑意——那是属于帝王的眼神。

　　“皇太后先前圣谕：太子宫栗良娣，诞育太孙有功，——”他在长孙担忧的目光里，一字一顿：“赐白绫。”
　　刘荣愣在那里。小黄门虽然也震惊，但依旧忠实的执行上意去了。

　　刘恒大帝仿佛精神一下子健旺起来，深深地看着长孙，他微笑道：“阿荣，你是不是很吃惊？”
　　泪珠子在眼睛里滚来滚去，刘荣虽然依旧支撑着祖父的身体，却喉头哽咽，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刘恒的声音像是从天外传来：“阿荣，朕教导了你很多，今天就教导你最后一件事吧。当初，若非代王后和三个王子被处死，呵呵，倒吕诸臣，哪里会拥立朕呢？”他的声音笃定而不容反抗：“帝王之道即孤绝之道，这条路，没有任何人能成为你的障碍。而你，也只能成为这大汉的帝王，不是栗氏的帝王。”他倒在长孙的肩膀上，冷眼看着长孙眼里的泪水划过年轻的面颊，最终滴落在光滑的丝绸衣物上，滑行了一段时间后慢慢消失。他粗喘了几口气，续道：“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路，就是在你从太子宫到宣室殿的路上。没有人应该成为你的挡路石，哪怕是骨肉至亲。”

　　刘荣的哽咽声越来越大，终至痛哭出声。他从来都知道栗姬迟早会成为他的障碍，他更知道，栗姬的嚣张跋扈，最终把自己和儿子送入了末路。可是从刚开始穿越过来的他不吃不喝，栗姬含着眼泪守了他三天三夜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琢磨着两全之道了。竟然，还是不行吗？

　　刘恒残酷又淡定，看着长孙哭的不成人形。也许是残忍了点，可是那又如何呢，既然已经走到了这条路上，也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了。即使天子刘恒以宽仁著称，到今日，守在病榻前的，也不过是刘荣一人而已。他的母亲，他的长子，他的皇后，他的女儿们，又在做什么呢？

　　长乐宫。
　　薄太后不是不心急于儿子的病情，毕竟这是她唯一的儿子，是她所有尊贵荣耀的保证者。但此时她有点忙。薄氏诸人齐集长乐宫，共同探讨着一旦为薄氏所出的皇帝驾崩，薄氏的未来将如何？虽然薄太后当初不过是一亡国罪妾，但自从她成为太后之后，前来认亲的族人不知凡几。这就是权力的作用。虽然当年天子刘恒怒斩薄昭，但也正是因此，反而对母亲有了更多的宽容和歉意，待外家更加宽仁。所以薄氏诸人对于天子即将驾崩，还是有着深刻的惶恐的。

　　一个容貌祥和的老者道：“天子已不足凭。长久之计，还是令太子妃收养长孙殿下为佳。”
　　另一个年轻人反驳道：“长孙殿下有亲母在侧，又居长，又聪敏，非最佳人选。如今诸皇孙母子俱在，且栗良娣、贾孺人并程孺人皆有宠，独唐姬无宠。收养一事，于唐姬则为雪中送炭，于他人不过锦上添花。皇孙发又年幼，正是皇太子妃收养的最佳人选。一旦成事，皇孙发除我薄氏，更无外援，岂不是长久之道？此事若能成，则太子妃有子，七皇孙有母，可以两全了。”
　　众人都道有理，一起向上位的薄太后行礼：“请太后明断。”

　　薄太后犹豫了一下，族人的话不可谓无理，但是……
　　虽然薄氏底蕴不足，但不代表没有聪明人，立刻便有人看出来：“敢问皇太后，可是有什么不便？”
　　薄太后沉吟道：“皇帝素爱长孙，阿荣也足够出色。更何况，栗良娣已经被赐死了。”顿了顿，年迈的皇太后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却没有告知族人更多的细节。
　　什么？薄氏众人大哗。先前那老者激动起来：“什么时候？已经执行了么？”

　　椒房殿里，窦皇后一双眼睛似睁非睁，几个伺候的宫人忍不住心中暗跳：虽然已经服侍皇后很多年了，但有时候依旧忍不住疑惑——窦皇后，真的双目失明了么？任凭宫人把漆匣子里的首饰一件件插在头上，即使坐着不动，也觉得有些沉重了。而她向来是个素简的人，这样郑重的装饰，是很少见的，一时竟然有些习惯不来。
　　宫人把最后一缕花白的头发收拾妥帖，而后俯身行礼。窦皇后抬手摸了摸发髻上繁复的收拾，露出一个略微有点苦的笑容：“去宣室殿。”

　　太子宫，刘启皇太子殿下即将又一次成为父亲，给他生了三个女儿的大王氏，再次有孕。大小王氏联手邀宠，至今无子，也算是遗憾了。尤其是小王氏，竟然连女儿都不曾生过。所以甫得喜讯，太子殿下既有喜意又有遗憾。大王氏更是神神秘秘的禀告：“贱妾昨日梦见红日入怀。”红日入怀，这是帝王之兆啊，由不得皇太子不喜动颜色。然而正是因为喜动颜色，他反而不便往宣室殿去了。以前天子卧病的时候他也曾经侍奉在侧，却因为不乐意和天子男宠一样为他吸出毒液而被天子冷遇……如今有长子刘荣侍奉在侧，他这个儿子不去讨人厌，应该算不得大事吧？何况如今匈奴入侵，他这个奉命监国的皇太子，不以战事打扰病重的帝王，又怎能称之为不孝？

　　就在皇太子、大小王氏各怀心思的时候，来自宣室殿的旨意震惊了整个太子宫——仅次于太子妃、生育了皇长孙的栗良娣，被天子赐死！！！
　　难道是栗皇孙触怒了天子？虽然皇太子并太子妃对着来传旨的小黄门奉上大礼，也并没有得到更多的消息。皇太子虽然是准皇帝，但只要他一天没登上皇位，对于天子近侍，就得给三分颜面。所以栗良娣，必须死。不管她是否是皇太子爱宠，不管她有没有为皇室绵延子嗣。
　　这就是皇权。

　　这天深夜，被称赞为三代以后第一贤君的孝文皇帝，驾崩了。留下来一个大汉帝国、以及和匈奴未竟的战事给继承人。

作者有话说

　　新年第一天，摸上来发文。好吧是炒冷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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