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尉]田园将芜》飞鸟樱桃

25、将芜

　　气窗照下来的小小光柱从西移到东，然后再看不见了。
　　尉迟真金爬出去看了好几次，终于确定安全：“东来，可以出来了。”
　　裴东来先是被绑了一晚上，又在地窖里窝了一天，能活动开的时候，真是欢欣鼓舞。如果不是事情紧迫，他都能抱着尉迟转上几个圈。尉迟起先还担心，后来发现他除了不能见阳光别无异样，也就略略安了心，想着大不了往后白天不出门也就是了，反正以前在济州的时候小裴白天也不出门。
　　到了外面，就连尉迟真金也觉得神清气爽起来。漫天星辰，预示着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也就是小裴不适宜出门的天气。
　　“走吧，阿兄。”裴东来走到他身边，“了结这个案子，我们就回济州去吧。”
　　尉迟真金转头看看小裴，两个人都满身灰土容色憔悴，穿得倒是没什么差别，就是尉迟的袖口卷了一点进去，衣摆还有扯破的痕迹。“怎么也得先为你解了毒，而且你刚擢为少卿……”
　　裴东来说：“可是我殉职了啊。”
　　尉迟真金敲他的脑袋：“说什么呢。”
　　“阿兄，”裴东来扳住尉迟的肩，“你觉得我应该做周官么？”
　　尉迟真金想想，觉得这话问得挺有水准。
　　老实说，这周官还真是别做更好，他本以为本事家世都不错的薛勇在上面压着，小裴做不上去，平平安安十几二十年也就卸任回乡，结果半途他的老下属插了一脚，小裴立刻站到风口浪尖上，要现在不跑，以后说不定也得天天揣着救心丸上朝……想想都头皮发麻。
　　尉迟真金说：“不要后悔就好，你自己选择。你选择留在大理寺，为兄就陪你；如果你选择回济州，我大不了逃走。”
　　然后小裴一把把他抱紧，凑过去吻了他。
　　“阿兄，”裴东来放开他的时候，笑得格外开心，“不管你现在要打我还是骂我，我不后悔哦。”
　　尉迟不想费力气打他，也知道骂了也没用，还显得自己小气，只好揉揉面前的那颗脑袋，“走吧，再不走，到那里的时候天都亮了。”
　　狄仁杰是个好人，给他们留了两匹马在棚里，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先离开了。
　　策马向通天浮屠而行之时，裴东来问，“那个狄仁杰和沙陀到底是什么关系？”
　　尉迟说：“别问这个问题，我也弄不清楚。”
　　裴东来模模糊糊地似乎有点明白了，又似乎有点不明白，他看着尉迟真金，十几年来，他自己长大了，那个家伙还是令人羡慕又嫉妒地一点变化也没有。初见时英姿勃发的青年，过了十几年居然还是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模样，不过他想想姑祖，觉得大概红毛的人都这样子。
　　尉迟真金倒只是专心地盯着越来越近的通天浮屠，生怕它一不小心倒下来。他想，自己当年都是成群结队地去查案，这次都是狄仁杰神神秘秘的，害得大理寺查案的架子也摆不出来了。
　　两人赶到大佛脚下时，夜已经快过半了。冲进去的时候，尉迟真金正好看到一排持弩的人鬼鬼祟祟地蹲在脚手架下面。他看看小裴，小裴已经冲上去了。
　　运气不错的是，他们有两个人。
　　运气不太好的是，他们两个人只有一把刀。
　　尉迟真金认真地想了想，还是决定自己拿这把刀，反正只要撂倒敌人，兵器就应有尽有了。
　　浮屠内有暗红的火色，相比裴东来醒目的白发，尉迟真金其实非常不显眼。小裴大叫一声冲过去的时候，尉迟已经闪到了众人身后。
　　这是裴东来第一次看见尉迟真金拔刀杀人，持弩的人猝不及防，还来不及将弩对准对手，甚至不清楚该先对付谁，闪亮刀锋已经横颈而过，裴东来看到那数人神情惊恐，似是刚感受到那一丝透骨的冷寒，不及反应便已气绝。
　　尉迟真金闪身躲过稍远处人射出的弩箭，捡起身下那人的佩刀，扔给小裴，“东来，接着！”
　　裴东来接住那把刀，冲向前去。他功底扎实，再兼少时喜用板斧，每招每式都沉稳厚重，正面强攻，以一敌多，那些人却全占不了便宜，加之要提防神出鬼没的尉迟手上那口染血利刃，不出十招已经支绌。
　　裴东来却还是觉得慢，扔下手中的刀，扯断脚手架上一根横梁，大喝一声，直掷过去，那边当即又有两个吐血栽倒的。
　　这连尉迟真金都快看傻眼了：“东来，你力气这么大了啊？”
　　裴东来嘿嘿笑两声：“阿兄，见笑了。”
　　干掉了底下的手下，两个人正竖着耳朵听上面动静呢，就听见一声哗啦啦的水声，尉迟真金一个激灵，整个身子立刻就贴到大佛外壳上去了。小裴还愣那儿呢，当即被泼了一身水，还有什么东西掉到脸上，爬呀爬的。裴东来抬手把那东西打掉了，看到地上有好些那样潮虫一样的大虫子，不出疑问的话，这就应是王溥提到的赤焰金龟……
　　他倒早就中毒了，也没什么，不过这也太恶心了一点吧？
　　尉迟真金朝上面喊，“狄仁杰，你小心点！”
　　狄仁杰没回答他，或许是上面的人声音太小，也或者是他们正在忙些别的事情。尉迟觉得很不快，攀着脚手架就往上蹿，六十六丈高的大佛，要爬到上面费时费力，尉迟爬到一半的时候已经觉得有点累，喘了口气还想再爬，已经听到绳索断裂，有什么东西从上面往下掉的声音。
　　随即沙陀拿钩子勾着脚手架的杆子就这么优哉游哉地滑下来了。
　　尉迟真金气得朝那边杆子跺了一脚，又觉得沙陀这样掉下去肯定会摔死（谁都会），叹了口气，脚勾着脚手架就给沙陀又拽回来了。这时狄仁杰才滑到他们跟前，脸上还爬着一只虫子。
　　尉迟真金都不忍心说“啊，真惨……”之类的话了，他现在想救狄仁杰都觉得有点碍手碍脚，另一手拿着刀鞘伸过去，狄仁杰抓救命稻草一样地抓牢了，三个故人就这么七歪八扭地挂在半空中，尉迟说：“别挣扎了，我看着都嫌累，下去找个地窖慢慢说话吧，万一摔死一个多不好。你们两个……唉。”
　　这天底下居然也会有让尉迟真金叹气的事。
　　裴东来看着三个人用奇怪的姿势滑下来的时候，情愿自己根本没来过这里。
　　要把这写成结案报告，简直是太丢人了。

　　大佛没倒，城外集结的大军不明所以地来，也不明所以地去。武皇登基大典顺利完成，看起来大家都很满意。
　　但是武皇很不满意。
　　因为大理寺卿和新任的大理寺少卿都殉职了，而且大理寺关着的某人逃跑了。
　　狄仁杰在结案报告最后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了可怜的琅琊王，这也算是通天神探职业生涯中第一起徇私舞弊的冤案，但是沙陀之前确实和琅琊王勾结过，刺客也全是琅琊王李宵的手下，所以这冤案也显得没那么冤了。
　　只有可怜的尉迟真金，一直到老都没有摆脱被某些人戏称为国师的玩笑。
　　哦，你们说毒是怎么解的？
　　根据王溥大夫的试验与参考文献，其实也不是非常难……
　　“我记得性燥毒燎的蛊有某种解法，蛊和毒会不会有异曲同工之处呢，找只鸡来试试？”
　　“好，现在万事大吉，只欠解药了！尉迟啊，我听说你到现在……”
　　“给我滚。”

　　万事皆有个开端，万事亦皆有终结。
　　后来那座通天浮屠因为是违章危险建筑物，给定向爆破掉了，武皇表示非常不满意，可是怎么都找不到责任人。
　　兄弟二人回到济州的时候，毫不意外地看见反贼的军师卢国公偷溜回家，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程咬金看到一红一白两个人走过来，竖起蟹眼说：“小金子，你这带他回家，带得可真慢。”
　　尉迟真金笑起来，一手揽住裴东来的肩，“阿祖，都是你惹的祸，还怨我们回得慢。”
　　“还和你阿祖顶嘴？你看看你的铺子成了什么德性？给我拔草去！”
　　“是是……”
　　“东来啊，我们坐下来看看就好了，你怎么也卷袖子？”
　　“我已经长大了啊，而且一个人拔草多无趣。”
　　“那也不能卷袖子，不怕晒坏啊？”
　　“再晒也坏不到哪儿去了，阿祖你不知道么……”

　　全文完~
　　诗曰：
　　要说荒唐谁荒唐，红发汉子白毛郎。
　　放着大官都不做，一朝欢乐回故乡。

　　又诗曰：
　　少时纵负凌云志，人至中年不写诗。
　　纵有欢歌终不悦，隔窗犹念去来辞。
　　就酱，感谢支持~=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