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色无边》宛辰

2、请安

　　早晨太阳刚升起来，沐府的下人们就各处有序的上工了，除了祁宛的小院子，别处带着几分人气，婆子丫头们里里外外的忙碌着，听不见谁在大声的说话，该干什么干什么。挑水的小厮刚将两只水桶灌满，担在肩上往厨房送去，转过小院门，吓得扑通一下把水桶扔在了地上，敦实的木桶砸在脚上都忘记喊疼了。

　　迎面见祁宛穿着一身白衫，脸上颜色惨白，旁边扶着的小鸾也跟主子差不多的打扮，二人目不斜视的往主院去了，小厮看着俩人远去的背影，嘀咕道“大清早的，吓死老子了。”

　　祁宛只做没听见，依旧往前走着，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今天早晨特意涂了几层粉在脸上，为的就是要让沐家的老爷看看，做儿媳妇的因为相公去了，伤心到什么程度了。

　　到了主院，把大丫鬟也吓了一大跳，本来还想走过去，生生的被镇在原地了，冲着祁宛施了一礼，祁宛弱声道“我来是给老爷请安的，劳烦姑娘过去看看，老爷起来没有。”

　　沐老爷因为儿子的去世，好一阵子伤心，如今还没缓和过来，那几日早起晚睡的落下了伤风的病，如今王姨娘伺候着，起来倒是起来了，等大丫鬟往里面通传后，就听见沐老爷咳嗽几声，开口道“不用了，让她回去吧。”

　　王姨娘给沐老爷穿着衣衫，低声道“听说前些日子病的起不来了，想必今天好了些，这阵子将她院子里的人都撤出去了，为了好让少奶奶清修，给咱们大哥儿祈福，这会赶来做什么？不好好的在院子里抄经书。”

　　沐老爷动作迟缓，听着王姨娘的话，也没往下说，功夫不大，大丫鬟又回来了，“老爷，少奶奶人不走，说今天不见到老爷就不回去了”王姨娘揣着沐老爷的意思，不耐烦开口道“哪里有这么请安的，那就让她在院子里站着去。”

　　沐老爷摆摆手“让她进来，”丫头听了下去唤祁宛不提。沐老爷看着王姨娘道“她站着倒是没事，别传出去说咱们家虐待未亡人，外人听见了会是什么样子。”

　　王姨娘听了，扶着老爷坐好，立在旁边不动，大门一开，阳光从门□□进来，晃得屋中坐着的两个人睁不开眼，隐隐约约的就见门口走进个人来，等沐老爷适应一会勉强睁开眼了，也吓了一大跳，祁宛身形消瘦，跟骨架子似的在地中间站着，半响开口道“给老爷请安了”声音哑哑的，仿佛从嗓子眼里滚出来的一样。

　　祁宛跪在地上低垂这头，她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公公，长相是还算过得去，人很瘦，萎在太师椅中，面貌上枯黄枯黄的，下巴上带着一缕胡须，眼睛也睁不开，微微的眯着，带着病容，后面站着的想必就是传说中的哪个姨娘了，幸好刚嫁过来没多久，怎么说话也不会让人起疑，祁宛心中先安定三分

　　沐老爷看了一会道“罢了，起来吧”祁宛支起身来，却没起来，开口道“前些天心里实在难受，恍惚间觉得自己要跟相公去了一样，这么混沌的过了些日子，昨天总算好些，今天早晨特起来，还望老爷见谅才是。”这几句话说的情真意切，跟真事儿一样，说道后面，眼圈都红了，让惨白的脸色一比，更仿若幽魂一般。

　　沐老爷听了她的话，也想起前几日儿子的丧事来，忍不住眼角湿润起来，开口道“难为你了，大郎去了，整日的只顾着伤怀，这些日子也没顾上你去”祁宛摇摇头道“孩儿自然知道，相公过世，我就跟没了半条命一样，如今活着，就是喘口气罢了，别的什么都不想，一想到相公在那边孤零零的一个人，我在这边哪里还能好受。”

　　王姨娘将帕子递给沐老爷，沐老爷接过来擦了擦“不错，大郎活着的时候，总是惦记你，虽然你们成亲没几天，大郎早就将你做了自己的房中人看待。”祁宛心中撇撇嘴，面上悲色不减接着道“昨天相公回来了，还同儿媳说了会话呢。”

　　王姨娘听了，身子都站直了，眼睛不错的看着祁宛，沐老爷听了这话，也看着祁宛，探身道“什么时候，可说了什么？”祁宛用帕子擦了擦眼睛，豆大的泪珠滚了下来，“相公说他在那边过得还好，让我不要惦记，说碰见了熟人，被举荐到三殿宋帝王处做了个典使之职。”

　　沐老爷都听呆了，万万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儿，古人谁不信这个，祁宛吃准了他这点，王姨娘听了忙问道“那大公子穿着什么衣衫，可还说了什么？”

　　祁宛侧头想了想答道“若说什么衣衫，儿媳还真不太清楚，只记得人悬浮于半空之中，带着个纶巾，只是拱手冲我一笑，我心思悲伤，哪里顾得上看穿了什么？”

　　沐老爷摇摇头“唉，罢了，大郎就是如此，对谁都是礼数周全，想必是惦念你才特特的回来相告”说完这话，沉默一会道“也不知道过来看我一眼。”

　　祁宛开口“相公说正堂有祖宗庇佑，他不好过来，只托了儿媳问候老爷，并告诉儿媳以后代他多孝敬老爷才是”说完这话，只捂着嘴无声的哭了起来，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边，越聚越多，一张帕子湿透了，落在膝盖上，不大工夫膝盖上也都湿了。

　　沐老爷见儿媳哭的凄惨，自己也跟着哭了起来，王姨娘忙劝道“老爷节哀，大公子既然回来相告，就是让老爷放心的，老爷这么伤心，大公子哪里能安心呢。”

　　沐老爷哭了一阵，哑着嗓子道“你快起来吧，好孩子，大郎去了，倒是委屈你了。”小鸾过来扶起自家姑娘，祁宛站在一边道“哪里委屈，只恨我自己没有福气，无法跟大郎做长久夫妻去。”

　　沐老爷擦干了脸，看着祁宛道“合该运道如此，这些都强求不来，”说完这话，盯着手里的帕子出神，王姨娘在后面轻轻碰了碰他，沐老爷才醒过来，冲着祁宛道“这么早过来，想必没吃什么东西，一会摆下饭菜来，多少吃一点吧”祁宛忙推辞道“儿媳把正事跟老爷回了，还要回去给相公抄经书的，再说也吃不下，恕儿媳不能伺候老爷了，这就退下。”

　　沐老爷看着祁宛点了点头，祁宛又施了一礼，小步的往外走去，刚出了门口，腿上一软，整个人就往前倒过去，小鸾哪里扶得住，忙叫道“少奶奶，少奶奶……”沐老爷也见了，慌着让王姨娘扶着过来，就见祁宛在小鸾怀中动了动眼睛，睁开了，见沐老爷看着自己，想牵起嘴角开口，无奈只动了动嘴唇就再没发出声音来。

　　小鸾边哭边道“我家少奶奶这几天什么都没怎么吃，厨房送来的稀粥也没喝多少，只为了大公子伤心，少奶奶，你醒醒啊……老爷，救救我家奶奶吧。”说着话就在正堂门口大哭起来，引得走来走去办事的下人全望了过去，这时候有些回事的管事也在远处站着，小鸾的声音不大不小，全传了过去。

　　王姨娘忙吩咐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扶起来，去请大夫”这帮人七手八脚的将祁宛扶回去，请了大夫过来，等大夫诊过脉后回道“忧伤过度，思虑太重，伤了神了，再加上不吃东西，身子就弱下来。”

　　王姨娘听了，等沐老爷发话，沐老爷道“那就让人跟着大夫过去抓药问诊吧”有小厮将大夫送下去，沐老爷看着王姨娘道“大郎过去看她，也是放心不下的意思，当初冲喜的时候，大郎就跟我说，别害了人家姑娘，我儿大郎，总是为了别人着想，罢了，这个儿媳看着还算本分的，你叮嘱大家多照顾些，别错待了去，免得大郎在那边也不省心。”

　　王姨娘想开口问问老爷，倒是真相信她说大郎做了官的事，可看着沐老爷颓废的神色，闭着嘴往外面去办事了，沐老爷站起身来，走到大堂中挂着的一副字前面，看了半响，伸出手来在落款处摸了又摸，好像要把上面的字刻到心中一般，“大郎啊，你若真做了典使了，也给我托个梦，好让我也安心，从你走后，这个家哪里还像是家。为父看着离你也不远了”说完这话，又立在字幅前面不动了。

　　祁宛等大夫走后，示意小鸾看看四周还有没有别人，小鸾转了一圈回来，摇摇头，祁宛这才松了口气，开口道“快给我倒杯水”小鸾忙将被子注满给姑娘送来，祁宛一口气喝干了，又要了一杯才放下。吴妈妈也跑了过来看着祁宛道“如何？”祁宛倒在枕头上“估计会比之前好点，至于好多少，就看对他儿子有多少心了。”

　　小鸾看着吴妈妈道“姑娘就是厉害，眼泪说来就来，把奴婢的心都哭散了”祁宛听了，从袖子拿出帕子扔给小鸾“快去洗洗，上面的蒜汁子太呛人了，哭到后面眼睛都睁不开了”小鸾一怔，拿起来闻了闻，忙移开了道“还真是”

　　等小鸾下去了，吴妈妈看着祁宛道“姑娘也辛苦了”祁宛让她扶起自己，倚在床头“妈妈帮我想想，若是我不给他守节的话，还有什么好的去处？”

　　吴妈妈看着祁宛，吃惊的说不出话来，祁宛也不藏着道“妈妈也看了，这院子始终是姓沐的，人家有一句话，咱们就得听一句，家里那边也不用惦记，上回还能将我卖两千两银子出来，若有下回一千两都敢出手的，妈妈，我可不想再被太太和大少爷卖来卖去的。”

　　吴妈妈乍着胆子道“姑娘，这，这……”祁宛握住她的手道“妈妈别害怕，如今看来只有咱们在一条船上的，无奈水月小鸾都太小，只有妈妈经过些事情，之前是我想的太好，总以为有家里做依靠，昨天妈妈也看见了，家里哪里管我的死活，横竖都是我自己的不是，说来说去，还不是靠咱们自己，妈妈还要给我出出主意才好。”

　　吴妈妈叹了口气“当初姑娘若是硬气些，要些嫁妆傍身，如今也不会过得这么艰难，”说完这话，沉默下来了，祁宛心中道，我哪里知道这个原主如此的傻气，半分没要，看起来就是个十足的包子。

　　吴妈妈沉吟半天，抬起头看着祁宛道“姑娘，老奴也就是听人说的，其实在府上的时候，姑娘也知道，像老奴这样的三等人，哪里能知道外面跑经济的人都怎么过的，不过老奴倒是知道，这有钱不如有土地，有了土地才是好东西呢，说起来沐家为什么是远近闻名的大户，不单单是沐老爷曾经是朝廷官员，据说光土地就有十万亩呢，咱们长州一半的土地，据说都是沐家的，姑娘，这土地是最主要的吧。”

　　祁宛定了会神，没想到自己嫁的人家这么有钱，这沐老爷看起来也不是什么清白的官吧，吴妈妈接着道“据说沐家早年发家是靠的船运，后来才慢慢的走仕途，只不过到了如今这辈子，人丁凋零喽，除了这个大少爷，据说还有个二少爷在外面游学未归。”

　　祁宛看着吴妈妈，想开口询问，又怕出什么破绽，只让她往下说，吴妈妈接着道“这二少爷才是嫡出的公子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嫡出公子不在家反倒在外面求学，大公子倒是在家，想必是身子不好。不过倒是没怎么听说这二公子有什么才名。”

　　祁宛插嘴道“那这些日子怎么没见这个正经二公子呢？”吴妈妈摇摇头，“想必是没送到信呢，没准过些日子就能回来”祁宛知道这种有钱人家，少不了勾心斗角的事儿去，哪里还能干干净净的兄友弟恭。祁宛想着拿银子买地，又看了眼自己的屋子，如今刚过了温饱就想着成地主了，人心不足，跟笑话一样么，先把身子养好了，再去筹划着攒银子，给自己谋个安身立命之所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