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我被整容了》行千尘

7、凤凰

　　我轻盈如风般起身，却在下一刻颓然瘫倒在地板上。也许是我的反射弧太长，在这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不是人了，而是一只吸血鬼……时间有片刻静默。
　　那么，其他事情又有什么紧要的呢？我，连人都不是。
　　我已经不是苏沁诗了，或者说苏沁诗已经死了，世上再无一个叫苏沁诗的有血有肉的女子。我与原来世界的所有关联都已被活活割裂，再多联系一人都是多余的羁绊。因为在今后的年岁里，我终将看他们老去、消亡、直至化为尘埃。就如历史的旁观者。
　　而现在，我是那个被称为唐葑的东西，我也不是唐葑，我连身份都没有。接下来的年岁里，我只能顶着别人的身份，过着情节设定的生活。成为一只为King操控的人形工具或杀人利器。
　　这时候，恍惚觉得，这午后原本慵懒肆意的阳光突然变得令人生厌。因为今后的每一天，我都能看到它，它不再珍贵，从这个刹那以后，我已不介意阴晴雨雪，不在意天地间是春暖花开还是天寒地冻，我只是一只不死不灭的怪物。那么，或者，活着什么意义呢？
　　可我本能地觉得我必须找出一个意义，才能让我有下一个动作，因为，我已从午后坐到了天黑，如一尊雕塑。
　　是怎么一步步变成现在的样子的呢？为了复仇，为了父亲和他的清白。虽然我失去了这些年大多数的记忆，却还清楚记得这几年里和父亲间的点点滴滴。
　　他虽为□□领袖，在外叱咤风云，精于算计，也曾在枪林弹雨中穿梭过，却不似其他老大般还好抽雪茄或品红酒，也不流连风月场所。却独独爱好务农，在耕作上他不计付出，自己在花园的角落里开辟了一块自留田，自己松土，用拖拉机运来粪便，亲自浇灌在田里。
　　他在细雨天里种下番薯、玉米、葱等作物，一株株亲自栽下，也不穿雨衣，只一件白衬衣，和普通农民没什么两样。
　　大二那年开春，她见我从公司回来尚得空闲，饶有兴致地呼唤我一起去田里舒活一下筋骨，那天也是细雨绵绵，自留田的入口并不宽敞，两边有荆棘，还有半人高的野草，我想他完全可以把这些野草除去，不过转念一想，那是他一人的王国，有了这些荆棘，倒像是他一个人的世外桃源了。
　　他走在前面，欣欣然地拿着根竹竿敲打着两边，脚上套着雨靴，我低头看地时，看到父亲雨靴上沾染了带着腥味的泥土，边走边问我：“你知道为什么要用竹子敲打两边吗？”
　　“呃……为了探路？可是这不是盲人才干的嘛？”
　　“就知道你不晓得。为了避蛇。”他说得面有得色，在公司里，就算再大的交易成功也难得见他这幅表情。
　　“可有句话不是叫打草惊蛇嘛，这种惊蛰时节，雷一打冬眠的蛇都醒了，你还再去敲两下，这个更危险。”
　　“我曾经在这个入口看到过一条蛇，挺粗的。”父亲边说便转过身来对我比划，“有这么粗，”他比划的有小酒杯这么粗。
　　“不会吧！这么粗？那你还经常来，你没被枪子弹死等下被蛇咬一口可就怂了哈。”我边说边拍拍他的肩。
　　“我不是有竹竿子么。你不知道竹子可是蛇的舅舅啊！蛇要敬竹子三分。”
　　“啧啧，看不出这个你也信，你就自我安慰吧你。”
　　“你看我是这样的人吗？”
　　“你都这么干了，难道不是？”我斜睨着父亲，笑嘻嘻地反问。
　　他笑呵呵地说：“实话告诉你，蛇不是怕竹子,而是打蛇用竹子最好,因为竹子有弹性，打蛇的时候它不容易顺竹子爬上来咬到自己,其它硬的东西如棍子，蛇就容易爬上来。竹子能做蛇的舅舅也是竹子有两下子不是？”
　　“哦，是这样啊，想想你也不会那么浪漫主义的。果然是资深老农民的作风，不过要真碰到那蛇你可要花力气恶斗一场了。”我不无担心地看着他。
　　“碰到蛇还是不要去打它，它并不会主动攻击，蛇自己走掉就算了。”
　　“可是后患无穷啊，谁知道下次会不会踩到它尾巴呢。”
　　“只要你手握竹枝就好，狭路相逢，何必赶尽杀绝？”
　　“你都快自称贫僧啦，要是我手上没有竹枝呢？我有性命之虞，可要与蛇恶斗？”
　　“手握竹枝，是不杀，手无竹枝，则是不斗。蛇若是自己溜掉，便可，若蛇来咬你，你弯曲逃跑便可，若你被蛇咬了一口，沁诗，你会如何？”
　　“我总不能去咬蛇一口的吧，哈哈，当然先自救啦。”
　　“嗯，蛇非善类。而沁诗，你是我的凤凰，自不可与恶类相斗。记住我的话。”
　　……
　　每次大学放假，我便经常吃着父亲从自留田里种上来的各种新鲜蔬菜，他说他的蔬菜是绿色无污染的，连虫子都是他手抓的，一点农药不喷，说的时候，脸上得意的神色和孩子一般。
　　现在，回想着往昔和父亲相处的片段，历历在目，原来冥冥之中，他已经将他对我处世准则的希望浸透在平日的点滴中。眼角有冰凉滑落，错愕于那冰凉的液体触感。我庆幸自己还有眼泪可流，躯体再变，胎记消失，心，总还是鲜活。
　　我猜想旁人若听说父亲对我的此番教诲，表情恐怕是错愕——一个□□老大对自己未来继承人的教诲竟然是“不杀”、“不斗”。曾以为父亲的此番教诲只是出于对我的保护和宠溺，然而在经历了人生重大改变的现在，我终是明白，“不杀”、“不斗”，“不杀”是不在得意时呈一时之快，让复仇的快意占据理智；“不斗”是不在面临绝境时拼个鱼死网破，而是坦然接受，人生在世，风云莫测，瞬息万变，永远不知道上天会给自己怎样的考验，所以当受则受。
　　也许前一刻，我还认为自己是从人变成了鬼，然这把命运的火焰，却让我在心如死灰中涅槃重生。
　　“沁诗，你是我的凤凰。”言犹在耳，在生命的某个契机里，我终于领悟父亲的深意。
　　所有人都会穿越过黑暗，迎来阳光普照的清晨。就算你经历痛苦，只因为你与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