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名下》南家结子

11、偶遇痴儿

　　何团团坐在公交车上，看着车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车群，脑子里想着待会面试要说些什么。一味地想要在画廊工作做自己擅长的显然已经不太可能，她需要生活，生活需要钱，所以现在是为了生计而工作，工作的种类已经不再局限了。
　　她今天要去面试的，是个房产销售，没有什么具体的专业要求，有岗前培训，虽然一戈顾虑过她的性格，但生活，首先她得活着才行。这份工作如今就是她营生的希望，自然是豁出去了。
　　想了不知道多久，何团团猛然回神，飞快的去寻找次站停靠的站牌，生怕自己坐过了站。就在她低头在手机上数着站点时，身侧突然传来一阵笑声，一阵不那么寻常的笑声。
　　她抬头，然后心里咯噔一声响。
　　她身边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坐下来一个高个微胖的……青年男子，面庞虽干净，但一看神情就知道并非常人。
　　他盯着何团团的手机，一只手微微发抖的朝前探，口里无意识的傻笑着。
　　“手机，手机，要玩。”
　　何团团看了眼他的体格，吞了吞口水，刚想将手机收起来，那微胖的傻子却迅速的出手抢夺她的手机，何团团大惊失色，一手想推他，拿手机的另一只手放到了靠窗的腿侧。
　　傻子看她突然没了手机，扭头来看何团团，左手食指伸进嘴里咬着摇头，眼神里都是疑惑。
　　“手机，手机没了，姐姐，手机。”
　　何团团大气不敢出，只听到周围传来小声的议论。
　　“这大傻子又来坐公交车了。”
　　“是啊，今天怎么没人陪他。”
　　“别是这傻子家人想明白了，要把他丢了吧。”
　　这傻子像是听懂了一般，回头朝说话的人瞪眼大叫。“没有没有，妈妈没有丢到宝宝，没有没有！你们是坏人，坏人。”
　　一个大高个一看也得小三十的人，早就变声低哑的嗓音被他拔高说着妈妈宝宝这种奶声奶气的字眼，别说何团团，就连旁边的人听得都浑身一抖。何团团不想耽误了面试，随即站起身想要从里座跨出去，却不想刚一动作，那傻子立刻抱住了她的腰身。
　　“姐姐不走，姐姐不要宝宝，宝宝乖。”
　　傻子一边叫喊着，一边呜呜的哭起来，何团团瞬间懵逼，反应过来后求救的看向周围的人，可这大清早的，一车子赶早买菜的大爷大妈，各个都拿着同情的眼神瞅她，却没人上手帮她一把。
　　此刻只能自救的何团团一咬牙，伸手去扯傻子的双手，却没想那傻子却越锢越紧，几乎要勒的她喘不过气来。
　　“你放开我，我不认识你。”虽然明知道不该跟他讲道理，但此刻力量悬殊，她无计可施。
　　“不放不放，宝宝不放。”
　　傻子一边说着不放，一边猛地将自身的力气都使在双臂上，何团团啊的一声，跌回座位里。公交车的凳子坚硬，何团团偏瘦，尾骨猛地撞到椅背上，差点疼晕过去。
　　“你放开我，我还有正事，我马上要下车了” 可眼看着下一站就要下车了，何团团几乎使出吃奶的力气想要拉开他。
　　傻子哪里理她，毛茸茸的脑袋竟然朝她胸口蹭来，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
　　“哎，哎，你离我远点。”
　　何团团一把托住他的脑袋，猛地向后推去，不想那傻子这次没用劲，竟被她生生的退出了半米开外差点滑落座椅。
　　傻子显然也没预料到，愣愣的看着何团团，明明是张成熟的男人脸，可那脸上的栗色眼珠，却宛如孩童般清澈透明。此刻正带着委屈看着她，水气渐渐汇集。有那么一瞬间，何团团仿佛觉得自己欺负了一个稚儿。
　　但此时不走，自己的面试怕真的要泡汤了，何团团微微起身，抓住头顶的栏杆借力一跨，便出了里座，刚要迈步朝车门走去时，身后一道响亮的巨大哭声爆出，吓得何团团一大跳。
　　她回头看向哭声来源，觉得自己，怕是要疯了。那傻子一边大声哭喊，一边双脚使劲的跺着车底，力气之大，她都能感觉自己在震动。可让她害怕的不是这震动，而是傻子的神情。
　　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张着嘴巴啊啊嘶吼着，疯狂的摇着头。
　　“不要宝宝，不要宝宝，啊啊啊啊啊——”
　　何团团曾经和顾鹤看过一段关于留守儿童的视频，那些自出生就跟随爷爷奶奶生活的四五六岁的孩子，父母常年在外打工，几年回家一次，相聚不过短短数周。再次离家时，孩子在车站哭闹的样子她永远都忘不了。
　　那种不愿被生生分离的绝望和不甘，连屏幕外的她都感同身受。
　　现如今，这样的场景生生在她眼前放映，她想要朝前的脚步，便半步也迈不出去了。
　　大傻子还在哭闹，且越演越烈，公交车内响起了冰冷的人工播报声。
　　“御道街站到了，请站稳扶好，有秩序下车，下一站，解放南路。”
　　她到站了，她只要此刻下车，便还能赶得上面试。她的钱包里只剩下一张五十面值的钞票，银行卡余额为零，傻子虽在大声哭喊，却没有拉她。只要她走，车门就在短短三步之内，车已停稳，只消她一抬腿，这场闹剧，就结束了。
　　脑子里响起刚刚的窃语声，想必这傻子是这趟公交的常客，他的家人肯定是知道他在哪，何团团心一横，转身就朝车门奔去。她已经没有资格去同情别人了，此刻一份可能得到的工作比什么都来的重要。
　　三步并作两步的奔向车门，却不想才起了个势，腰身再次被人抱住，何团团心一沉，看着大傻子哭的涕泪横飞的脸，心底反而舒了口气。
　　时也，命也。

　　“把鼻涕擦一擦。”何团团将面纸递了过去，还在抽泣的大傻子却傻乎乎的看着她，不明所以。
　　“擦鼻涕。”朝他做了个擦鼻涕的手势，何团团一字一顿道。
　　可那傻子全然不明，还一味的吸着鼻涕，何团团看的直想干呕，在心里痛骂自己多管闲事，自找罪受。
　　无奈只能忍着胃里翻腾，手忙脚乱的抽了一堆纸巾给他擦掉鼻涕眼泪，转身要去扔纸巾时，大傻子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瘪嘴似是又要哭。何团团一声哀嚎，赶紧摆手。
　　“没有，我就是去扔东西，你看，脏了。”
　　她指了指手里的面纸团子，又指了指几步开外的垃圾桶，大傻子听懂了，站起身接过她手里的东西一溜烟跑过去扔了又跑回她身边，破涕为笑。
　　何团团看他一脸求表扬的神情，想起包里还有早上送小汤包上学时，小汤包塞给她的小面人棒棒糖，拉开拉链将棒棒糖取了出来递给大傻子，那傻子一看这栩栩如生的小面人，开心的咧嘴傻笑。
　　“宝宝，宝宝。”他急切的去撕外包装纸，却也是轻车熟路并不陌生的样子。
　　何团团看他痴笑的嘴脸，心里突然得到一丝安慰。抬手看了看手表，还有二十分钟就到面试时间了，可她总不能真的带着这傻子去面试啊。
　　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傻子半晌，终于在他脖子上看到了一个有点眼熟的金属细链子，她心头一动，但傻子高她太多，此刻抱着小面人棒棒糖正开心的摇晃着身子，她想去够他脖子上的项链还是比较难的。
　　“来，到这边坐着吃好不好？”
　　何团团拉着傻子指了指身侧的凳子，傻子乐呵呵的点头，吃的口水都顺着嘴角溢了出来。何团团没去理会，待他刚落座，便飞快的将他脖子里的链子清扯出来，果然，下方挂着一个小小的铭牌。
　　她就猜着，如果他的家人不是不要他了，那他身上一定有这种铭牌。她的外婆在去世前身上就挂着这种铭牌，因为外婆患有老年痴呆症。妈妈便在铭牌上留下联系方式、姓名和地址，怕她走丢了回不来，希望能有捡到她的好心人联系家人。
　　时光久远，她却还记得铭牌的链子样式。
　　细细的看着铭牌上的字，字体虽然遒劲，但看得出写字的人应该是个女人。她按着号码拨过去，果然，一道清冷的女中音响起。
　　“喂？”
　　“喂，你好，我想问下你是……”
　　“我是贾君玥，我弟弟在你旁边是么？你们现在在哪？”接电话的人截住了何团团的话，仿佛早就知道一般，如释重负。
　　何团团愕然，警惕的四下张望，这年头坏人太多，她心里警铃大作。
　　“你，怎么知道……”
　　“我这个手机号只用在我弟弟带的铭牌上，所以你不用怀疑我是坏人。”电话彼端的人察觉了她的疑惑，赶紧开口解释。
　　何团团这才松了口气，飞快的报了地址，对方立刻承诺十分钟之内赶到，却不想这一等，就足足等了将近半个小时。
　　来人是个中等身量的干练女子，及肩的发，九余寸的高跟鞋在脚也健步如飞，一路奔到她面前，却不带一丝气喘。
　　何团团想，这女子若不是天生体健，那就是后天忍耐克制力高人一等，如此速度也能气吁平稳。
　　“姐姐！”
　　看到来人，大傻子高兴地挥舞着手里被啃得差不多的小面人，高声喊道。
　　“觐麒乖，你怎么不听话又自己出门了。”贾君玥疼爱的摸摸傻子的头，转身去看何团团。
　　“谢谢你给我打电话，耽误你时间了。”她说话客气，神情却寡淡，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何团团知道女子此刻的心理活动，但她本意也只是想帮傻子一把，所以没有再多语，摇摇头打算告辞时，那女子却瞧见了她手里透明资料夹里的简历。
　　“找工作面试？”
　　呃……何团团有点无奈，看了眼手里的东西。“嗯。”
　　“几点？”她拉着傻子站起来，看着何团团。
　　“九点。”本来是能赶得上的，可偏偏自己多事。
　　“那你迟到了。”
　　“的确。”何团团冲两人笑了笑，转身要走，却再次被人拉住，她回头，看着再啃棍子的大傻子。
　　“姐姐不走。”他撅起嘴，口水顺着棍子一路蜿蜒而下，何团团瞬间有一种拿个垃圾桶系在他身上的冲动。
　　“你的姐姐已经来啦，再见！”她拍拍傻子的手，将他扯开，头也不回的朝前走去。
　　即便是迟到了，也要去碰碰运气，万一这傻子虽傻，说不定还能给她带来好运呢。毕竟背了这么久，祸兮福所倚呀！
　　贾君玥看着那纤瘦的身影慢慢走出视线，眼里一闪而过的欣喜，转头看着痴望着远方的大傻子，笑道：“觐麒，在看什么，姐姐带你回家了。”
　　“姐姐，姐姐。”他朝着何团团消失的方向傻傻地喊道，贾君玥也不催促他，任凭他看着。直到他似乎是看累了，垂下视线看着手里光秃秃的木棍。
　　“糖糖，没有，宝宝没有。”
　　贾君玥拍拍傻子的手背，拉着她朝一旁走去。
　　“待会给你买很多糖，好不好，你乖乖的在家跟张阿姨一起玩捉迷藏，不能再偷偷跑出来了，找不到你，姐姐很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