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台月明燕夜语》华燕

4、第 4 章

　　午夜过后的纽约，灯火辉煌却人迹全无，我站在十二月的寒风中，在公司门前的台阶上瑟瑟发抖。距离上次的酒会已经一个多星期了，签字仪式迫在眉睫，我每天都要超负荷工作，势必在一周内结束所有closing文件的准备工作。

　　四周高耸如云的摩天大楼，在白天充满了勃勃生机，到了夜晚，却仿佛变成了金眼金身的巨大怪物，寂寞无声、妖异的让人心悸。仰望着眼前的高楼，我忽然有些明了唐.吉可德身披盔甲、手执长矛，向风车冲过去时那一瞬间的心情。我幻想着如果手中有石头，就可以把眼前的巨窗一块块敲碎，听着玻璃破碎时那清脆的响声，也许就能把寂寞驱散。高地位高薪酬的代价，是要忍受常人难以适应的工作强度和挥之不去的寂寞。

　　黑色加长的卡迪拉克在静夜中无声地滑到身边。

　　公司给我叫的limo (豪华加长轿车)终于到了。免费的晚餐和limo都是公司提供给员工的特殊待遇。我扑到车门旁，一把将车门拉开---

　　如果时间可以倒转，我愿意加班到天明，对着远方缓缓升起的一轮旭日，抒发心中的万丈豪情；如果时间可以倒转，我愿意踩着高跟鞋，在午夜的纽约，跑到隔着两个街区的地铁站，坐地铁回家；如果时间可以倒转，我愿意真的捡起一块石头，砸碎对街的玻璃，然后被带到警局接受心理治疗，度过剩下的时间......可是为什么，坐在车里的竟会是丰田信玄，那块北极玄冰？

　　我目瞪口呆，看着车里正抬头望向我的他。

　　也许是我从台阶上跳下来拉门的动作太过迅猛，他狭长的双眸里也闪过一丝诧异。

　　“丰田先生，对、对不起，我以为是......”

　　我期期艾艾地解释着，脸上红潮汹涌。

　　身为律师，最讨厌的就是意外，还是这样匪夷所思、奇怪透顶的意外！

　　“即使是Jen，也做不到这样急不可待地跳上丰田的车吧。”我悲哀地想。

　　一丝笑意闪过丰田的眼睛。

　　一阵静默之后，只听他声音平平地说：”林小姐，如果愿意的话，就让我的车送你一程吧。”

　　迅速判断眼前情势的我，决定省去越描越黑的解释，只有低声说句“谢谢，”随后上车。

　　“去哪里？”他随意地问。

　　“华尔街37号。”他似乎怔了怔，但并未说什么，只是顺手打开车内对讲系统，简短地对司机说：“华尔街37号”，然后车里就陷入了无边的沉寂......

　　超长豪华的卡迪拉克寂静无声的稳稳行驶在霓虹闪烁的纽约街道上。

　　自我上车后，丰田就一直低头翻阅着桌上厚厚地一叠文件，与我没有任何寒喧。

　　文件布满了复杂的数据图表，我识趣地不把目光放在上面，只是环顾四周。

　　整体超过10米的车身，内部装饰高雅简洁，线条流畅。乳白色的大理石吧台上，高脚玻璃杯、各类名酒一应俱全；意大利的黑色真皮沙发，式样简洁又不失华贵。车厢里有一台超薄电视、两台液晶显示屏，DVD、计算机、液晶控制的高级环绕音响，还有数不清的不知名的各种仪器和按钮。模拟浪漫星空的水晶镜面车顶，折射着柔和的灯光。一只巨大的玻璃缸里，游动着各种热带鱼，不时吐着水泡，随着车外的霓虹，变换着红橙蓝绿的七彩颜色。

　　我极力放松自己紧张的情绪，让自己看上去自然、随意。眼睛一会儿盯着鱼缸，一会儿又望向窗外。当我感到丰田的眼神有一瞬从文件中抬起、看向我时，我立刻回过头来，朝他友好的一笑，尽力用眼神传达出“我不要紧，请继续看”的意思，然后扭头继续看向窗外。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听到丰田说：“林小姐，如果口渴的话，吧台上有饮料，请自用。”

　　“哦，好的，谢谢。”我仓促起身去拿饮料，很高兴能有这短暂的松口气的机会。

　　吧台上摆放着三十多种酒类，香槟、威士忌、人头马......我顺着酒瓶一个个的数过去，然后沮丧的发现，吧台上连可乐这样的软饮料都没有。犹豫了一会儿，我空着手重新回到座位上坐下。

　　“没有想喝的饮料吗？”丰田问道。

　　我抱歉地笑笑，“我不喝酒精饮料。”

　　他挑了挑帅气的眉，似乎有些意想不到这个答案。

　　沉默了片刻，他问：“是因为不喜欢它的口味，还是有什么其它的原因？”

　　看着眼前的丰田，我忽然间，有了一个领悟---

　　这个人，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的冷淡啊！此刻的他，正试图和我交流。

　　虽然谈话毫无实质，却表达了心中的善意。对于态度友好的人，我总是幼承庭训、涌泉相报的。仿佛一点儿雨露就能盛开的花朵，我终于流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

　　“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

　　我一字一句郑重地说。

　　丰田明显有些怔住。“这是什么，家训吗？”

　　他认真地看着我，仿佛是想看出我是不是在开玩笑。

　　“呃---”我也一下愣住，没想到他会对我顺嘴胡说的一句话这么认真。

　　我只有保持面无表情，更为严肃地回看着他，咬牙点了点头。

　　过了一刻，他终于说：“林小姐，我会记住你的忠告的。”

　　我努力回想，希望自己顺口胡诌的话不会有太糟糕的地方。记不起是从哪里听到的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不过想一想，觉得还是蛮有道理的，作为家训也没有太丢人的地方。

　　这么一想，心情立刻放松下来---

　　如此博大精深的中国格言，蕴含着人生至深道理，即使是爱因斯坦的智商，也要好好琢磨才对吧？不知道习惯了正经严肃，从不知玩笑为何物的丰田，要如何消化这个古怪的笑话。

　　虽然明知不该在他面前这样随意，但不知为什么，我心中就是想要小小地捉弄他，对他的陌生恐慌也奇迹般地消失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