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酌茗轩》北觞&南夏

11、第十话 龙十夜·鬼护林

　　晨露寒夜凝，衣衫染霜晨。日夜无休行，誓至西山岭……

　　一路追寻煊的踪迹，龙十夜左突右撞在众目睽睽下又冲出“烟柳阁”再闯进“翠庭轩”。一间接一间横冲直撞的进，气冲冲的出。许是疲惫不堪，许是灰心丧气，一条街走完他便没了先前的气势，径直走入酒馆“嚯”地坐下来随意叫了壶酒，闷着气昂头灌下，手颓然搭在一旁默不作声。
　　“公子。”轻柔娇声入耳，却也懒得抬头望一眼，想来是自己鲁莽进什么青楼妓院去寻煊的消息，此时想起就觉可笑。不由得“哼”了一声，那声音再起：“方才还未向公子言谢呢。小女子蝶音，多亏公子出手帮忙才免了责骂，这厢有礼了。”
　　十夜慢吞吞抬起头来，不觉有些脸红。且说蝶音虽没有红烟那般国色天香般姿色傲人，容貌气质却与众不同，特有一番蕙质兰心之感。虽是美人，不觉间总有一种模糊虚幻之气，倒像是神仙精灵不同于平常之人的气质。没有言语，他又默默重新低了头，这别扭人的性子倒是真真随了炎龙王初晓。
　　“公子不说话，小女子这儿倒有件公子感兴趣的事情，不知龙公子可想知否？”柔声若比风抚杨柳，回荡耳际，清爽之意沁入心脾，只是这听话的人此时没有如此惬意心情。
　　眉梢略挑，龙十夜依旧低头不语。她继续说道：“公子可是龙十夜，龙公子？那龙煊和公子是何关系那？”话音未落，他“噔”的一声自方凳上弹起来，两手撑着蝶音身边的桌角，一张硬朗俊顏此刻间挤满厉色。
　　龙十夜压低了嗓音，嗡嗡道：“你可知他如今身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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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翠浓，蝶音可曾回来了？帮忙叫她沏了百年碧头普洱茶端到东厢‘翠藤庵’来。对了，切莫忘了叫她备上两只唐窑福金紫砂杯。”红烟边整理锦缎云纱罩衣，边匆匆碎步跑向东厢。

　　翠藤庵是位于酌茗轩后花园的园中园，说是庵倒不如说凉亭来得直接些。若不留心是难以发现，藤蔓花丛，竹林遮掩中的幽静入口。白莫霄与龙煊二人于青石镂雕桌台前一站一坐，一个悠然自得，一个焦躁不安。此番，煊托了莫霄派些个伙计在城内外打探龙十夜的消息，莫霄也不问为何，反正只道是时机的问题。
　　亭中心一口圆心池，其中莲花白胜霜雪，于瓣尖儿反透露青翠碧绿之色。更奇的是，此中绿萼白莲非并蒂即重华，全部为世间千金难求之物，却在此小小一汪池水之中旺盛的开着……
　　煊似有些出神，青莲似雪，池水幽深仿若深渊无底。恍惚间，此时彼地景致幻影重叠，一瞬间他又觉仿佛置身上天界西界之端的青碧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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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外三百里，密林放眼望去无边无际。遮天蔽日绵延百里，依山而上，顺势疯长，阳面大树参天，阴面灌木丛生。兔、狐、狸、鼠，虎、豹、豺、狼，还有那数不清的毒蛇虫豸。附近村落里靠打柴，偶尔卖些野味为生的村民管这里叫“鬼护林”。往来不知多少人因误入其中而丢了身家性命，侥幸脱逃的过不了几日也撒手人寰啦。有经验的猎人、樵夫也只会在林子周边浅显的地方讨个生活，荒芜人迹的密林深处，愈发的阴森恐怖了。
　　而龙十夜向村寨里的老走山打听了林子的大致方向，就径直进去了……
　　“方才煊公子叫我给你稍个话，说将入夜时分在北郊城外三百里的林子中央，榕树下等你。”蝶音说完这话，就像云雾似的没了踪影。而十夜一刻未耽搁，晌午就到了相约的榕树之下。
　　微风阵阵，清凉舒爽，连日里的劳顿奔波，在这巨大榕树遮蔽下愈发的困倦疲惫起来。十夜解下腰间宽厚的皮质背袋扣，将随身硕大的镰头刀立抱在怀里，头依着镰杆就这么沉沉睡去了……

　　“十夜，十夜啊……”飘忽的声音，熟悉又陌生，心头一紧。龙十夜惊跳而立，一手提了赤柄镰刀，双目圆睁警惕望着四周。当下已是暮色，密林之中已然漆黑一片，“久候多时了。”空旷寂寥的声音再次响起，依然些许陌生又似曾相识般。
　　“出来！”短促有力，厚重低沉。形未现，气先觉，便是习武之人大忌。何况他的师亦同父，也即为父……

　　月影飘移不定，忽明忽暗。月下人素衣而立，幻蓝长发时隐时现，尤显威严凛冽气质。龙十夜怕是梦里不曾想到会有此刻，那不辞而别、销声匿迹之人会这么轻易又出现在自己面前，哪怕只是幻影。弦月之下素衣人步步走近，皓月当空树影摇曳，半面阴半面阳。纵是这样，他还是认出面前修长身影模糊面容之人便是煊，他的师，他的父……
　　“为何不告而别？”瓮声瓮气，嘴角牙缝里挤出长久以来心中疑云，龙十夜想知道为何他要抛下自己远走他乡。是何原因让他如此狠心，竟连自己至亲独子猫狗一般的丢弃了。

　　“十夜啊，为父深知你心存怨恨，可为父也有难言之隐。”
　　十夜无言，默默立在榕树之下，只顾低了头看脚下那一方土越来越阴沉。脑袋里轰隆隆响，难言之隐？如此几句敷衍了事，亦如当初转身便走冷漠依然。自从过了孩提，便不曾再感受亲情父爱；不曾有过热饭暖汤；不曾享受寒夜安眠。悲、疑、怨时时相伴，刻刻相随，形影不离的成了命中挚友，这样浪迹天涯追踪漂泊的日子，但凡找到那人，怕是再多一天他也受不住啦。
　　“吾儿，你应知为父不得已而为之，为何仍执迷不悟？”煊步步逼近，十夜步步后退，这番轻易就了断他十多年的苦痛和漂流浮世的艰辛，身家性命、武艺都是眼前这人给的，风餐露宿，吃尽苦头也不显露一点儿武艺，为赌一口气亦为挣个颜面。且如今，当面相见之时也能立着说话。只是……
　　“你究竟是何人，说！”未等那人开口，十夜吼出此番言语，对方也是一怔。瞬息之间，那煊的身影却消失不见。
　　空中渺言空灵：“素问火镰麒麟君才智过人，此番相持名不虚传，既然你已看出破绽，我便也不好不以真身相见了！”余音缭绕间，方才那煊之身影已然变成翩翩粉衣女子，浮于树影之间粉光大胜，突然迷香四溢，十夜慌运气相抵，却也不免吸入了几分。心中一惊，如此功效的迷香还是头次遇上。脚下如致云端，软绵绵似有些立不稳了……
　　“煊在哪里？”还是这一句，尽管脑袋浆子般迷魂难忍，唯与他相关之事不能不问，不能不知。恍惚间，那女子容貌似曾相识……
　　“真是痴心那，便是那有其父必有其子的道理了吧。既是问了，小女子不便明言却可指点一二。你听仔细了‘万象始于都，大宝座下知’。想知道的已悉数相告，剩下的就由你自己继续察知好了。”那粉衣女子好像会“读心术”般说了这话，收起环绕在身的萤光，月下身姿尤显清丽脱俗，所谓花容月貌便也如此啦。

　　十夜岂能轻易让知晓那人下落之人就这么脱逃，当即提气运走于双臂，双肩一震，背后血镰红光夺目即飞冲天。在双手触及血镰瞬间，十夜却惨叫一声颓然倒地，额上那弯榕叶印绿光一闪过后便消失殆尽，复而隐隐微显兽首赤芒……
　　“哼哼……”那女子先是冷笑，“就算你再如何隐藏，终还是魔物！”接着粉袖挥舞，举掌便向十夜头上拍，“今天我就除了你这祸害，免得日后徒生是非。看掌！”说罢，已出现在他面前，一掌拍了下去……
　　恍然回神，十夜忙以镰柄相抵，还是晚了一步，措挡一下还是拍在额上。顿觉两眼金星直冒，力不从心招架不住了。这还是习成武艺之后头次，一招之内落得如此狼狈境地，心中不免暗想，此番怕是在劫难逃了……突然喉咙一阵腥咸翻涌，“哇”的自口中喷出血来，体内真气走向也乱了方寸，横冲直撞涌向头顶。额头上兽形印记光芒越来越盛，到了极致他双眼一黑，栽倒地上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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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转暗，月朗星稀。龙煊在翠藤庵早已按耐不住焦躁之气，冥冥之中好似有根无形引线牵着父子二人的心。一路上任凭自己怎样小心隐藏气息也还是会被十夜洞悉，如今就这么堂堂于酌茗轩里往来数次，他怎会不知？到此时已是两天两夜，还未寻着实属怪异。看向莫霄道：“眼下还有一事要办，告辞了！”说罢，转身就走。
　　莫霄本无意跟随龙煊而去，可他那爱看热闹的顽性怎又是一时可改的。见他墨眸微微眯起道：“若说这苏城百里相熟，比起来煊公子并不及在下，若是当急之事更不该将时间浪费在问路这等琐事上，稍事片刻我随公子一同前去吧。”未等龙煊答言，他便径自踱步下了玉台，撇下龙煊独自回房去了。
　　见莫霄已然先行准备，龙煊自不必说，当下飞身往暂栖之所取些随身之物。心想着，这鹿妖虽说生性散漫，度思行事却甚为缜密周全。他要跟着前去，看热闹的成分十之八九。不过他也应对今日之内万物气息微妙变化有所觉察才是。看来修为已堪比上天界位列上等众仙之能力了，已是不可小觑之人。

　　白莫霄径直来到秘药房。摊开手心，一只透着黄绿色光芒的荧光蝶慢慢舒展翅膀，续而拍打了两下展翅飞开来。所到之处，荧粉散落，模糊形成几行隶书诗文“至尊无觅处，三道轮回生”。才似辨认清楚这粉字便消失了，接着又是两行“破天恍世昽日月，圣榕泯灭出茧时”……那荧蝶渐飞出窗棂，才遇月光晚风便“啪”一声化作无数荧粉散落夜空，末了竟形成半人多高的人形，纵然莫霄素知这种蝶的来由，此番见个究竟也不免吃惊，况且那人形竟是轩里的丫鬟----蝶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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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醒来已是红日当头，耀眼光芒照下来刺眼难睁。阵阵清香沁入鼻息，回头望，明几之上琉璃杯中液体似幻彩摇荡散发烟雾缭绕般可见彩气。十夜撑起身子坐定，稍稍怔了一会儿未再瞧一眼，伸手摸了那杯子仰脖一股脑儿喝了下去，顿觉神清气爽舒服极了。时才疲乏无力之感没了踪影，不由得喜出望外竟纵身一跃翻下床来蹦了两蹦，正高兴着，却听门外有声响，还未来得及反应已有人推门进来了。

　　红烟端了茶饭轻手轻脚推开门，两位公子昨日出去寻蝶音，回来已是黎明时分，她早睡下。不想清早起来便闻得自家公子身体不适在房内休息，而煊公子则是刚出五更又出门去，还听说上房内有病人需要照料。不便打扰公子，她就自作主张吩咐厨房炖煮补品径自端了来。本想放下无事便走的，不料却与那人碰个正着，回忆顿时翻涌既出……“哐啷”一声，手中托盘也已掀翻在地……
　　“姑娘小心！”十夜闷头说道，连忙伸手拉过红烟，以防被热汤烫着。伸出的手却被红烟狠狠打落，抬头时，面前红衣女子姣容星眸中泪光盈盈……
　　此番光景十夜模糊似曾相识，红衣女子眉眼比天人不差豪分，身姿若妖仙更添妖娆。脑海中思绪凌乱翻涌，一时间竟有些站立不稳，踉跄着又向前一步。
　　“走开，魔物！”红烟双手下意识用力推向倒向自己的十夜，不觉间用了五成法力。他毫无防备，就同块朽木般被掌力弹出数丈，重创在石墙后缓缓滑落下来，身体虽然疼痛，头脑却清醒了不少，瞬息间往昔借由一声“魔物”全部揭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