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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兰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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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蒙惊道:“你家小姐?小若出了何事?她在哪里!”翠儿泣道:“那日小姐为了要救公子性命,才骗了你去酒馆,谁知你却先一步醒来,却自己送到虎口里去了。我家小姐以为公子必是凶多吉少,背后不知掉了多少眼泪。可姑爷回来后大发雷霆,说是钦犯都从后山跑了,还说是小姐通风报信坏了大事,直要休了小姐。我家小姐不甘受辱,带了我离开,可又不知去何处安身。走到这里,小姐实在熬不住病倒了。现如今只能摆个摊子勉强度日,可怜小姐身子娇弱,只怕是……”说着泪流满面,萧萧也忍不住掉下眼泪。翟蒙脸色苍白,抓住翠儿的肩膀,道:“快带我去见你家小姐!”
翠儿用手胡乱一抹腮上的泪水,欢喜答应了。萧萧帮忙收拾了摊子,翠儿领着两人来到一处破旧小院,房舍简陋,四壁透风,屋内黑洞洞的。听见门响,小若咳了几声,在床上轻轻喘着道:“是翠儿么?今日怎么回来的如此早?”
翟蒙见此情景,登时心如刀割,强忍着泪水,颤声道:“是我……是你蒙哥哥……”“呀!”小若惊呼一声,伸手扯下床边的布帘,猛咳了几声。翟蒙忙跑上前去,道:“都是我害的,要你受这许多苦……”小若死命按住布帘,停了半天才道:“现下我不便见外客,公子请到外边去坐。”翟蒙道:“一切都是我错了,小若你原谅我……”小若拼命摇头,道:“小若不怪任何人,只怨自己命不好……”又咳得更加厉害。
萧萧强拽了翟蒙出来,道:“她必是不愿让你见到现在的样子,你且在此处等着,我去瞧瞧!”翟蒙此时心神慌乱,连声催促道:“那你快去!”萧萧鼻子发酸,微微一笑,点点头进到房里,见翠儿正端了碗水喂给小若。水是凉的,碗也不甚洁净,小若却如得了甘露般一气喝干,方才止了咳嗽,慢慢抬起头来,头发枯黄,两眼无神,已瘦的不成人形。萧萧眼睛一湿,过去摸了摸床上被褥,不但又薄又硬,还是冰凉的。看看四周,萧萧皱眉道:“这地方怎能住人!还是随咱们回去,早晚都有照应,如此可好?”
小若摇摇头,道:“多谢萧姑娘美意,此处虽然简陋,却尚能住得……”翠儿哭着打断道:“小姐自出世以来,何曾受过这种苦楚?咱们现在不但没钱买药,就连三餐也是难以为继,小姐此刻强撑着说这话,可以后若有个闪失怎么办?到时候你叫我去找谁去!”萧萧扶着小若道:“你别再委屈自己,咱们此刻虽也是客居,可毕竟好了太多,以后的事也可慢慢再做打算。你身子弱,不宜在此久留,还是跟咱们走吧!”小若仍是摇了摇头,嘴唇哆嗦着道:“原是我对不住你……那日早晨你来寻他,其实我……”萧萧轻轻一掩小若的嘴,低声道:“过去的事莫要再提,我知道你是为了他好……”
翟蒙再也忍不住,冲进来对翠儿怒道:“去收拾你家小姐的衣物,咱们这就起程!”小若惊惧抬头,未曾见过翟蒙发火,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翟蒙又道:“你不能再拒绝,变成这样,都是被我所累,你可知道我心里的痛楚!况且……当年若不是我轻易放弃,怎会弄到今天这个地步……”小若低声啜泣道:“蒙哥哥……”却无法再推却。
萧萧身子轻颤,看着翟蒙,见他目光所及只有小若,心中一痛,咬了下嘴唇,勉强笑道:“是了,天也快晚了,咱们快些起程罢!”
主仆二人当时匆匆离家,并没带多少行李。翠儿只挽了一个包袱,搀着小若坐进车中。翟蒙默默赶车,萧萧坐在旁边,一路上两人都是无话。
及到了别院,翟蒙向傅烟霞告之内情,恰好端木锦夫妇的房子一直空着,于是安顿了小若住下。翟蒙原想请纪薇开药给小若调理身子,偏她又外出了,只得请了邻近大夫来瞧,却被大夫好生埋怨了一阵,嘱咐他要多加留心。翟蒙只当是小若体虚难愈,倒着实难过了一阵子。幸喜小若吃了药后,身体渐有起色,这才放下心来。
接连几日,翟蒙练剑之时傅烟霞都陪在一旁,偶有错漏也能及时指出,两人凑在一处切磋,都是十分相得。有时傅烟霞也借了萧萧的剑来与翟蒙同舞,反是萧萧在旁观看。这日练毕,萧萧收剑回房,才要关门,傅烟霞却抵住了,道:“我有事情要与你商量!”萧萧一愣,把手松开,傅烟霞闪身进了房中。
傅烟霞负手而立,冷眼看着萧萧道:“咱们之间也无须隐瞒,我就开门见山了。你是不是想让我代你练剑报仇?”萧萧瞧瞧她,心中微讶,忙道:“决无此事,傅姑娘这是从何说起?”傅烟霞冷冷一笑,道:“想便想了,又有什么打紧。你要想让我代你报仇,倒也不是难事!”萧萧道:“万万不可,你与此事全无干系,我自己的仇怎能假手于人?”傅烟霞哼了一声,道:“你武功如此低微,我瞧这辈子也难,如若仇人寻上门来,你又怎么办?等着送死么!”萧萧一紧手中之剑,道:“说不得,也只好拼上一拼!”傅烟霞气愤道:“你自己拼命倒罢了,可曾想过翟大哥?他也要因你而白白牺牲么!”
萧萧心里一颤,撑着桌子,半晌道:“可翟大哥说的是,无论如何咱们也不能连累到你。”傅烟霞冷笑道:“真是迂腐,如果是我自己愿意的呢?除魔卫道,原本就是我辈武林中人应负之责,这仇也非你一己之恨,由谁去报还不都是一样!”说完脸上一红,只因自己是偷盗出身,如今却说的义正严辞,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萧萧倒没深想,只觉这样的确有些不妥,可眼下也只有这个办法最好,点点头才要答应,傅烟霞却伸手止住,道:“要我帮你不难,只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萧萧道:“什么条件?”傅烟霞道:“你要离开翟大哥,不再见他!”
萧萧惊怒交加,气道:“这是什么条件!怎么可能!”傅烟霞道:“怎就不可能?”萧萧的脸由白转红,喃喃道:“翟大哥他喜欢我,我们彼此不会分开,永远都不会。”傅烟霞笑道:“翟大哥会喜欢你,不过是他先认识了你。你倒瞧瞧你自己,哪一样又及得上我了?你只会做饭洗衣,别的还能帮上什么!”萧萧言语一滞,傅烟霞又道:“以翟大哥的资质,报仇之后定可成为一代大侠,到时候你能辅佐的了他么?”萧萧道:“我只要好好待他就是了。”傅烟霞道:“江湖险恶,以你的智计自身都难保,还能护得了翟大哥周全?你好歹也为他将来做做打算!”萧萧咬了咬嘴唇,摇头道:“不……我决不离开翟大哥!”傅烟霞一撇嘴角冷哼道:“你若想害死翟大哥,就尽管抻着。反正还不急,自己先琢磨吧!”说罢摔门去了。萧萧好一阵难过,不知如何是好,却偏又无人可诉。
傅烟霞既已在萧萧面前把话挑明,练剑之时更是用心,时常与翟蒙言笑晏晏侃侃而谈,两人立在风中,倒真是一对璧人。萧萧每每看见,心中难受,可翟蒙于练剑太过专注,竟未曾觉察萧萧有异。有时候萧萧也想:也许傅烟霞才更适合翟蒙,他们都是一样的聪慧,配合也那么默契,也只有傅烟霞能带给翟蒙更多的成功和快乐。可一念及此,心里就疼的厉害,不敢再去多想。萧萧亦怕翟蒙看出,每日都强作笑颜,偶尔翟蒙觉得不对,追问萧萧,也被她说笑着打诨过去。
已是六月,天气炎热,这日萧萧心情似是很好,一大早就帮着忙东忙西。练完剑后,悄悄凑至翟蒙耳边轻声道:“今夜戌时到后花园来找我!”说完跑开。翟蒙不明就里,只能点头一笑。
夜已深沉,戌时早过,天上新月如钩,被云彩半遮了。萧萧立在回廊下苦等,想要到翟蒙房中去寻,心里又着实有些别扭。又等了会子,见还是半个人影也无,才踌躇着要走,却见傅烟霞慢慢从前院绕了过来,见了萧萧道:“翟大哥不会来了,他正陪小若姑娘呢!”
萧萧道:“怎么会呢?他明明答应了我……”傅烟霞道:“你若不信就自己去瞧,何必跟我多费唇舌!”萧萧眉头轻皱,抬脚便跑。
“令夫人多亏近日调养得宜,不然今次孩子难保!我且开副安胎的方子,静养几日也就无事了!”大夫捻着胡须道。翠儿自领着大夫去开方子。翟蒙惊道:“你……你已然有了身孕!为何不早些说于我知道?今日若不是我恰好在附近,岂不是危险的很!”小若脸微微一红,低声道:“已经三个月了,我也不便说……”翟蒙叹气道:“那柳志明可知道么?”小若含泪摇头道:“他撵我出来时,我还不曾知晓……如今进退两难,娘家,我没脸回去,志明那里……我又怎能回去?天下之大,已无我容身之处了……”翟蒙心中酸热,道:“快别说这话,不是还有我么?蒙哥哥……一定会照顾你一生一世!”小若靠在翟蒙肩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萧萧站在门外,刚巧听到翟蒙最后说的话,心中登时冰凉,闪身藏到门边。只觉脑袋嗡嗡作响,眼前昏花一片,手脚绵软,硬撑着走回房中。
萧萧没点蜡烛,任由自己泪流满面,却无法痛哭失声,眼泪只是安静的淌下来,打湿了胸前的衣裳。也不知过了多久,萧萧脸上的泪水也干了,深吁了口气,竟微笑了一下,平静的站起去拿了火折子来,点亮了灯,提笔而书。
萧萧又收拾了一阵子,背上包袱,摸了摸那把怎样都练不好的剑,轻轻放到桌子上,吹熄了蜡烛。乘着月色,她打算连夜离开,只因害怕自己会留下来,受更多的痛楚。萧萧才要走,旁边暗影中有人却跪了下去,道:“少宫主安好!”倒把萧萧吓了一跳,定神一看是泠泠,方道:“原来是你,快起来!大半夜的怎么来了?”泠泠站起,道:“婢子一直在此,只是不敢打扰。”萧萧道:“那你……都知道了?”泠泠眼睛往旁边一看,不说话,又轻颔了下首。萧萧道:“那今夜来寻我是为了何事?若是报仇,我实是无法胜任,只有求娘原谅……”泠泠忙道:“少宫主误会了。今日是少宫主的生辰,宫主想见少宫主一面,才差了婢子来接……”萧萧苦笑道:“原来今日真是我生日,我还以为是师父随便给我选的日子。真是巧,我倒正要离开。只是……今日之事,我不想让娘知道……”泠泠道:“婢子明白,决不会吐露半个字。”
烛火摇曳,屋内安静之极。冷月宫主半卧在塌上,沙哑着声音问道:“萧萧还没来么?”滟滟才要作答,听到门外轻轻扣了两下,立时笑着回道:“是泠泠回来了,我这就去开门!”冷月宫主点点头,慢慢道:“快些让她们进来。”
萧萧放下包袱,走到床边,隔着淡子纱幛,低声道:“娘,我来了。”冷月宫主道:“来……坐到娘的身边。”泠泠和滟滟忙把纱幛分开挂好,退到外厅门边。萧萧靠床边坐了,目光甫一触到冷月宫主,登时呆住。
只见冷月宫主已完全变了一个人,头发花白,形容枯槁,眼窝深陷,脸上皱纹密布,似是老了数十岁,就连那双天下最灵动的眼睛,此刻也是黯淡无光。除了刚才说话的声音,萧萧完全不能把眼前这个老人与自己印象中绝美的母亲联系起来。
冷月宫主见她错愕难当,笑道:“被娘这副鬼样子给吓到了吧!娘老了……”萧萧颤声道:“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娘怎会成了这样?”冷月宫主道:“那天在密道里打斗,我已无胜算,只好用了解体大法,把内力全部耗尽,过不了多久,我会无法维持先前的容颜。你爹已经死了,我纵生的再美,却又给谁去看?”萧萧流泪不语,冷月宫主环视了下四周,又道:“我偏爱紫色,其实……是因为你爹爹喜欢,他曾经夸过我穿紫衣最是好看……萧萧,你瞧娘有多傻……”萧萧紧紧握着冷月宫主的手,道:“娘不傻,爹爹到最后也是爱着娘的……”冷月宫主微笑道:“是了,所以我了无遗憾……可是萧萧,当一个女人全心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往往痛苦就会多些。听娘的话,千万莫要沉溺进去,步了娘的后尘。”萧萧心中又是一痛,擦了擦眼睛,笑道:“娘放心,萧萧记着便是。”
“翟蒙呢?他怎未跟你同来?”萧萧一顿,忙解释道:“翟大哥练剑辛苦,泠泠来时他已歇了。我就没再去说。”冷月宫主点点头,道:“那剑法最要紧的便是心意相通,惟有如此才能发挥最大的效力。你跟翟蒙同练自是有许多好处。一定要记着娘说的话……”说着眼皮发沉,便想睡去,口中喃喃自语道:“萧大哥,咱们再不分开了好么……”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个桃花嫣然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