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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Clovis帝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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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的秋天,我看完川端康成的《伊豆的舞女》,踏着簌簌的落叶,到往位于本州中南部的富士山。它由过去的伊豆半岛和本州岛相互碰撞而成,不属于任何山脉,我遇到它时,它也只是孤立地静默在那里,和日本民族一样,生命的河流被永恒的孤独所笼罩,在坚忍之下习惯静默,它却是一座活火山,只是暂时休眠了,一旦喷发,必定炽热疯狂。我却不太反感这种民族精神,有种压抑的美感。
山顶常年被积雪覆盖,远望如艺伎发间的一髻白花,晴天里优雅恬静,青白相映,再近一些,白雪如一把素扇展开,日本有诗言“玉扇倒悬东海天”倒是极为合适的。
那时的我作为独女刚接手父亲的公司不久,接手公司的两个月前,父亲因为心脏病猝死在情妇床上,他们保留了现场,说是方便调查死因是否属实,又或许,是为了让所有人都看到那不堪或滑稽的一幕。
在我对他三年的印象里,某几个黄昏,偶然间,透过满树重重的木兰花荫,我看到夕阳下,阁楼上的他正负手而立,穿着普通老年人一般的白衬衫,两鬓些微的银丝在夕阳下熠熠生辉,仿佛是岁月的沉淀,即使作为女儿,我也看不懂他。他是东南部□□组织的一把手,老谋深算得如一只成精的狐狸,他经手过大批军火,手里也沾染过无数血腥,却独独喜欢木兰这种代表高洁之士的花。他的背影清瘦矍铄,似乎透过那背影,我都能感受到他目光的专注。竟有些不忍打扰,他却突然转过头来,隔着重重的木兰花荫,和我目光相对,一点不掩饰眼里的泪光。
他出事后,我曾经去过那间阁楼,那个只属于他一人的地方,连我都不准进去的禁地,挂着的,只是一张曾属于我们的全家福。
他和我目光相对时,遥遥地看着我的脸,似乎说了一句话,前几次,我一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直到这样的情景一模一样出现了好几次,我终于特意留意了他的口型,他说:“对不起,沁诗。”尽管,我的脸不再是他所熟悉的能看出母亲影子的那张。
那时,我竟有些无措起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只是,不管父亲的死是被人一手策划,还是果真如此,都不是此时我应该纠缠的问题。如何坐稳那炙手可热的位置,才是我现在真正应该做的,生活,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人抹眼泪。后退,是被生吞活剥的万丈深渊,前进,还有一丝生机。
好在,就算父亲猝死,远虑如他,还是在很早前为我草草谋划了一条站稳脚跟的路,也许他不知道这一天来得那么突然,他还没有准备好,或者我还没准备好,这条路在我看来才会那么艰辛。可就像《安德的游戏》里所说:永远没有“准备好”的时候,差不多的时候就上了。
公司的元老们手握大权,要让他们乖乖交权谈何容易,此时我可谓势力孤危,父亲的心腹们虽愿意助我,但这和对我的能力有信心时两回事。
本次来日本是和山口组执行部的佐藤组组长谈生意的,佐藤组长全名佐藤一郎,负责中国四国区域。除了一名照顾起居的阿姨,此行我并没有带其他人。一则父亲的公司在国内虽名声赫赫,但因国情不同,山口组到底是被日本国家承认合法性的□□组织,成员人数占日本□□人数的70%,同时在美英法国等各国都有山口组的势力,在这种实力完全不对等的情况下,我方要收购军火有求于人,带太多人过去反倒没诚意。二则在去日本谈生意之前,已联系了山口组总部,进入日本国土,便边受监视边受保护。此行是我建立在公司威望的重要一行。
抵达日本,便有山口组的人前来接机,山口组成员身着规整的西服领带、脖子上挂一个证明身份的胸卡,这是日本公务员和工薪族最常见的日常打扮,为了显示□□的魄力,胸牌会比一般的大一些,上面有每个人的照片。
目光轻扫过眼前的两男一女,中村,肌肉快把西服撑破。吉田,眼珠上翻,眼白居多,目光犀利。铃木,长相温和,两道卧蚕之上的眼中笑意盈盈,锦缎般的长发披肩,若是在日落时分东京的某条繁华街道上相遇,我会认为她是白领或精英一族。
晚间,铃木请我去泡温泉,出于多年习惯我还是礼貌地请她先入温泉,对我的戒备她心下理解地笑笑,也不拒绝。
她脱下浴衣的那刻我望着她的后背微微诧异,一条金龙纹身缠绕着她的身体,似乎要咆哮而出,这和她温和的气质大相径庭。她心领神会地回过头来,微笑着说道:“苏小姐一定很诧异吧?”
“不好意思失礼了,”我忙道,心里倒是期待下文。
“我们山口组的成员不论男女都会有纹身,像我这种不够强壮的人只能以此来鼓励自己了。”说着她便跨入温泉,自顾自地泡起来。
听到这样的回答,我也报以理解的一笑:“谁说不是呢,我作为独女接手父亲的组织,要让成员们信服,能体会到你的个中感受。”她微微低头说了声谢谢。
“其实这次的日本之行,是我接手公司后让他们信服的关键,可能因为经验不足,并不是很有信心呢。”有时候示弱并不总是坏事。
“其实佐藤组长是个很爽朗的人,此次苏小姐一个人过来可见对我们的信任,我想佐藤组长会很开心的。本来是再顺畅不过的事情,只是最近法国那边的情况不知苏小姐有没有听说?”
真正的谈判也可能在温泉里,法国那边Clovis家族近几年大规模收购军火的事情来之前我自然是了解过的,甚至连Clovis家族的秘闻我都调查过:
Clovis家族是一个古老的家族,历史上最辉煌的时代是在公元四百年到七百年间的墨洛温王朝,当时的国王Clovis I相传是神王“墨洛温”的后裔。他像枭雄凯撒用武力征服高卢一样,以血和铁将法兰克统治者在莱茵河地区连根拔起。他以计谋和暴力建立起的墨洛温王朝在法国史上延续了两个半世纪,为法国的历史基础形成奠下了基石,而Clovis家族就是国王Clovis I的后裔,有着崇拜铁血和计谋的传统。
现在的Clovis家族表面上是在政治、商界等各界中叱咤风云的大家族,实际上是异形猎杀家族,他们的资金来路神秘,据说不少来自猎杀异形所得。
据说Clovis家族成员在一千多年中还是保持着五百的人数,每个都是精英。很简单,在最初3年中没有达到一定猎杀强度的成员会被家族元老院投票处决,将其能量分配给较强的成员,连生存的权利都没有。这是一个强者越强,弱者越弱的家族,想生存只有战斗。
当然,这个野蛮的传统在三年前被现任的Clovis家族领袖Vita废除。现在的Clovis家族虽然还是五百人的人数,只是没有达到猎杀强度的成员只是被驱逐出家族罢了。
当然,这些关于异形猎杀的秘闻,听起来似乎不足为信,倒也是很好地说明了Clovis家族珍藏之多,财力之粗,权力之大。
只是Clovis家族此时被铃木提起来,倒是有抬高价格的趋势。
“并没有听说呢,铃木小姐可以说说吗?”我故作不知,继续笑着问道。
铃木听了抬头看看我的脸,想必我足够年轻的脸让她对这个回答没有露出明显诧异的神色,继续耐心说道:
“是这样的,法国的Clovis家族想必苏小姐是知道的,Clovis家族手中有不计其数的各国古董,法国有多个博物馆的古董都是来自Clovis家族的捐赠。这个家族本已富可敌国,家族成员又深入政界,为Clovis家族掌握法国的各行各业铺了路。现在的法国,说是Clovis家族掌握的一点也不假。Clovis家族现在的领袖是一个叫Vita的女子,她在三年前废除了家族元老院,统一了家族三大派系,从此家族实力更强。这女人的野心不止如此,两年前她开始利用资金优势大规模收购军火,你知道美国这样的国家,如果能够控制他们的军火商也就可以影响他们的政坛,影响了美国,也就可以影响不少国家,日本也是其中之一。”
“铃木小姐的意思是……根据市场的供求关系,价格会有所变动喽?”
“的确如此,”铃木笑得笃定而胸有成竹。
“不过这是法国市场的情况,对日本影响并不大。据我所知,山口组是从美国收购武器之后与亚洲一些国家的公司交易,Clovis家族也是从美国收购,并非是向山口组收购,这里就不存在供不应求的关系,只能说美国方面会增加产量,这些对亚洲市场的价格并不会造成影响。”索性就装无知到底吧。
“我也很想帮苏小姐,不过佐藤组长那边明确说了美国方面提高了价格,我对此只能说遗憾了。”
“不知不觉我们聊了这么久,温泉蒸腾得我脸颊发烫,铃木小姐,我就先上去了。”我听到答复也并不纠缠,一脚迈上泳池,军火交易是生意,却并非完全如生意场上一般,菜市场上讨价还价的一套,呵呵……还是算了吧。
回去后并无睡意,价格提高在意料之中,只是这提高的幅度却让人难料,故而现今我也并没有松口放出愿意提高价格的口风,只想借此压一压价格。父亲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那些公司的元老级人物们又虎视眈眈,我该尽快掌控公司,不惜一切代价。
其实,我不该是现在这么无力的,从小在□□的环境里长大,至少是耳濡目染一些父亲的手段,据说从前的我非常出色,只是父亲告诉我,两年前,我作为交换生去美国留学,在那里被仇家下手,遭遇一场看起来是意外的车祸,那场车祸让我容颜尽悔,最后被整容成了现在的样子——一张以大众的审美标准来说瘦人欢迎,但在□□上绝对无法令人信服的清纯脸……
车祸后连同所有的记忆都消失了。若非带我身上的确戴着去世的母亲留给我的项链以及胸口的莲花胎记,可能连父亲都不愿相信那是我。我从两年前重新学习公司事务,的确在那些老狐狸面前太过稚嫩。
一日的休息后,便和佐藤碰面,地点选在了富士山脚下一座老式的日式宅邸,宅邸保持着江户时代的建筑风格,后院是沙与石构成的景致,庭院里石头的排列仿佛是一圈一圈的水波。沿着蜿蜒曲折的小路穿过陈旧的木质走廊,小溪横贯而过,秋蝉依旧喧闹,分外清幽。
来到了池田的所在,房间里挂着中国的山水画,一幅出自祝枝山的手笔。入乡随俗地跪坐在榻榻米上。竹筒梆子随着水流发出清脆的响声,貌似闲暇的午后。
佐藤看起来只是个六十多岁的清瘦老人家,银灰色的头发向后一丝不苟地梳着,目光像洞察世事的高僧,端详起人来却似一只银灰色的狐狸,戴着圆框眼镜,鼻梁隆起,一幅温文尔雅的学者形象。所以说,谁若是说□□的就要长得膀大腰圆,实在是不了解我们这行。
他开口只和我谈中国书画,天南海北,这老狐狸。我也只表现从容,绝口不提生意的事,想必铃木早已将我们之前在温泉的谈话一一告诉他了吧。
一聊便是一下午,第二日,他和我谈中国古代历史,当然,近现代的这一段我们都是避讳的,一壶茶,一下午,又是一天。谁先提生意,谁就输了。
公司那边又来了电话询问进展,从亲信那里得到的消息是公司里那些元老的质疑声不断。苦笑一声,人生中总会有一筹莫展的时候,晚上去富士山脚下散步,吹着暮晚山风,看着一层淡月,苍蓝的夜幕,信步向未知前方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