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1.梦中人 ...
-
龙葵:
“雪见姐姐,昨晚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一个······关于大漠的梦。”
——————————以下为雪见视角——————————
我叫昭君。
听说是大唐的公主,虽然我对于中原的印象也只是中原而已。
不过是个不受重视的公主罢了,阿娘明显安慰的语气还是能听出来。
阿娘说,当时我还是一个小小的、软软的婴儿,眉目清澈,一点儿不像她们这些蒙古女子。
······其实,她也不太像蒙古人。
乌云其其格·包侕之金,我叫她嵆。
她是这草原上最耀眼的,如那天,那日。我曾见过她跳盅碗舞的样子,眼神柔暗,立即能将人魂魄勾了去。
“其其格,我跳的好看么?”舞后,嵆单手撑地,直直地翻立在我面前,忽然凑近我,能看到她颈边的汗顺着淌入衣襟,“好看么?”她见我不语,又期待地问了一遍。
“好···好看。”我慌了,很慌。
作为女子,看到别的女子如此美艳,该有的不只是欣赏,还有嫉妒。
我欣赏是有了,一种诡异莫名的情愫却占据了大部分。
不是嫉妒,而是·····占有。
······她是我的就好了,不该再让别人看见。
我和她一起生长了15年,在这片名为蒙古的草原上。
乌云其其格,是她的母亲为她取的,寓意智慧。
可她很傻,比我傻多了。
嵆叫我其其格,并且叫了15年,可她自己才叫其其格。
嵆长得好美,既有中原人特有的纤细,也有蒙古族女子的热情豪放。
据说嵆的父亲是中原人,在长子高中以后毫不犹豫地跑回中原,跟着他升官发财去了。
但嵆从不在乎这些,在草原上骑马,在那达慕上与男子拼酒,醇香的马奶酒,她可以一口气灌下一大桶,到我嘴里却总是一股腥臊味,冲得很。
我看着她挽弓,看着她与羊群嬉戏,看着她穿自己缝的唐服,虽然有些不伦不类,宽大的袍袖被她改得很短,“太宽了,穿着不舒服。其其格穿大袖子最好看。”她说,我希望她更加趋于后者。
几年后她有了一支笛子。
她阿娘说是她父亲的遗物。
从此嵆一言不发地练就了一手好音技。
蒙古的小伙子都围着她弹马头琴、跳舞,把一颗颗真诚的心送到她手上的时候,她却走到能看见边关的地方,整日整日地望着。
“·····不可越么?真的不可越么?”她总是望着巍峨的城墙喃喃,即使隔着如此远的距离,只能望见极细小的一点点。
“嗯?什么不可越?”这里风大,我只能一点一点地把酒舀到碗里,“好歹你也吃一些垫垫肚子。”当她一望就是一天的时候,我总会来送些吃食,顺便与她单独呆一会。
“啊····不是···没什么。”她总是这样,这样说的时候,我想我们之间是不是隔得太远了,远到你从未真正了解过我,我从未真正了解过你。
她又不理我,痴痴地望着中原了。
“回吧,你阿娘会担心。”我也会担心。
她沉默着与我一同收拾起来。
这段日子,她晚上总是很早就歇了。
只我知道她根本就没有睡,等阿娘毡里的灯灭了,又跑回那个能看见边关的地方,吹笛,一吹就是一晚上。
笛声幽幽,和着夜风如泣如诉。
中原于她,到底有什么好的?
我也真是可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能做,就站在旁边的沙丘陪了她一晚上。
然后生了一场大病。
就这样病着过了成人礼,我想这是好事。
父皇从千里迢迢的中原送了一把瑟,很精巧的锦瑟,只是作为礼物,算不得贵重。
它身上的花纹如同文人间那些繁文缛节一样繁冗。
可嵆喜欢这把瑟。
那我就喜欢这把瑟。
送瑟的官员说,皇上还带了一句话,“琴棋书画皆精,方为公主。”
从此我便着了迷地练这把瑟。
旁人道我想熬出头得父皇宠爱,或是在为自己的魅力增加资本,其实也就是那么一个极简单极简单的缘由罢了。
“如果你会弹锦瑟,就可以和我的笛声了。”
此后我总与嵆合奏,她也渐渐不再去边关,好像变回以前的模样,可似乎也只是好像。
“你们都出落的好,”阿娘笑着说,”都该学着打扮自己了,去把那些小伙儿迷得昏头转向才是。”
我这才意识到,女子总会嫁人的。
我不想嵆嫁给别人。
总是这样想的时候,我只能压抑自己想要哭泣的情感。
“不嫁给别人,难道嫁给你么?”这样骂着,心中的哭声却越发大了。
或许我是爱她的。
但她不会爱我。
每当我想到她知道以后惊讶又厌恶的表情,问着“你真的是····磨镜?”的语气,就越发害怕,越发惶恐。
这种情感,还是早早了结才好。
于是,在这个风华正茂的年岁,我向正与匈奴开战的父皇请求和亲。
“允了!”父皇开心地大笑,脸上有的只是为国事操劳许久的憔悴和了却心事的畅快。其实我也早料得到,我作为他子嗣还剩余的价值就只是政治上的工具罢了。
这件事我没有告诉嵆,还是看着她开开心心地生活,不需要什么变化,就很好了。
但总有太多我想不到的事。
送亲的宫人来接我了,来的这么快,我都还没有看够她。
这是我第二次穿中原的服饰,第一次是她说她想看的时候。
“其其格穿这样的衣服最好看。”嵆曾说。
想到这儿我悄悄笑起来,任宫人将我的头发摆弄得妥帖。
等一会,等到也许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我时,我会是最美的,这是我仅剩的唯一的心愿。
我会把我所有的风华都留给你,以后再怎样都无所谓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嵆这样的表情。
如此悲恸,悲哀。
我看着这样的她,什么也都说不出来。
她凑近我,近得把我眼角的黛粉蹭掉了一些,一旁的宫人去拦,被她扫到一边。
“····他们逼你的?是不是?”浓重的哭腔绕在眼里,她的唇瓣几乎快要贴到我的侧脸。
我只看着她,不知道做什么反应才好。
半晌她跑了出去。
我很开心。
我该死的很开心。
如果她能为我而哭,让我死也好,生不如死也好。
匈奴那边传来消息,婚期拖延至三月。
这三个月来我穿的都是唐服。
她说我看上去最美的衣服。
却再没有见到过她。
“都入秋了,”我单手搂着那把瑟,懒散地望着天上大雁整齐地从天这头飞到那头,“你怎么还不来看我一眼。”不知道嵆有没有受风寒,每年换季的时候我都会费着心思弄姜汤,逼着她喝下去,可今年没有。
或许再也没有了。
这是我在这片草原上待着的最后一天。
和亲的队伍已经整装待发。
我踩着重台履走向轿门,这不比蒙古靴穿着舒适。
现在我可以堂而皇之地回头看这片生养我的土地,这些人,·····和嵆。
如果我现在回首,会不会看到你,像从前一样,坐在那头的丘陵上,眉目如画,将笛声送来这一头?
我早就无力回首了。
····
“公元前三十三年,王昭君远嫁匈奴。”
梦·上篇·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