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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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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下不异于晴天霹雳,李潜脸色一变,心中打鼓起来。
他不上进到处乱跑这些事情都不要紧,钰夜真君训斥了许多回,也回回叫他糊弄过去了。可他跟大家伙厮混,不知道真君会如何看待,若是他看出来了,这种事又是犯了禁令的,那可怎么办?
他又不能现在拿此事问仙童试探真君的规矩,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只好硬着头皮跟仙童去见钰夜真君了。
果然真君一见他,脸色便不好,似是强忍着火气把左右喝退了,便死死盯着他。
李潜心中心惊胆战两股战战,不晓得这是什么意思。
钰夜怒不可遏,袍袖一甩,喝道:“你、你,你简直愚不可及!”
李潜噗通一声跪地,却不敢说什么。钰夜真君的脸色有些奇怪,若只是生气,他如往常一般自然有许多伶俐的话来辩解糊弄。可是除了怒火,钰夜真君的眼中还有更复杂的神色,似乎是怜悯,又像是叹息。
钰夜骂人的话不多,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训斥,他深吸了口气,暂为平息了胸中的怒火。
“那人,是谁?”
李潜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全部吐了个干净。
钰夜越听,脸色越阴沉,李潜不认得的,他自然晓得。
噬天狡,呵,玉山西王宫的噬天狡。果然,果然。
而他被西王请去论道,一去这许多天,所以怪不得李潜,他是怀璧其罪,而西王宫,是势在必得。
钰夜觉得自己的心口下一寸处隐隐疼起来,那里有一道疤痕,是灭仙所留,消除不了的。可是时日长久,那里也早就痊愈了,此刻作疼,只能是他的错觉。
当初就是那里挖了口子,取了心头血来,才养活了那一株果树。
钰夜真君此次去玉山西王宫与西王清谈论道,见西王精神好了许多,也为其高兴,便多留了几日。
他与西王宫里的人也有相熟的,西王有事时,他便与他们说话。偶尔谈起那一株果树,不晓得什么时候再会结果,只盼不必再叫玉山等这许久。
正说话间,又有童子来报,说半尘仙人来了。
钰夜心中奇怪,他与半尘实在交情不深,何以追到这里来寻自己?他想着自己剩下的半炉紫金真意丹,不由警惕,莫不是又为了搜刮他的丹药?
然而又不能不见,见了之后说几句废话,那半尘突然笑道:“哎呀,我却忘了,此次前来却是为了向真君说一件奇事。此事说来也凑巧,我在下界有一名不成材的弟子,他虽不中用,却十分孝敬,时常往我当年的洞府里送寿礼。前些时候我一时心血来潮,去看了看。”
半尘掩盖在半边面具下的笑显得那般刺眼,私自来往两界这种本该藏着掖着的事情,他不但“心血来潮”地做了,还这般嚣张说出来。钰夜自然没有多好的脸色,敷衍道:“真人的弟子也算难得。”
半尘笑道:“也不过如此,当不得真君的夸赞。只是因此,我在回来时,却于两界交联处遇到了一个熟人。想必它也是想回来,可惜一时没找到门路,只能徘徊滞留。我想着如此凶兽,自然不好留在下界,又是熟人,于是便把它一起带回来了。”
钰夜心中一紧,大约猜到了:“那只噬天狡?”
“正是,噬天吞月的凶兽,玉山西王宫却拿来守园子,十分之可惜。”
钰夜道:“他在何处?”
半尘往左右一看,恍然大悟般:“真君难道忘了,那可是玉山的噬天狡,自然是回了玉山,这件事真君没有听说过?”
钰夜想起还在荻柳峰的李潜。他藏了福果,能自信瞒过西王,却不敢笃定瞒过噬天狡,那只凶兽在果树下守了那么久,可以说自从他们栽下果树,它便没离开过。世上若说最熟悉福果的,必定就是那只噬天狡了。
他脸色冷下来,狠狠瞪一眼半尘,半尘依旧笑道:“真君放心,它当初落至下界时,便伤了脑子,其后又惹来天罚,雷霆加身,竟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如今也不过好了一半。”
半尘没说的是,就算是伤了脑子,噬天狡也牢牢记得福果凡胎的气息,记得自己的职守。
钰夜冷冰冰道:“多谢半尘仙人提醒,剩下的半炉紫金真意丹,随后便会叫人奉上。”袍袖一甩,转身便驾云去了。
半尘没料到他这般着急,看着他背影,摇头笑了笑。
“早说叫你处置了,偏偏就是心软。”
然而这些也与他无关,随这些神仙去,他只要拿到东西便是了。
钰夜一回来,便要叫李潜,好在人还在,除此之外,一切都糟糕透顶。
他看着浑然不知发生何事的李潜,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额上血红朱砂痣,腹中那个要命的金丹,这已经是来不及了。
若还只是一枚福果,西王拿去用了,也就用了。可是李潜现在已经是活生生的人,会跑会跳会喘气鲜活灵动的人,也是他钰夜座下的童子。西王这么做,简直是……欺人太甚。
说不定在西王看来,他故意隐瞒甚至掩藏福果下落,亦是欺人太甚可恶至极。然而他还能装出那副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样子,与他虚与委蛇,跟他清谈论道。
钰夜也生不起气来,这些事情,一桩桩都可笑之极,可惜他不能都彻底置身事外,依旧还是要烦恼。
他问李潜:“你可知,你犯了什么错?”
李潜下意识去捂脖子,那里的咬痕被藏在领子下,可是不晓得为什么,对着钰夜真君那波纹不动的双眼,只觉得自己都叫他看透了。
他难得有些羞愧,结结巴巴道:“弟子、弟子……”
认错的话却说不大出口。那些脑子里还留着的残存印象,人间的话本里,这些私相授受的事情,若是被发现了,定然是要被责罚,要被叱令分开改过的。尤其这是仙山,更是不近人情。不能喜欢,不能被喜欢,不能开心快活做想做的事情。
可是他和大狗一起,也没碍着谁。起码……起码大狗那般喜欢他,他总要顾及点,不能轻易就不要大狗了,否则大狗该如何地伤心?
钰夜想说什么,然而看李潜的样子,这孩子向来不是笨的,却也不是顶聪明,然而在荻柳峰,这般一张白纸什么都要从头教起的就他一人,他也向来都偏疼他一些。素日里训责教导的话就那些,此刻再要骂他,如何骂起?
本来这孩子也是无辜的,他懵然不知自己的来历身份,也不晓得被人惦记算计,还心甘情愿当了别人的炉鼎,在腹中凝结了那颗金丹。
他叹了口气,传音出去:“请半尘仙人。”
半尘仙人跟着他来了荻柳峰,本来是想给了丹药便打发他走的,或许有些事情,该请教他。
半尘进来时,便看到乖乖跪着不动的李潜,与洪福门见到时果然许多。
钰夜冷冷道:“半尘仙人,一整炉的紫金真意丹,可还满意?”
李潜悄悄抬起脑袋打量这位半尘仙人,戴着半截面具,看着似乎有些眼熟。
半尘站在钰夜身旁,冲李潜打招呼:“徒孙孙,还记得太师祖我?”
李潜反问道:“我已不算是真人门下弟子了,真人缘何还要来攀亲戚?”
半尘笑道:“好无情无义的孩子,叫我那不成器的弟子听见了,必定是要伤心的。”他拍拍手,便从袖中飞出一张符纸,符纸在半空中变大变形,落地时便成了一头黑色的巨犬。
那是还没生出双角的噬天狡剪影,活灵活现栩栩如生,甩着尾巴神色警惕地冲他们龇牙,对着李潜却又是温顺模样。
半尘指着它道:“既然不认我们,这位你认不认?”
李潜奇怪,回头一看,那黑色大狗长得却也不同一般的狗类,獠牙利爪,有些吓人,对着自己却晃了晃脑袋,似乎与他很是亲近。
半尘道:“你当日还骑着他,怎么不记得了?”
这个却是不大记得了,半尘一说,约莫又有些印象,李潜不由“咦”了一声:“它……它怎在此?”
话一出口,便觉得额上火辣辣一阵疼,下意识便摸了摸脑袋。
他自己不晓得,那粒朱砂痣此刻鲜妍似火,在他那白皙的肌肤上尤其叫人刺目。
半尘手指一动,那黑色大狗剪影突然开始膨胀,变成了头顶双角的黑色妖兽。
这个李潜自然认得,除了略小一点外,就是徵黑了。他顿时心虚,偷偷去看钰夜真君,却发现真君脸色有些不好,似是极为疲惫了。
却突然听到半尘喝道:“既然记得它,缘何见面还不相识!福果儿,痴儿!执念如许,有什么放不下!”
李潜心中一空,脑袋似乎叫什么给打中一般,他有什么放不下的?他离了家乡离了父母,什么牵挂都没有,也无需去牵挂什么!——除了……除了……
除了生死不知下落不明,被他丢弃在山洞里的大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