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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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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又是八月。
一天,父亲对我说,俊俊,和你弟弟收拾一下,马上跟我回奶奶家一趟。
他的语调有点异样,我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但我没有多问。我开始收拾起来。子杰却问,爸爸,是不是奶奶出事了?
父亲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是的,她过世了。
子杰闭上眼睛,什么也没再说。可眼角有点湿润,脸色变得很难看。他很痛苦,因为或许只有奶奶是他真正意义上的亲人。
当我们准备走时,梅姨也跟了上来。但父亲不允许梅姨回家奔丧,他对她说,你留在家里,那不关你的事。我看见梅姨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随即朝我惨然一笑,然后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
奶奶的家住在堤垸里,三面被浩浩汤汤的洞庭湖包围着。父亲让我呆在一间房里,不要出来。他说,俊俊,下面的事情我去处理,你就留在这里。明天我们就赶回去,明白吗?我点点头。
透过窗户,我可以看见下面有很多披麻戴孝的人在那里忙碌。父亲和子杰则跪在奶奶的灵床前,给拜祭的人作回礼。我在旁边看着,只是看着,仿佛一切与我无关。
临睡觉时,子杰给我抱来了一床铺盖。他的眼睛红红的。我问他,小杰,你很难过吗?
他点点头,眼角泛着泪光。他在强忍着自己的泪水。我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他勉强挤出一个微笑给我。他说,哥,今晚我想和你一起睡。
我说,好吧,如果你想的话。
他又说,哥,假如堤垸溃开一个口子的话,这里会怎么样?
会被洞庭湖淹没的。
是啊。子杰看了我一眼。所以就会有人奋不顾身地救自己的家人。等自己筋疲力尽的时候,洪水也回将他卷走,连尸体都找不到。
我有点疑惑不解。小杰,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那只是我的胡思乱想。他从身上掏出一块玉牌。哥,这是奶奶留下来的。她想送给你,但你从没来过这里。
我苦笑,接过那块玉牌。那块玉牌有点发黄,似乎经常被人抚摩,字迹也变得模糊了,仅能辨认出一个“林”字。系玉牌的红绳已经褪色,变成灰白色。
我给你系上吧?他说。
我点了点头。子杰将绳子绕过我的脖子,在后项上系好。我忽然觉得有几滴温暖的液体溅落在我的脖子上,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我回过头,子杰正在用手背擦拭脸上的泪水。整个晚上,自己用手臂抱住自己,蜷缩在角落里,身体因为过分伤心而不住颤抖。父亲也来过一小会儿,给子杰掖好被子又出去了。只是他在过道上的一声长叹,让我觉得苍凉。
回家的车上,子杰凑在我的耳边,压低声音说,哥,我昨天给你的玉牌你不要给任何人看,包括爸爸。
为什么?
子杰看了我一眼,很诡异地笑了。因为那牵涉到一个秘密,关于林家耀。哥,你一定要答应我。
我点了点头,说,好吧。
他亲了亲我的脸颊,然后靠在我的身上,睡了过去。我则在脑海里搜索林家耀这三个字。似乎母亲曾提及过,但父亲却可以回避。可子杰为什么又要重提他?
大学的生活平淡而无聊。我和所有人都维持着不错的关系,但我心里明白,我们只是伙伴,而绝非朋友。伙伴是物质上的,朋友则是精神上的。无论我和他们靠得多近,灵魂却依旧隔着一条河。他们在彼岸,我无法也不想涉过这条河。
周末回家的时候,偌大的房子里只有子杰和一个钟点工。父亲依旧很忙,而梅姨也开始出入各种社交场合。他们在婚姻的外衣下冷战。偶尔会遇到梅姨在家,她依然笑靥如花,只是也开始有太多复杂情愫掩藏在笑容背后。
大二暑假的某个夜晚,我起来找水喝。喝完水,刚要回房时,却看见梅姨站在她房间的门旁。她冲我点点头,说,阿俊,你能帮我取下东西吗?放得太高了,我够不着。
我进了她的房间,帮她取下放在衣柜顶端的一个小红木匣子。她打开那把已经锈迹斑斑的锁,里面是她年轻时的照片。她微笑着把照片递给我,说,梅姨年轻时漂亮吗?
我随便看了看,敷衍了几句。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一种暧昧的味道在空气里暗涌。梅姨将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手指轻触我的面颊。我心里一阵发紧,站起了身。梅姨笑了起来,用庸懒的语调说,喜欢梅姨么?
我说,对不起,梅姨,我应该回房了。
梅姨却拦住了我,关上房门。她一直笑着,像荒凉草原上一株野花,在凛冽的寒风中颤抖。她说,你知道吗?阿俊。你父亲从来没有碰过我。起初,我以为你的父亲嫌弃我的出身,于是我努力做一个贤妻良母,希望他有一天会对我动情。但,你父亲娶的不是我,只是因为我长的像你的母亲,他才会让我进你们家门。现在我醒悟了,可也太迟了。我不再年轻,那些曾经给我承诺的男人们,如今都只不过是想和我上床而已。我只不过是他们可有可无的消遣,如此而已。
梅姨的眼神充满幽怨,她盯着我看。她的目光让我浑身不自在。她突然抱住我,开始撕扯我的衣服。她低低地说,声音压抑却蕴着可怕的力量。我不要求你能给我什么,你不用负任何责任。我只是要你,现在,以后,永远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我猛地推开了她,她倒在了地上。我打开了房门,走了出去。梅姨在我身后幽幽地说,阿俊,你的眼睛如你的父亲一般迷人。只是他的是忧郁的蓝,而你却是深邃的黑。
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房门悄悄地关上。
我刚走了几步,就撞倒了一个人。谁?借着微弱的光线,我看见子杰正从地上爬起来。我大吃一惊。小杰!这么晚了,你做什么?
子杰睡意朦胧地说,哥,我上厕所啦。他刚想走,忽然又问,哥,那么你这么晚进梅姨的房间做什么?
我?喝水,然后……然后拿……东西……帮……帮梅姨。我的声音在发颤,而且语无伦次。但幸好子杰也没有追问。
躺在床上,我却担心子杰会听到什么。他是一个思想早熟的孩子,他很容易就会猜出我和梅姨之间发生了什么。一只手搁在我的额头上,我抓住它,一拽。子杰便滚到床上来了。我抱住他,他咯咯地笑着。我问,你闹什么闹?
他笑着说,我看你睡着没。
我故作随意地问他,刚才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听到什么?他的声音带着不解。哥,那你又听到了什么?
我也没有听到什么。我松开了手,重新躺下。
子杰坐在床边,我感觉到他在看我。过了一会,他也起身离开。他用嘴碰了碰我的脸,哥,晚安。
经过那晚的事件后,我决心搬出去租房住,但我必须为外出租房寻找个合适的理由。真实情况是绝对不可以说的,那会伤害到父亲的自尊。
在大三开学前的一次晚餐上,我对父亲说,爸,我想外出租房住。当我准备说出自己经过几天精心编造的理由时,眼睛还是下意识地瞟了梅姨一眼。
父亲也许察觉到我这个轻微的眼神举动,他瞪了梅姨一眼。梅姨有点心虚,低头假装喝汤。父亲想了一会,说,也好,小孩子长大了,也该学会独处了。你选中房子了吗?租金多少?几时搬?
我告诉父亲房子的地点和租金,然后说,爸,我打算今晚就搬,反正那也不是很远。
父亲点头同意了,然后拿出半年的租金给我。他又有意无意地说了句,有空的话要常回来,小杰会想你的。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让我有点懵懂。而坐在我对面一直注意我们谈话的子杰却脸蓦地红了,他推开碗,低低地说,我吃饱了。然后就回房了。
梅姨此时却抬起头来,很暧昧地笑了。
吃完饭后,我回房间收拾自己的东西。子杰在一旁说,哥,别走。他一脸委屈的样子实在惹人怜爱。
我对他说,小杰,你不可能一辈子都留在我旁边的。即便我们是兄弟,我们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呆在一起,我们还是会分开。这只是个迟早的事情。
子杰抢过我手上的东西,说,我不管,反正不许你走。
我不由得笑了,我一直以为子杰是一个很成熟的孩子,可他到底只有十六岁啊,耍小孩子脾气的功夫不比其他人差。我说,我又没有去哪里。那里离家不远,我会常回来的,再说你也可以来看我。
子杰突然说,哥,是不是因为梅姨……
没有!我冲他吼了一句。子杰有点失措,眼睛惊慌地盯着我。我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就用平和的语调说,小杰,不管那晚的事情你知道多少,我希望你能马上全部忘掉,永远也不要再提。另外,离梅姨远点。
子杰点了点头,然后说,哥,你说我可以去看你?
是的。我对他说完后,继续收拾我的物品。当我提着行李离开家时,我忽然发现自己也不过是个孩子。这是我21年来第一次真正地离开家,或者逃离我的家,我也开始有点惊慌失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