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仙烬》皇甫蓝

6、（6） 初见伊人

　　“夫人，你可回来了。”沈丁香苦着脸迎上来。
　　“怎么了，我才入宫半日，天道儿又翻了天啦？”丁闲纵然心情沉重，却仍努力作出轻松语气。
　　“上半日国师陪小少爷玩着，本是好好的。下午国师要去宰相府拜会，小少爷午睡醒来不见爹娘，就开始哭闹，怎么抱都哭，喂吃的给他就全吐到地上。这该如何是好啊？”
　　丁闲莞尔一笑，“让你一个大姑娘家带孩子，果然难为了。”
　　沈丁香苦着脸道，“……本来看柳夫人把小少爷带得那么好，以为是轻松简单之事，其实……婢子已经竭尽全力了，看来小少爷是真心不喜欢婢子。”
　　“悦尘姐姐是带得好，所以去了一趟破军国就被沈琪抓住不放人。”提起家事，丁闲不禁心情轻快起来，“你别担心，天道儿不过是撒娇发脾气而已。你别抱他也别管他，过一阵他自然就好了。至于吃的，他不吃就由他去，过会他饿了自然会来要。”
　　“是……是这样的吗？可是小少爷哭得好惨……”
　　“小孩子哭一下对肺腑有好处，由他去。”
　　沈丁香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原来如此，那婢子就放心了。……柳夫人到底何时才回来啊？会不会干脆就不回来了？”
　　“回来的。你们家琪小姐的长子才周岁，她就又怀了一对双胞胎，实在手忙脚乱，才请柳夫人去帮下忙。再过一个月，等双生子满了百日，她就回来。”
　　沈丁香一脸终见希望的神色，“琪小姐可真厉害，连生三个男孩。”

　　不远处有人接话，“破军国皇嗣凋零，她是得多生几个，才能镇定国基。”
　　丁闲盈盈下拜，“妾身见过国师。”
　　“在自己家又不是在外面，那么拘礼作甚？”沈微止大步走过来，“儿子我已哄好了，现在正乖乖在看玄学启蒙书。”
　　“这么小就看那些啊？怕不怕把眼睛看坏了？”丁闲婉转抗议。
　　“他自己喜欢看。给他看的那本每个字都有碗口那么大，看不坏眼睛的。”

　　夫妻俩说说笑笑，向着紫微阁走去。
　　回到闲云小院的卧房之中，沈微止才开口问，“宫中出了什么事，令得夫人你低落至此？”
　　丁闲一惊，“那么明显？”
　　“旁人或许看不出，但我能。……听闻太后抱恙，是不是阁月有什么不妥？”
　　“天大的不妥。”丁闲长叹。“对了，方姑娘呢？她昨夜睡得可好？”
　　沈微止略微一窒，“她天生遭遇极惨，提防之心极重。我一路将她带来长安，是以她只信我一个。昨夜在小天星阁她一直不肯卸下心防，我安慰她到丑时方才睡去。我不想深夜回来惊扰你安睡，所以就在丹鼎轩凑合了一夜。”
　　他俊面飞红，“小闲，你不会胡思乱想吧？”
　　“夫君出门数月，回来第一夜就跟别的女人过，”丁闲定定看住沈微止，故意缓了片刻方道，“能平心静气而不胡思乱想的，恐怕也只有我一个了。”

　　沈微止松了口气，“夫人圣明。稍迟我带你去见方姑娘。你见了便知，她……实在难以形容，绝非能让人起男女绮念的那种人。”
　　“也就是说，若不是方姑娘，换成圆姑娘什么的，夫君你就会起绮念了咯？”丁闲白他一眼，“妾身不敢不贤德，要不然这几日就为老爷物色侍妾去。不知道老爷是喜欢长的还是短的，黑的还是白的……”

　　沈微止直接堵住丁闲软绵绵的小嘴。
　　白日里一番痛吻，丁闲满面酡红，初始还能挣扎，片刻之后便是浑身酥软无力，靠在了沈微止的怀中。
　　“你以为出去几个月，我不想第一时间就回来找你么？”沈微止一口咬在丁闲耳廓上。
　　“大少爷欺负人……”丁闲哇哇乱叫。
　　“欺负得就是你。”沈微止轻捏丁闲胸尖，“听见小闲叫我一声大少爷，本国师的心都硬了——”
　　“心……什么……什么硬了？”丁闲猛然醒觉，“好下流！”
　　“夫妻敦伦，上流得很。”
　　“晚上再说……哎呀……有人来了！”

　　不是托辞。
　　真有人来。
　　沈微止与丁闲双双感应到不远处向住紫微阁而来的步伐。
　　“夫人在家除了忙着绣花带孩子，奇门功底亦未拉下啊，感应如此明锐。”
　　丁闲轻轻挑眉，“妾身根基本不能跟国师大人相比。谁叫老爷你情生意动，心猿意马，才落到了和妾身同时发现的地步？”
　　沈微止皱眉，“刚才叫得大少爷好甜。忽然又叫老爷，真烦人。”
　　“若你是大少爷，天道儿是小少爷，你们俩倒成了——哥俩好？”

　　夫妻之间打情骂俏了几句的时间，恰好容对方走到小院门口。
　　一个熟悉的气息是沈辛夷。
　　另一个冰冷中又觉得滚烫，苍白而又诡异的气息则是……
　　丁闲询问地看了沈微止一眼。
　　沈微止微微颔首。
　　丁闲侧身，对着铜镜理了下衣冠。

　　“回禀老爷夫人，小天星阁方姑娘执意求见国师；府内奇门重重，为免她误入歧途，故而婢子擅自做主将其带来此地，还请国师与夫人定夺。”
　　沈辛夷不卑不亢，所传达的讯息却颇为丰富。
　　沈微止主动看向丁闲。
　　丁闲摇头。
　　沈微止只好自己接招。

　　“那就请方姑娘入来吧。……烦劳辛夷沏茶，再取一些点心过来。”
　　“婢子领命。”

　　沈辛夷无比善解人意，连紫微阁的院门也未进，就匆匆而退。
　　——丁闲早已经听说，这位异人会的遗孤，身上有一种奇异的气质。
　　简单说来，就是令得一切接近她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赶到害怕，不愿与她多相处一刻。

　　二十年前，天下异人集结，成立异人会，共同推举出三位首脑，以可操控火焰的“焰魔”方俨为长，可操控万兽的“兽帝”申麟为次，可听晓白鸟的“禽王”萧敏为幼。此三人以兄妹相称，在岭南一带呼风唤雨，几有扯起反帜的势头。
　　数年后，禽王萧敏嫁给了焰魔方俨。两人成婚当夜，有不惧火的厚甲犀牛自西而来，将方俨活活踩踏而死。萧敏改嫁兽帝申麟。
　　七个月后，萧敏诞女。在女儿的满月宴席之上，连带申麟与萧敏本人在内，来贺的异人会精英高手二十余人俱都殒命在一场大火之中；异人会实力折损大半。
　　当年南戈帝便是觑准时机，派葛风华等人前往岭南，将异人会剿灭，一网打尽、彻底铲除。

　　沈微止带回来的那个少女方烬生，便是当年那场大火中的唯一幸存之人。
　　当年故事，丁闲第一次听时已明白其中脉络：兄弟二人都对萧敏有意，萧敏却只对方俨情有独钟。申麟不甘，召唤犀牛杀兄。萧敏带着身孕改嫁，此后更横下心来在满月宴上放火，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为方俨报仇。
　　那个才满月的婴儿本是方俨与萧敏所生，竟是完全继承了焰魔不惧火焰的能力，故而从那场大火中独自幸存。
　　方烬生——听闻这名字是刻在一块金牌上，挂在女婴的脖颈之间。
　　十七年过去。

　　丁闲望住眼前妖异的那片白。
　　她见过不少雪肤花貌的女子。太后沈阁月曾有天下第一美貌之称，眉目如画，肤色雪白如脂；当年沈府花营营主沈天香，一身黑衣，肤色极白入骨，犹如牡丹之色；曾居住在璇玑殿的璇玑公主亦是丰腴白皙、肤光腻腻的美人。
　　但丁闲从未见过宛如眼前少女的这种白。
　　白得……不像雪，像冰。
　　极白，却白得极薄，甚至于透出浅浅的青色。

　　那片冰白的脖颈之间，便是那块刻着篆文的金牌，随着她的步伐摇摇曳曳。
　　丁闲努力才移开眼眸，去看这少女的面貌。
　　……但，在那种肤色之下，她的五官无论生得怎样，都已经没有意义。
　　剩下的是眸子。
　　若说寻常美女是眸如点漆，那此女的眼眸……便是如黑夜一样的黑。
　　无论多少光线投入去，都不会反射出来。
　　亘古沉寂。
　　毫无生气。
　　那样一双眼睛，嵌在那样一身肌肤上。

　　丁闲只是看住她走进来，竟已在不知不觉间，汗湿了重衣。
　　沈微止悄然伸手，握住她的柔荑；一股浑厚气流拥入丁闲腕脉。
　　……丁闲长出一口气。
　　她终于明白，为何沈微止说此女断然不会令人升起男女之念。
　　魔女——沈阁月曾经的形容跳了上来。
　　精准。

　　“烬生。”沈微止温柔起身，牵着少女的手走进来，“我曾告诉过你，入了长安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办，不能日日夜夜陪在你身边的。”
　　“是。”方烬生轻轻开口。“但……我觉得不安。”
　　她说话大半都是气声，乃是脏器不足、毫无根基的征兆。
　　异人会非武非玄，能力全属天生。丁闲不禁好奇，这女子是否真如传言之中所说的，可在指掌中轻易操控火焰？

　　方烬生看了丁闲一眼。
　　只是十分飘渺而无意义的一眼。
　　但却在丁闲作如是想的下一刹那，她轻轻扬起了手。
　　一团青紫色的火苗，如一颗明珠或是一只小猫或者一朵花一样地，出现在她掌心。

　　丁闲瞬息浑身僵直。
　　操控火焰……早有预期。
　　但，此女竟可知晓她内心想法？
　　是巧合，还是……

　　“丁闲，谨守灵台。”沈微止的传音飘入耳中。
　　“怎么回事？”丁闲才学会传音不久。
　　“若是盯住她的眼睛看，她就能知晓你心中所想。”
　　丁闲用力咬自己下唇。
　　血腥味冲激出灵台的清明——方烬生除去操控火焰之外，更拥有蛊惑人心之能。

　　但，沈微止以国师之尊，亲往岭南，花费近半年的功夫寻找一个十七岁的遗孤——就仅只是为了她那操控火焰、以及蛊惑人心的能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