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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别开两生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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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近日不大不小生了场病,胸口像坠了大石,总是闷得慌,头重,稍微思考便痛得很。唤了医者,也查不出什么大病,只说是受了凉,又忧思过重,内耗过大。
父亲好歹放了我几日假期,我便正日里歇在宫里,偶些时候逛逛花园钓钓鱼。
凫弋来看过我一回,我那时在翠微小筑边的湖里钓鱼,已在内宫的外头了,所以他才能过来。
宫人自发给他拿了把宽竹凳,我瞟那个聪慧的宫人一眼,让她去炭火司叫送炭炉过来,顺便,她也不必回来了。
凫弋见我如此,轻微皱了皱眉:“殿下何必迁怒给奴才?”
我不在意地笑了笑:“右仆射也知是奴才,本宫处置不晓得本分的奴才,哪里算得上是迁怒。”
凫弋从凳子上一下站起来,脸色已是微变:“殿下说得是,臣下告辞便是。”我愣了愣,一下反应过来,连忙喊住已经拂袖走出两步的人:“我又没说你,你发作什么!”又有些后悔刚才一下任性的话,凫弋为臣我是君,难听点说不正是奴才么。这样说话,放在以往,我说过也就说过了,他也必然知道我不过是不痛快罢了。只是现今我与他偏偏隔阂甚重,说的话对方却要心里再思虑几回了。
我心中觉得很难过。
凫弋还是没有离开,只是再坐下来,两人却没话说了。
我做着钓鱼的姿势,却丝毫没把精力放在手中鱼竿上。心中焦躁,很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说什么。我觉得他大约有些生气,只是我觉得我也很有几分委屈,便不大想服软。至于为什么是委屈,我倒还没想过。
我频频拿眼风扫他,发现他只是面色稍沉,却又很平静,连点变化也没有。
我便更把小心纠结成了正在拧的抹脚布。这到底是生气了呢……还是生气了呢……
炭炉送来的时候我都没什么勇气开口了,炭火司的小伙计有些颤悠悠的,该是被那个宫人给了好一通骂,我随口道:“放在那里就是,你走罢。”凫弋却不大好声气地开口:“殿下又折腾这个做什么?”我在肚子里回答想让你给我烤鱼。口上却道:“近日身上不大好,觉得有些冷。”此时正是将临盛夏的时候,我顶着头顶明晃晃的太阳,谎扯得一点也不脸红。
阴影突然罩了我满身,温热的手心贴上我的额头:“怕冷成这样,怎么病了这许久也不见好。”我一下呆住了,眼中只见得一片银线绣成的绣球花。耳中隐约听得凫弋朝一圈宫人们发怒。
呃,我拉了拉又要派人请医者又要让人送我回寝殿的青年的衣袖,讷讷道:“我其实想你烤鱼给我吃……我觉得你该是不大愿意,才哄你的。”
暴躁的青年一下静止了。
我默默扭头给自己两耳光,心里忧愁着他这下拂袖走的话我是留还是不留……
青年收回自己的手,我略微松开手,衣角便从我手中滑开了。我下意识想抓,反应过来把手停住了。青年道:“调料呢?”我茫茫然看着他:“啊?”你不是要走么?青年扶着额角,无奈道:“没有调料怎么烤?”我一下理解过来,眉眼即刻化出笑意来。我让宫人快去取调料来,宫人战战兢兢,眼中隐有泪光,我瞧着不耐烦,又催了一道:“快些拿了东西回来,磨磨蹭蹭做什么。”宫人这下才满是欢喜的去了,我一时奇怪,也不多做纠结,扔了鱼竿,专心候着我的鱼。
我与凫弋小时顽耍,最多的便是抓鱼抓雀,又要防着父亲母亲,是以每回我都要寻个隐蔽的地方拣些松枝把肉给烤了。只是凫弋不大乐意让我动手,许是初几回我烤了鱼总逼着他吃完,回去拉了肚子留下阴影所致。这样想来,其实凫弋小时候确然很受了些我的欺负,我觉得有些内疚。
凫弋把剖开肚皮刮了鱼鳞的几条鱼串在松枝上,架在炭炉上,不时给鱼翻下身。他略低着头,看下颌的形状心情大约还算平和。
我斟酌了词句,才道:“近来我知我对你态度不算和蔼,你大约有些生我的气。”凫弋抬起眼皮看着我,似乎有些莫名其妙,但却微微带了笑意。
我胆子肥了些:“因了你要娶妻一事,我便总是觉得,你以后是不是不大愿意理我了,你也不能随意来找我出宫玩了,因避嫌你也不能入内宫了,这些想必你该能谅解,我是不大高兴的。”凫弋嘴唇动了动,神色间深沉莫测,笑意也隐去。我鼓起勇气,“我其实,是有些怕的。只是我这几日仔细思索,觉得我们十多年的情谊,终归是不大容易改变,信阳城主是极好的女子,你喜欢她,向她求亲,也是合该,我倒在旁处使小性子,这实在是不大好。”我顿了顿,止住心底泛起的一阵阵难过,也不看凫弋,看着鱼笑道:“也并未听说娶了妻子便不管妹妹的哥哥,是吧,凫弋表哥?”
我没看到凫弋脸色一下白了,眼睛中汹涌过诸多疯狂后悔犹豫挣扎,和一眼深情,最后凝成一汪浓黑的深井,看不清了。
“殿下,是这样以为的么?”凫弋盯着我,我避开眼睛,没回答。
“殿下是主,臣下当不起殿下的哥哥。”凫弋缓慢地说道。像被什么卡住了,哑涩难当。
我指着炭炉:“鱼好了。”
我让宫人把烤过的鱼包了,我与凫弋一人一半。我道:“这炭约莫是过了年的,潮了,烟气大了些,我闻不惯,眼睛有些酸。我把鱼带回宫里吃也是一样的。”我顿了顿,“你把这些带回去罢,带给信阳尝尝也好。”
凫弋没接:“既是你钓的,你便都吃了就是。她……不爱吃这个。”我说嗯。
我们俩沉默了一会儿。
凫弋往前走两步,又顿下来。转过身来,朝我单足屈膝跪拜:“凫弋在此立誓,穷尽凫弋一生,必定竭能扶持殿下!”
我捂住嘴,发出瓮瓮的声音:“嗯!”
凫弋往前走远,再不回头。我抱着两袋烤鱼,往内宫方向走。
一路上只有小宫侍关怀的声音:“殿下,果真不召医者么?您的眼睛被熏得太厉害,只怕流多了泪伤眼。”