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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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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会终于散了。好像过了一个值夜班所历经的时间。
B超和CT步出会议室的门,便瞧见MRI向他们走过来。他正想识趣地退开,却见MRI微微朝自己点了点头,不禁受宠若惊。
怎么老是觉得MRI高自己一等呢。早上跟CT说的一番讨好MRI的话,只是一时感叹即使如MRI,也有卑微如己的时候,多情总被无情恼罢了。现在看MRI的这下青眼,自己倒成了狗腿兮兮的教导CT于他有功的人了。
我呸。都不是好东西。尤其是还没到手的。
午饭的时候,CT兴冲冲地来找他。说X线周日邀他乘船游湖,先在白堤那里汇合。
“他怎么不自己跟我说?”B超可不信X线会有羞怯那种东西。
“不知道。他甩下这句话就转身走了。再者,我问了,他不说就是不会说呀。”
“行,我知道了。”B超心中的疑惑和喜悦掺杂,左右摇摆,竟像邯郸学步,走路都不稳起来。
“宝宝你春天来了。”CT朝他笑着,特别灿烂。仿佛这么一个好的开端,接下去就是B超和X线一吻定情,互定终身,长相厮守了。一辈子的顺遂就此定下了。
“消失!不准这么叫我。”B超目送等在身后的MRI拉起CT的手走了,心里酸酸的。那是一种不圆满对于圆满的歆羡,嗳,他们哪里知道自己的忧愁,饱的不知饿的饥哦。
周日的清晨,B超走在已游人如织的白堤,想要尽量压制自己心中的雀跃。因为不知道前面迎接的是他的圆满还是只是不会更差。虽然提名足够开心,可是获奖更加梦寐以求。
他立在茂密的柳枝下面,看行人来来往往。在等待X线到来的时间中,有一种甜蜜的依恃。平日里自己一个人出来闲逛的时候,若直愣愣地等在这里,总会生出一种shame的感觉,好似孤独是可耻的那种。
人真是奇特。单单是把一部分信赖和感情放置在另一个人的身上,便立时立足地更加有底气。
B超此时漫无边际地随想,无非还是不知道面对X线时怎样作为才是对,才是好,才会讨他喜欢。他虽然并不想承认,现在的心情,就是自己身在X线的手心里的那种被决定被左右的忐忑感。
爱情里的道德平等和尊严都是些模糊的界限,变换不定。你把爱情捏成什么模样,便会得到怎样的对待,至少这一点上是公平的。
它本是世上最感性的东西,可是在现在的生活中,它被各种理论理智束缚制约,剩下可怜的一小部分退避到阴翳的角落。很多时候,我们爱,该哭,该笑,却抛下本能,去权衡。真是没意思。
他目送着大游船和小船出发了一艘又一艘,还是不见X线。心渐渐沉入深沉的湖水。
天气也越来越阴,浑似他此时的心情。满目繁花湖景,渐渐失去鲜活,双目中失望的灰烬蔓延,延伸到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深处。
雨一直下,打在原本平静的湖水里,每一处都不得安生。B超没有带伞,也无意四处奔逃避雨。像被定在原地,试图表现的不以为然,可是,他怎么骗得了自己,内里的那双眼睛看不透别人却总是窥透自己。那尴尬痛苦,退到角落里无处可逃的自我。
没有人能看出来。
同来的寒意,渐渐滴灭身上的热气还有心上的期待。如果他的难过会说话,所有的人都会听到湖上弥漫的失意的啸声。失魂落魄地往回走,无论如何,要一个解释。他没有要X线喜欢自己,爱自己。只是约自己来的人,刻意失约——在他看来,就是如此,这不单是一种简单的侮辱。他在面对爱情时无益的敏感的自尊,在自怜之后,让他想要逼迫和蔑视伤害他的人。
B超在这种时刻有了一种逼人的冷静。他迎着风雨狂走,边掏出手机打给CT:“MRI真的给你说过今天约我游湖?”
CT急切地给予了肯定的答复。
“他家的地址知道吗?”
“行,我知道了。回头找你说。”
B超倒真不知道X线住在哪里,天天看在眼前的人,知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也不那么重要。也没想到他竟会住在医院的宿舍里。
这条去路怎么这么长,连他的愤怒都要遗忘在途中。
X线不知道B超已经在前来的途中。他只知道在窗外雨声的敲打下,心情更加幽深了。
B超近来对他明显的逃避,在平常的机缘下,他们本来能够成为和而不同的有意思的朋友,是他的爱意,扭转了这种可能。X线觉得自己接受不了。早会那天,看他和CT聊天聊的欢畅,对于他的友情的渴求一瞬间浓郁起来。想要拥有它的欲望强烈起来。
想要B超在自己面前开怀地笑,更加成为他一贯是的那种恣意的人。可是事实是,他似乎总是变得不像他自己,无法控制地偏离平日的轨道。
X线说出的那句‘恶心’有多么冷酷而决绝,那天做出的邀约就有多缱绻柔情。他拒绝的姿态反应过度,所以总是会想是否会长久地伤害B超的心;而示好的决定又那么轻浮,害怕自己无法给予就率先踏出了这一步。在B超给他的喜欢里,他变成了优柔寡断伤人害己的人。
他的微小的被人生信条所摒弃的后悔,悄然浮出,情不自禁地献给了同一个人。
经过今天的事情,B超之于他,估计就像先前的好天气,再也一去不返。X线仰躺在靠窗的床头,视野的边缘是开着的窗外的数抹滴水的翠色,伸手可及的书桌上,张爱玲的《易经》背面朝上,无声地诉说一切已经走到尾声。
他想到被自己看完一遍的之后将沉在记忆深处的剧情,几乎是一个人的一生。再忆及自己似是而非的感情,随之而来的幽恨难禁,谈不上伤惨,怕也如经年的伤疤,带着寒意的凄清。
有些进取,不用争。早已停止需要止步的时候。
一阵不怀好意的敲门声打断了X线的思绪。
B超在门外,全身滴着水,冷冷地逼视着他,身上跋涉带来的凉气锋利地如同一把剑,决意刺破自己找寻某种答案。静寂的对望持续了片刻,B超毫不留情地甩了X线一个耳光,高高在上,胜于一切语言。
X线偏转的脸仍旧回去看他。B超还是进门时的神情。冷淡压抑着愤怒,拒绝代替渴求。
“为什么?”轻飘飘的三个字却轻易听出困兽的挣扎。
“不想去了。我想了想,觉得不该去,便没去。”
B超作势又要打他,被他止住。他颇为抑郁和痛苦地说,“B超,对不起。但是你不了解,我的拒绝并不是看上去的那么轻易和理所当然,所有从一开始就让你伤心的反应和行为无一不让我怀有内疚。你为爱而不得痛苦,而我……”
“我,也很痛苦,尤其是……”,“尤其是……”
这种带着面具的游戏让他厌倦和害怕。多少情意在此中消磨,多少情缘就此错过。他明明可以开口,将猜疑停止,给开始以开始。
X线窜出去,像蛰伏已久的豹子扑向选定的猎物,紧紧地抱住B超,双臂狠狠地缚住,令其绝无逃脱的可能。他埋在B超温热的颈项里,请求:“我爱你。”
“让我爱你。”让一切的猜测停止。
窗外的雨更加猛烈,是他们激动纷乱的心情合宜的背景。待在这小天地里是多么的安全。
年幼的还没有力量的琵琶发了誓:我会报仇的,我一定会报仇的。她不知道自己说这话的时候看上去多么可怜。这种感情就在方才从听了自己的宣言便一语未发的B超身上隐隐浮现。他躺在X线的怀中——X线躺在床上靠墙的位置,仿佛疲倦的睡着了。沐浴过后,身上穿着喜欢之人宽大了些的衬衫,安静地像一只傀儡。这种打上烙印的行为,好似B超已完全属于他一样。
X线搂紧他,生怕失去的那种。他想告诉他,他能够给他安全。给他的爱情安全。
此时此刻,他想要去给出,去爱人。这狭小的床铺,便是他们的天地。
两人静静地紧紧地搂在一起。在书里琵琶说凌:他只想长大成人,拥有些什么。X线也终于拥有属于自己的什么了,人生该有更多的信心。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室内光线逐渐暗淡,交错的呼吸声静谧而温暖。将要沉入睡眠的时刻,他想,这种隽永,有着永恒的味道,他多想沉入其中,一睡不醒。
第二天他们直接从X线家去科室上班。B超从昨天起,仿佛从一场大病中痊愈,对于一切的感知都开始迟钝。对于眼下天翻地覆的境况,仍处于半梦半醒的懵懂中。
他说话很少,也不去看X线因喜悦而柔和的笑容。X线猜测他的反应是否处于不可置信的抵触还是颇为冷淡的报复。
境况翻转。他领着他去上班路中的那家鸡蛋饼摊吃早饭。
蛋饼摊实际是路旁一家人的厨房。窗户大开,下方的桌子上整整齐齐地放置着小奥灶,面浆,油条,葱,鸡蛋及各式调料。橱柜下面的桌子上放置一锅白粥。
老板娘做饼的动作恰到好处,做出的饼形状圆融,厚薄均匀。一面摊鸡蛋,另一面卷油条。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早已至‘技’,可以称得上小小的艺术了。
X线很高兴B超至少被眼前熟能生巧的技艺吸引。虽然他力图表现的水波不兴,嘴角溢出的赞赏却泄露了他的心意。站在X线排队地方的三步之外,划分界限。X线把饼递到他手里的时候,忍不住被他的煞有其事弄笑了。
B超吃的很认真。那种沉浸,足以让对象感到莫大的荣幸。“好吃。”接着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随之,又有些懊恼,仿佛先开口意味着再输一次。
“恩。我也超爱的。尤其是,”X线转头对B超说话,却突然顿住,惹得B超瞪大眼睛等他,铺面而来的却是X线冷峻紧绷的脸庞。
B超的嘴角被迅速地舔了一下,X线便恢复原位。“尤其是,油少,健康。”刻意地停顿一下,“还有,酱多。”
X线满意地继续啃手中的蛋饼,被B超冷不防按进嘴里。接着竟刷地一声蹲下,猛烈地咳嗽起来,蛋饼被甩到两米远的地方,双手扼紧脖子。
B超吓坏了,以为是自己无意的玩闹,使得异物进入气管。他赶紧跑到X线背后,双手环住他的腰腹猛勒,使其臀部向上,肺部朝下,再大力敲击背部。他情急之下,下了死力,生怕那该死的饭造成窒息。
X线被敲的疼了,连忙说:“我没事,没事了。”
B超松开他,在原地怔愣,不知自己是否该生气。X线立起,见他不动,自己也不敢轻举妄动。想要试探着去拉他的手,被轻飘飘地躲开了。
“蛋饼掉了。我还想吃。”
X线被震惊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额外的狂喜,他攥住B超的手腕,有些鲁莽而急促地拉着他往回走,给他又叫了一个蛋饼。此时,他真想感叹,爱情有时就是简单啊。
到了科室,开早会。张主任在台上讲着疑难病例的讨论,奇的是满面红光,如沐春风。
CT与MRI坐在一起,与B超和X线并排。他悄悄凑过来,对B超耳语:“师太今天怎么这么有精神?”
B超抬起目光,又低下,“生活和谐唠。”他最近老是觉得CT开始由一种温和的形象变成一种渗入八卦的神经兮兮。他盯着他端详了片刻,促狭地问,“我觉得你也是,有什么开心事吗?”
CT被击中,害羞却仍说道:“生活和谐呀。”
“你呢?好像要有了开怀的苗头了,恩?”
B超对着他古怪地一笑:“因为生活将要和谐了。”虽然说的轻声,X线在旁意味深长地笑了。
窗外红墙青瓦,蓝天白云,又是崭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