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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四十二章 ...

  •   看着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李潜,钰夜只觉得脑袋疼,他晓得这孩子知道被人算计了自然会伤心,可是这般……这般满脸眼泪鼻涕,满地打滚,像什么样子?
      他咳一声,呵斥道:“成何体统!”
      尹千福被钰夜真君一骂,下意识缩了缩,然而很快哭得更惨了。前一刻的仙童,此时却一副耍赖泼皮的架势,大有“就是要哭还要哭厉害点”的意味。
      钰夜冷着脸,他虽然平日里并不大与仙童们和善亲近,却也不是严苛刻薄之辈,尤其对这个特殊的福果凡胎,更是凡事都要纵容一些,大约也是想着他出身可怜,所以心软。李潜在他坐下这段时日,虽有时时训斥,却从未说过他重话,更别提重罚。此刻又愈发怜悯李潜,是以便是李潜胡闹,一时也由着他了。
      然而李潜却哭个没止没休,泪珠子成串往下落,像是积满水的石瓿,裂了缝之后的水滴连绵,不知何时才滴落干净。
      钰夜想揉眉头,大约是想不到李潜竟这般能哭,他忍了忍,觉得还是暂时叫李潜昏过去算了。然而没等他动手指,自从李潜开始哭之后便一直在旁袖手的半尘突然道:“徒孙孙,你可知道你为了什么而哭?”
      尹千福抽噎道:“我、我就是心里难受,憋得慌。”所以要哭一哭,哭了或许就不会这么憋了。可是哭起来之后,却越来越觉得伤心,抑制不住的难过和委屈,什么都不想也止不住,唯有哭才能宣泄几分。至于憋得慌,也就顾不上了。
      半尘道:“痴儿,你连自己为何而哭都不晓得,何必浪费这些眼泪?”
      “谁说我、我不知道了……呃~”尹千福打了个哭嗝,断断续续道,“我难受,自然是……是为我自己!”
      “哦?为了什么?”
      “我、我……”尹千福抬眼看冷冰冰的像是寒冬一般的钰夜真君,仙人大多数都是这样,与人是不一样的。“我好好的待在自己家,就要走出去。好好待在下头做人,却要被带到这里做仙童。好好的修仙,又不知道惹了什么麻烦……从头至尾,我自己都没说愿意的,偏偏还非得折腾我!而且……而且……”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衣襟下的那里应该还有一个印痕,是不久前留下的。那时候的他还是荻柳峰的仙童,斩断尘缘对从前没有留恋牵挂的李潜,每一日最高兴的事情是去见他的大家伙,然而他们一起逍遥快活。他以为神仙日子就是这样,哪晓得一眨眼就到头,就被唤醒了呢?
      其实这些事情略一说就能明白了:大约是心底愧疚,太念叨李不的下落了,所以斩断尘缘时,李不竟成了最大的牵挂。从前种种,无论是愧疚挂念还是其他,总之这种放不下就是万钧之累,有这妨碍在,他便只能一直做一个凡人。钰夜真君便干脆给他抹了这段,叫他与李不见面而不能相识。
      不对,大约是只有他不认识,李不是认识他的。
      可是李不没认他,也什么都没说,反而顺着他的误解,装出第一次见的样子来。——那么,这是为什么呢?
      又为什么要像两个陌生人,还热乎乎地亲?
      尹千福抬起手,大约是用袖子擦一擦鼻梁,还没擦完,就忍不住啪嗒啪嗒又往下掉眼泪来。
      这一次却没嚎啕,只是抿着嘴皱着眉,露出极为难看的哭脸。

      狼狈到可怜的样子,叫已经习惯了李潜皮厚肉粗顽皮无赖的钰夜真君有些不舒服,便冷哼一声道:“哭什么哭?你还是荻柳峰的仙童李潜,打狗也要看主人,我看谁敢来撒野!”
      说来福果与他也有关联,他和西王的心头血浇活了那一截岱舆扶桑木的枯枝,如今结了五枚福果,他只要这一枚,应该也不算过分。何况李潜如今被他收作了座下童子,是他荻柳峰的人,无论从头算起,还是从现在算,李潜与他都大有渊源。
      况且西王那蠢人本就是在做蠢事,再多的福果没用,何必多浪费一个李潜?
      钰夜真君难得动怒,尹千福却不怕死,吸着气用哭腔跟他唱反调:“我、我不叫李潜……我是尹千福,我不姓李,不姓李!”
      钰夜简直想一袖子把这孩子给甩出去。
      半尘笑道:“这就是徒孙孙你的不是了,师父师父,如师如父,你师父就是你第二个爹,为你取个名字也是应当。且李者,绿木生子,便是果,应了你福果的身份。潜者,藏也,你算得是奇珍异宝,自然一切需得谨慎小心不可露白于人,正所谓潜龙勿用,潜德不彰。至于千福,天上地下,能得一种福气而善终,便是造化了,你还要千般福气,口气这般大?过犹不及,反受其害,不好,不好。”
      尹千福听懂了一半,有些不服,也有些不信,到底还是被唬住了。
      钰夜瞪一眼胡说八道信口拈来的半尘,也不怕误人子弟!
      不过这么一通下来,尹千福平静了许多,从地上爬起来,抬了袖子往脸上一通乱擦,约莫收拾妥当了,才冲钰夜真君道:“多谢真君维护,只是,只是我还是不大信。”
      他脑海里似乎有一盏走马灯,里头一层画,外头又是一层画,转起来的时候里外情景便一起闪现:李不跟着桃树妖站在尹家大门口阴沉沉盯着他,后山撞见的大妖兽眼瞳中倒映着完整的自己;与李不过家家般的亲来亲去,与徵黑的唇齿交缠;李不说小胖子你好甜,徵黑舔过他的耳垂;李不化身黑色大狗带着他奔驰在月下,大家伙在云海群山间驮着他看万千风景……
      他在人间时便晓得自己是块大肥肉香饽饽,会有不怀好意的妖魔鬼怪要来害他,想要抓他吃他。他洗了尘缘做了仙童,脱胎换骨变化了,本质上大肥肉还是大肥肉,是引人垂涎的。再遇到不怀好意要来吃他的什么人,也不奇怪。
      可是他还是不太能相信,大狗,徵黑,跟着他一起吃苦保护他的狗奴才,那个心眼小却很好的大家伙,是为了要吃他的肉,为了让别人吃他的肉,才又跑来找他,还对他这么好。
      这种事情,叫他怎么能一下子就信了?

      钰夜道:“你错了,西王他要的只是福果。”
      可是福果已经化作了凡胎,这个过程不是可逆的,西王不能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塞到炼丹炉里炼化成一枚福果。——钰夜不确定西王有没有想过这个法子,不过目前看来,便是他这般想过了,也放弃了。
      其实自从西王信了一本古老得可怕的破书,然后不知费了多少功夫吃了多少苦头,从日出处三足金乌手下弄了一小截岱舆扶桑木,并把它种在玉山说等着它结果时,钰夜就觉得西王的脑子应该是出了点问题:岱舆扶桑木一旦离了母树,便枯竭而死,他种一截枯木,还妄想它能长成果树,结出传说中的福果来?
      简直痴人说梦!
      果然,枯木栽进了玉山,吸食了多少美玉精华,都没有动静。

      钰夜一开始是真心不想管这件事的,若有人一门心思犯蠢,由着他蠢去便是,旁人不必多说,反正劝不住的。
      他等着西王什么时候自己清醒过来,或者死心。然而他没想到,或者是不会想到,西王居然下了那般大的决心,他并不是一时犯傻,他是在较真地、玩命地犯傻。——直到西王宫里的人偷偷来报,钰夜才知道,西王竟要拿自己的心头血去浇灌岱舆扶桑木,以期能让枯木逢春。
      然而就算是天神地仙,心头那一腔热血总是有限的,这么无休止得浇灌下去,只怕耗到修为散尽元神陨灭也是杯水车薪。他赶去时,西王的样子果然极其糟糕,已折损了大半了修为。
      他到底还是不能忍心见老友仙陨,无奈之下,便拿了可损伤仙体的灭仙,挖了心口血出来,助了西王一臂之力。——那把灭仙还是西王从前所送,因果循环,竟还是用在自己身上了。
      两位仙人的心头血,终于叫那枯木生出了新芽,此后数千年,西王又寻了无数灵物滋养,终于叫它一点点长大,成了玉山上最为耀眼的存在。
      整个玉山都开始在等果树结果,等着他们的小主人重新回来。
      可是钰夜还是不相信,便是他看到枯木重生,看到栽下的岱舆扶桑木枯枝长成了琉璃叶翡翠枝的宝光十色果树,他还是不相信,不信那比起树而言更像摆设一般的玉树会结出果子,不信它的果子能叫因天人五衰而死的仙人重活。
      悠悠不知岁月几时,西王宫传来了消息,果树终于结果。他带着座下老鳖前去祝贺,看到翡翠枝上的那五枚福果,竟是真的。再荒诞不经的事情,竟也能成真。
      西王和他并肩看着果树,指着心口说:“宁暮要回来了。”
      却只口不提宁朝,他从来就不承认宁朝,恨得他要死,自然没想过他。
      钰夜很想说,无论宁朝还是宁暮,都已经不在了,便是有了福果,便是福果能为仙人重塑顶上三花,又有何用?
      然而西王的情况已经不是有点问题了,他简直就是疯了。他什么都听不见,只认定宁暮还在,就像当初宁暮和宁朝并存在一个躯体一样,现在的宁暮只是换到了他自己的身体里。
      西王宫的人私下跟钰夜说过,西王神智只怕不大清醒了,时时在入夜之后,他便假装自己是宁暮,要旁人称其小主人,吃宁暮爱吃的东西,做宁暮喜欢做的事情。
      西王自己则一口咬定,宁暮还在,且给他写了信,他甚至还拿出了信笺,字迹与宁暮的一模一样,口吻也是宁暮的口吻。
      那么多封信,写给西王的、写给钰夜的,厚厚一大叠,上面却没提半个字的宁朝。明明向来宁朝宁暮是同一个人,只有西王将他们分得最清楚,也最为执念要将他们彻底分开。
      钰夜不晓得该可怜谁,他与西王相识多年,既然劝不住也帮不了,也只能冷眼旁观了。只是有了福果后,西王便该淬骨换血移经易脉地折腾他自己的身体,说什么要将宁暮顺利分离出,好叫他能够用福果重塑金身。
      五枚福果,便要试五次,一次就足够叫西王吃苦头了。
      老鳖偷了一枚福果,他大约晓得,却什么都没做,想来也是存了私心。多年好友,实在是看不得他这般折腾自己,少一次是一次。
      那剩下的四枚福果用掉后,西王竟然还没死心,又开始漫长的等待,等那果树再次结果。这结果不算好也不算坏,到底西王还好好活着,还能有希望给他继续熬个千百年。或许哪时候,西王就想开了放下了也说不定。
      所以西王请他去清谈论道,他心底还是有些高兴的,能有些事情叫西王分心,免得他日日夜夜只想着那什么果树福果,总是好的。谁知道竟是调虎离山之计,他不在荻柳峰,噬天狡就来了。否则,李潜额上朱砂痣颜色一变,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我错了,没料到他竟然病到如此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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