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仙烬》皇甫蓝

1、（1） 断篇·长安

　　今日是长安府总捕头葛风华金盆洗手的日子。

　　中原法令，官员六十致仕，五十以上亦可告老还乡。但葛风华年方四十，还属风华正茂；如今荣休，乃有特例：二十年前，葛风华初任长安府职司时，曾与先帝乔南戈有约定：只要葛风华手中告破的案件超过一千宗，便可获封“逍遥侯”之爵位，荣归故里，坐享逍遥。
　　数年后，葛风华缉获“异人会”一案，天下轰动，更获赐封“天下第一名捕”之名号。
　　二十年，千宗案件。葛风华铸下赫赫威名，今日荣休，更是引得长安朝野躁动；摄政太后专程以小皇帝乔朝晖的名义颁赐了良田千亩、名马二十匹；国师府沈宅则送出了珍珠百斛、星盘十方、纯金洗盆一个；文武百官亦纷纷往贺。
　　金盆洗手之后，葛风华便将风风光光，得得意意地携侯爵俸禄，以及御赐的田庄收入，返乡隐居。

　　“大人什么都有了，独缺一样。”葛风华的弟子们都在外间忙碌，唯一能在屋子里享用御赐果脯的是他唯一女弟子庄野情。
　　“缺什么？”葛风华浓眉一皱。
　　要换了别人，肯定被这不怒之威吓得一缩。
　　庄野情身为中原极为罕见的女捕快，又从小随葛风华长大，早已见惯不怪。“大人的庄子，谁打理？大人的钱财，谁保管？大人的起居，谁照顾？”
　　葛风华思忖了下，点头。“也对，小庄，尽快帮本座物色一名可靠的管家。”
　　庄野情翻翻白眼，“大人，有意思么？”
　　“你有意思么？”
　　“大人，小庄缺个师娘。”
　　“准你另投明师。”
　　“……要不然，弟子自荐枕席如何？”庄野情兴致勃勃。
　　“滚去蹲马步两个时辰。”

　　庄野情灰溜溜地出去。
　　师兄弟们抱着胳膊看热闹，“师姐，你胯太高了，低点，再低点呀。”
　　“是你们撺掇我问的，现在又幸灾乐祸，你们有良心不？”
　　“大人今日都荣休了，你好歹了了心愿把你内心深处的话也说了，了无遗憾啦。蹲个马步又算啥是不是？”小师弟黄野原最是促狭。
　　庄野情撇撇嘴，“大人当年那个女友到底是何身份，你们查出来了没啊？”
　　“查倒是查出来了。”
　　“怎么不给我说？”庄野情眼睛一瞪，神情十足十地像极了葛风华。
　　“怕你惹不起。”小黄眨了眨眼睛。
　　“切，天王老子敢辜负我们家大人的都饶不了！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快快从实招来，否则本女捕一定大刑伺候！”
　　“还大刑伺候呢，师姐你的胯……嗳哟嗳哟，师父叫你蹲马步，你怎么跳起来打人……好啦好啦，那个女人……叫沈修竹。”
　　“沈修竹？没听过……沈？你说姓沈？”
　　“对，就是那个沈。”
　　“沈家千金，还是花营女使？”
　　“花营排名第三号人物，松、竹、梅中的竹。”
　　“……现在人在国师府？”
　　“这个就不知道了。有说在洛阳，但无从查证啊。我说师姐，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大人二十年来都不近女色，几代皇上想赐婚都不要，可见长情……”
　　“长个屁情！一定是那个女人伤了大人的心！回头我就找个案子去洛阳，会会这个女人……”

　　前院又冲进来个小师弟。
　　“师兄，师姐，大人在不在？”
　　“冲冲冲，你冲个鬼啊？天塌了吗你狼奔豸突的。还大呼小叫，说，啥事儿？”
　　“……来，来了圣旨，要大人去接旨。”
　　庄野情一个头栗敲在小师弟脑门上，“不早说！”

　　前厅人头沸沸。
　　葛风华一身捕快之服，被十几名弟子簇拥着疾步出来，口呼万岁，跪倒在地。
　　“摄政太后有旨，经查，葛风华所破获案卷中，异人会一案尚有余孽在世，已被国师访得，故而不可计入千案之数。今日暂且封存金盆，并赐海捕图文一面，葛总捕拿获所绘人犯后，再行荣休封赏之仪。钦此。”

　　葛风华吹胡子瞪眼也没用。
　　内廷宣旨太监急急忙忙地逃掉了。
　　只有当朝宰相铁雄好心地拍拍葛风华的肩膀，“太后定是急着找人，不依仗葛大人便实在没法子，才会出此下策。”
　　旁边庄野情代为拿着海捕图文已是急不可耐，“海捕拿人而已，何需大人出马？难道我们这些捕快都是干吃饭不干活的嘛？”
　　她随手将图文一展。

　　葛风华愣住。
　　铁雄面色遽变。
　　就近的客人纷纷好奇地探头来观。
　　庄野情来不及反应，图文就被葛风华劈手夺去。
　　“各位，既有圣旨，长安府衙即刻开始办差。各位请自便。”他拱拱手。

　　一片鼓噪，如同蛙声。
　　来贺宾客如水银一般，慢慢散光。
　　只剩下庄野情还满心疑窦地站在原地。
　　“你们有谁看清了，那海捕图文上画的究竟是什么人？”
　　“画的一男一女，男的英俊，女的娇俏……”
　　“谁问这个了？上面文字写的是谁？江洋大盗，还是玄门狂徒？”庄野情怒问。
　　“我看清了，男的叫做——花匠王风。女的没有头衔，好像是姓沈。”众师兄弟中，还属小黄最眼尖。
　　“又是沈？”
　　“对了，好像是沈阁晴。阁楼的阁。”小黄得意地回想。
　　“沈阁晴……阁楼的阁？”
　　庄野情心中陡然一惊。
　　当今摄政太后，名讳正是上阁下月。
　　沈阁月，与沈阁晴，听起来好似是……姊妹两人一般？
　　太后要缉捕花匠和一名沈姓女子，难道是……因为这花匠诱拐了沈家千金私奔？

　　“太后此举必有用意。”庄野情喃喃自语。
　　“不错。”葛风华恰在此刻折返回来，惹得师兄弟们都是噤若寒蝉。
　　难能可贵的是，葛名捕并未动怒，“长安府全体捕快，自即日开始，无假无休，全力缉捕钦犯。七日之内，务必要此二人找出，且毫发无伤地带来长安。都听明白了么？”他淡淡吩咐。
　　众人振作精神，“属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