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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医者闲闲兮 ...

  •   “不怕死就去当兵吧。”
      白芷又想起那个奇怪女人说的话了。他烦躁的把叼在口中的狗尾巴草吐到一边去,用袖子胡乱地擦了擦脸就去找席先生。
      席先生这会儿正在给村民诊病,一些大一点儿的孩子们就在边上给他打下手,抓个药什么的。白芷站在门口,一直等到吃饭时候才看他们空闲下来。于是他走到席先生面前。定定站着。
      医者笑着看着这个在门口站了下午的孩子,好像是突然之间才发觉有这么人一样的用夸张的语气问,“是你啊?”
      白芷皱眉,“老爷子,别耍我成么?”
      同以往白芷叫他老爷子时一样,席先生扶额,“年轻人不要卖弄年纪了。有话就说。”
      这时几个孩子好奇的凑过来看这两人要说什么。席先生挥挥手让他们出去,然后给自己倒了杯清茶,在桌前坐定,一幅洗耳恭听的样子看着白芷。
      “临安府在哪?”
      “西南方向上。”
      “当兵好玩吗?”
      “还行。”
      “那好,”白芷咽了口唾沫,大声宣布“我要去当兵!”
      “随便你。”席先生依然是一幅不咸不淡的模样。“说完了?就这事也值当在门口守一下午的。快去吃饭。”
      白芷不高兴了,“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
      席先生笑,目光落在门口的药圃上。那里种了各种药材,它们杂乱无章的生长着,从来也没见有人去打理过。有些喜阴的药材偏偏长在了向阳处,好温暖干燥的倒是长到了那背阴处去,阳光雨露也全凭着老天爷的心情。于是植物们,有的长势很好,有的却无精打采。
      他说,“众生都该随它自己高兴,高兴怎么长就怎么长,高兴怎么活就随他怎么活,不是吗?”
      没有人回答。
      因为白芷已经被气走了。

      其实黄芪也和席先生谈过。
      不过这个少年问的是另外一个问题,“我们从哪里来,该到哪里去?”
      席先生的回答是,“生母十月怀胎而来,去往黄土三尺之下。”黄芪想,也许是自己问法不大对,于是他又问,“先生,我的意思是,这世上不论什么都有个根,我们的根在哪里?没有根的我们又会漂泊到哪里?”
      如此清晰的问话得到的依旧是玩笑一般的回答。
      “你既然都认定了自己无根,还来问我作甚?”
      黄芪不依不饶的望着席先生。
      于是医者知道了,眼前的孩子不是想白芷那样可以随意打发的。席先生突然用一种悲悯的眼神望着黄芪,然后摸了摸孩子的头。黄芪安静地坐着,觉得那一瞬间自己面前的是悲天悯人的神佛。
      “你心里早就有答案了。”
      黄芪愕然。
      “你的根在白芷那里。”席先生笑着说。
      黄芪忽的就急红了脸,“先生……你这话,总觉得不对……”他想辩解,又发觉越描只会越黑,索性闭了口。
      席先生仍是笑,“意思差不多就行了。你是以白芷为中心,因为你……”他点点自己胸口,“这里没心。脚下没根。白芷却是个有主见的。你们一起长大,其实从来没有把这里当作家吧。”
      这个人养育了一群孩子,但似乎并不求孩子们感激他。
      仿佛孩子们也只是他一时兴起随意种下的植物。

      这样的话让黄芪无法回答。所以他沉默了。
      “也是,一群叫着药材名字的孩子们,连个姓也没有,怎么会有归属感呢?”席先生眼中忽然有了种神秘,“想知道我叫什么吗?”

      所有人都知道席先生。
      可是所有人也只知道他叫席先生。这个年轻的医者,其实一直都是一个巨大的谜团。除非他想,否则你无法探知到任何关于他的事。

      黄芪只能点头。
      席先生给自己倒了茶,慢慢喝着,直到将一盏茶都喝尽才开始说,“我并不姓席。我的名字是西墨君。细说来,这根本不是什么名字。只因为我从西边的一片竹林而来。”
      话到这里似乎就无法继续下去了。
      黄芪告辞离开。
      后来少年想了很久,觉得自己比席先生幸运,这份幸运是席先生给的。那个人至少给了自己一个名字,给了自己一个可以当做归属的地方,至少不用把自己的来处当做姓名。

      连名字都没有的人,是如何在这个世间行走的呢?
      少年没有往下想。因为他不敢。
      但是,他想去那个在西边的竹林看看。

      在两个少年各自为自己的心事迷茫时,席先生例行到白露的房间去了。
      他刚一跨进门槛就闻到了茶香。
      是白露正在煮茶。
      “好香!”他由衷地赞叹道。白露适时的端了盏茶上来。席先生却不急着喝,只是闲聊。 “怎的是我爱饮茶,却你会煮茶?”
      白露低头饮茶。
      席先生只好也喝,喝了才皱眉道,“我本不想喝的,方才已灌了一肚子。现下喝什么也品不出来。”白露看他一眼,“你又去忽悠小孩子了吧?”
      “不能说是忽悠。”
      “还是园圃那一套?”白露一脸了然。
      被人说中了的席先生无法再说什么,只好敲敲桌子示意白露把手伸过来,他要把脉了。白露也不多说,将手伸了过去,于手腕上搭了一方丝帕。
      半晌儿席先生道,“还是那个方子,再吃一段时间。”
      白露叹口气,“入秋了,我这病什么时候能好?”
      席先生沉默了一会儿,微微颔首,问道,“白露,我是不是该去修剪一下药圃了?”他的眼窝比寻常人的深上一些,如此一来便让人看不清他眼里的东西。
      “园圃,我也是如此被忽悠着长大的。”
      轻而又轻的声音。

      长相恐怖的女人并不在意这样的话,她只是起身送客。
      关门时白露说,“不要总是挑我煮茶的时候才来把脉。”
      “我并不是为了白喝你的茶……”
      然而并没有人想听他说什么了。席先生只好对着门叹气。却不知这幅样子被远处的孩子们看在眼里误解成了他在为白露的病烦心。

      奇怪的医者。
      人们如此说着。
      于是,这个成日里悠闲自在,时不时哄哄人的年轻男子,就这样在一片竹林里年复一年的将他的医馆开了下去。
      席先生想,医馆里的孩子们都长大离开之后,他也依旧还是会每日在傍晚,自己泡一杯茶瞧着杂乱无章的药圃慢慢的喝的吧。
      如果白露肯教他怎么煮茶,那么此生就无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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